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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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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姊走了,封闭了家中的欢笑与阳光,留下一室的萧索悲凉,家,不再是记忆中的温暖景况。

    原本就有几分迂腐儒气的姜德承受到郁紫离家出走的打击后,对馨白的管教更加严厉。

    “馨白,把辫子扎紧!看你头发散乱成什么样子!”

    “女孩子家坐要有坐相,走路要端庄,别蹦蹦跳跳的!”

    “谁准你跟同学去逛街、看电影?爸爸不是教你放学后马上回家吗?你为什么不听话?”

    两年的时间很快就从指缝中溜走,馨白考上口碑不错的商专,个子长高了,曲线也变会得玲珑,小女孩在时间的魔法下蜕变为亭亭玉立的美少女,这使得姜德承更加担忧不安。

    曾经有不谙内情的男同学打电话来请教功课,却被姜德承骂得狗血淋头,吓得急忙挂电话。怒气未消的姜德承更把过错记在馨白身上,连骂带训地数落么女一顿。

    素性纯良的馨白含泪忍受莫须有的罪名,不敢反辩一词。

    当同龄的少女忙著打扮自己,吸引异性眼光的时候,馨白的十六岁却是黯淡而晦涩的。她以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拒绝了所有男孩子的追求,甚至连同龄的女性朋友也没有,在她们眼中,姜馨白是一个乏味无趣的怪胎,偶尔心血来潮想邀她逛街出游时,也因为门禁森严而无法同行。

    叛逆期的火花未在馨白身上迸发过,她的生活是一成不变的苍白和空洞。

    唯一能在她平静生活激起揰漪的,是和姊姊之间的秘密通讯这是瞒著父亲的大事。跟随罗观岳游遍世界各地,郁紫决定在香港落脚,以“如夫人”的身分公开露面,也被社交圈所承认。

    由郁紫托人传递的讯息中,馨白知道姊姊过得很好,也不吝惜对娘家的经济援助,固定汇款进程思兰的帐户内,不知道暗中资助了姜德承多少漏空:粗枝大叶的姜德承却浑然未觉。

    姊姊的青岛使者为馨白闲散了另一扇窗户,也为她静如止水的生活注入一丝沁凉活力。

    闷热的夏天今人心浮气躁。放学前的一阵骤雨并没有驱散暑意,反而使人更加不厌烦,高温潮湿的气候让行人汗流侠背,好不容易挤上拥塞的公车,动弹不得的馨白努力在手脚交缠的人群中觅得一个拉环,不至于在公车行进时东倒西歪。污浊的空气几乎令她窒息,随著温度的升高,汗臭、体味一波波袭来,窗外的点点雨滴打在车厢上,发出轻响,提醒了车内的人群“立困愁城”的滞涩感受。除了司机老大播放的广播节日外,如受酷刑的乘客们不发一语,车厢内的空气稀薄,气氛紧绷。

    距离下车地点还有两站时,馨白再也受不了了,她按铃下车,逃离水泄不通的公车,长长地叮了一口气。

    原本逐渐发黑的视觉开始恢复清明,她深吸一口潮湿霉腻的空气,决定淋雨回家。

    绵绵雨丝温润地落在馨白的发上、衣裙,迈步走在红砖道上的馨白觉得海阔天空、无拘无束极了。

    右侧是正在兴建整理的公园,左边是呼啸而过的车辆,在确定没有人会听见的情况下,馨白引吭高歌,唱的是一首充满童趣的“蜗牛与黄鹕鸟”

    她唱了一周又一遍,心里莫名所以的感到快活。也许是因为逃离了那充满乌烟疗气的公车吧!她自我分析。

    阿门阿前一梁葡萄树

    阿嫩阿绿地刚发芽

    蜗牛背著那重重的壳呀

    一步一步往上爬阿树

    阿上一只黄鹤鸟

    阿嘻阿哈池在笑它

    葡萄成熟还早得很呀

    现在你上来干什么?

    阿黄阿鹈鸟你不要笑咦?雨停了吗?馨白纳闷地唱出最后一句等我爬上它能成熟了不对呀!馨白看见脚迸的水滩仍有点点雨滴落下。

    她抬头望夫,看见的是一支黑雨伞,一声低沉的嗤笑声由馨白背后逸出,她猛然转头,望进一双温柔漆黑的含笑眼眸。

    “是蜗牛还是黄雕乌?”罗骏逸轻柔地问。

    馨白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嫣红的形霞爬上双颊。

    “罗大哥!”她又是惊喜又具羞惭。“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刚过二十八岁生日的罗骏逸是罗观岳亟欲栽培的远房侄辈,他谦冲温和,行事谨慎明斯,其得罗观岳信赖倚重,这两年来,馨白与姊姊全都靠罗骏逸做青岛使者传递消息。

    “讨厌!你都看到了?”馨白涨红脸问。

    “看到了什么?”他故作不解,笑窝隐约浮现。

    他到馨白学校门口时,校内学生早已走了大半:估量著馨白的通车时间不短,心想应该可以在下车地点等到她。一路风驰电掣地赶来,却在离她下车地点还有一段距离的公园预定地路旁看到她,一个人悠哉从容地在雨中漫步。

    这就是年轻吧!十二岁的代沟感染到这位“雨中精灵”的愉悦,罗骏逸舍弃了舒适干爽的宾士轿车,拿起后座的预备雨伞与馨白同行。

    听到她专注地唱著儿歌,居然没注意到背后有人,罗骏逸实在忍俊不住而发出笑“嗯我想我看到了一只会唱歌的黄鹕鸟。”

    馨白浓密的睫毛眨了眨,一颗颗小水珠滑落散去,雨滴细细密密地附在她的头发上,像煞晶莹剔透的珠饰,映衬著馨白细致的脸庞、罗骏逸搜索枯肠,竟只有借“清平调”中的“一枝红艳露凝香”来形容了。

    他伸手拂拭馨白发上的水珠,笑着窜改古诗句“一蕊馨白露凝香好诗!”

    他有些得意,馨白淡雅素净,一改清平调的浓艳奢华。

    “罗大哥取笑我?”馨白微嗦。“拾人牙慧?”

    “怎么会呢?天下文章一大抄,更何况抬诗仙牙慧的不知凡几。”罗骏逸不以为忤。他喜欢逗弄这个羞涩可爱的小女孩,偶尔调侃、辩论或斗嘴,都让他觉得兴味盎然,馨白人如其名,聪慧清秀,常常有令他耳目一新的惊人之语,像旷朗清风,一扫他的繁冗公事上的挫折抑郁。

    他挽起馨白的手,不禁呵责道:“看你!手这么冷,再淋下去就伤风了!”一边说逸拉她往回走向宾士轿车。

    待生进车内,罗骏逸开了暖气,从驾驶座旁拿出一个小礼盒“祝你生日快乐!”

    “啊?”馨白又惊又喜“姊姊送的?我的生日还有好几天才到呢!”

    “不是,这是我送你的。十六岁生日快乐,从今以后就是小大人了,再也不能叫你小丫头了。”罗骏逸笑容洒脱“你姊姊的礼物这几天应该会到,我会派人送过来给你。很抱歉?小丫头,不能留在台湾陪你过生日。”

    他刚接到罗观岳的指示,要他到印尼去考察当地的卫星工厂。

    “啊?你要出国考察?”馨白有些失望。

    “打开看着。”罗骏逸连忙转移话题,鼓励她拆礼物。

    馨白被礼盒中的可爱恐龙金饰吸引住“哇,好可爱!”

    有打伞的、戴帽子的、弹吉他的、吹喇叭的,个个滑稽逗趣,是新潮十足的创意金饰。

    “店员告诉我这款首饰很受年轻女孩欢迎,看来我是买对了。”

    “谢谢罗大哥!很贵吧?”馨白又具欢喜又是担忧。

    “一点心意而已金饰的价格并不高。”他微笑地著著馨白兴高采烈地玩弄链子上的心恐龙。还是稚气末脱的小女孩,他想。

    “罗大哥。”馨白饱含期待地询问:“姊姊她会回来台湾吗?我好想她噢。”

    “这”罗骏逸为之一怔,他怎么告诉单纯的馨白,她的姊姊正为了争取正室名分而以腹中胎儿的性命要胁,闹得罗叔一家上下不安呢?

    对这封个性截然不同的姊妹,罗骏逸有种微妙的情感,郁紫年龄比他还小四岁,却是罗叔的侧室,这几年来,罗骏逸目睹地出清纯少女蜕变为美艳贵妇,三千宠爱集一身,不仅击垮了张莎萍,也拢给了永旭集团的几位老臣子,野心勃勃地干预公事,现在还想取元配地位而代之,心机之深今人又惊又惧。

    “她最近很忙。”罗骏逸推托道。

    看着馨白的小脸蛋逐渐黯淡,罗骏逸除了不舍外还有一丝疑惑,同胞姊妹却是这样天差地远的两种性情。一个是深沉浓艳的黑玫瑰,一个是含苞清素的白莲花。

    “我送你回家吧!回去后赶快洗个热水澡、吹干头发,才不会著凉,嗯?”他以兄长的慈蔼对馨白说。

    香港医生证明郁紫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紫薇山庄”罗观岳为郁紫所购买的别墅,也陷入一团混乱。

    罗观岳怎样地想不到,一向对他百依百顺、柔情似水的郁紫居然不顾一切地想打掉胎儿。

    打掉我的骨肉?罗观岳发出怒吼,若不是医生的通报,郁紫真的会亲手扼杀掉一条小生命!

    “你到底想怎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不知足的?为我生一个孩子有那么困难吗?

    还是你肤浅、幼稚,怕生了小孩后身材走样?郁紫,你太不了解我了!如果当初莎萍的肚子争气,能为我生下一男半女,今天她仍然会被我留在身边,让你称呼一声二姊,你懂不懂?”罗观岳暴怒地吼道。

    郁紫面无表情,毫不畏怯地出口中迸出话:“她是她,我是我!”

    罗观岳焦躁地踱步,义大利皮鞋在长毛地毯上留下一道浅浅痕迹“郁紫!到底是为什么,你居然不肯知会我一声?”他停顿了一下,以激将法激她“还是你外面有了男人,不敢告诉我?”

    郁紫冷笑,完全无动于衷。“随你!反正你有的是好儿子、好侄子,也看我肚子裹孽障不在眼襄。”

    “是谁得罪你了?”罗观岳不禁质疑“是明辉?明杰?还是明辉不知好歹的老婆?你虽比他们年轻,辈分上可是庶母,若有谁敢看轻你,就是跟我过不去!”

    朝夕相处了三年,善体人意的郁紫早已是罗观岳生活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如鸳鸯交颈、如影随形,只有用“宠擅专房”一词可以形容。

    他实在想不透,一向温柔和顺的郁紫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个顽固的泼妇?

    郁紫别过头去“反正我就是不想生!”

    忆起三年前为了张莎萍而起出龄的情况,罗观岳改采怀柔政策“郁紫,为我生个女儿吧!你知道的,我一直想要有个女儿撒娇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就算你要龙肝凤胆,我也会想法子弄来给你。”

    “金钱万能?”郁紫的语调轻柔,眼中却冒出火花“罗,别再说了!”

    “我知道你是真心爱著我的”罗观岳软言相求,这个貌美聪慧、性烈如火的奇女子完全掳获了他的心。

    他不是无情草木,在郁紫的炽热情焰中,百炼钢也成绕指柔。

    “对!所以我活该!”郁紫双手环住身体,气息不稳“活该被人指指点点说是“情妇”“细姨”“小老婆”“淘金女”“罗某人的妾””

    “郁紫!”罗观岳直冒冷汗,遇到她执拗时刻,什么逻辑、理论、攻心为上的兵法都失了效。

    她迳自说道:“可是,我绝对不会容许我的孩子被冠上“私生子”“小老婆的女儿”这种侮辱字眼!”

    “你”罗观岳涨红了脸,语气艰涩地说:“你要我跟素娟离婚,把你扶正室吗?”

    郁紫黯然微笑“我没有那种福气,也没有这种道理。”

    “郁紫,郁紫!你到底要我怎么做?”罗观岳追问。

    郁紫闭目不语,神情淡漠得今罗观岳心惊。

    男、女主人的斗气使得山庄上下笼罩著一股低气压,仆佣们清洁打扫时也蹑手蹑脚地屏声敛气。

    在罗观岳的命令下,郁紫出人行卧都有专人跟随左右,以防地做出损害胎儿的举动,一饮一食也在厨房的监视下,确保安全无虞才能过关。

    两个月下来,山庄上下人仰马翻,众人已经有长期抗战,直到女主人安然生产的心理准备。

    郁紫怀孕五个月时,产前检查证实了是一位小千金,事情有了峰回路转的发展。

    当晚,佣人们只知道男、女主人在书房中隅隅私语良久,久违了的愉悦气氛又重回紫薇山庄。

    男主人做了什么承诺,女主人又为了什么而让步,下人们不得而知,也不敢询问。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整理书房的下人发现了男主人即席挥毫的墨迹,笔力道劲,抄录的是一首古诗。

    集灵台日光斜照集灵台红树花迎晓容开昨夜上皇新受箩太真含笑入廉来郁紫珍惜慎重地将这首诗请人裱背,挂在卧室之中。也不知道这首诗的魔力何在,郁紫的脸庞又漾出笑意,今下人摸不著头绪。

    翌年二月,郁紫乎安产下一个漂亮女婴,心花怒放的罗观岳将幼女命名为雪妃。

    “姊姊生了?”馨白闻讯惊喜交集。

    “对呀!你当小阿姨了。”罗骏逸逗她。

    “唉”馨白的表情由欢喜变犹豫,再怎么说,姊姊仍是未婚生子,这是不争的事实。

    “姜伯伯还不能谅解?”罗骏逸问。

    喝一口卡布基诺咖啡,馨白整理混乱的思绪,该怎么告诉罗大哥,父亲嫉恶如仇、黑白分明的个性已经到了不通人情的地步?

    有时候,馨白看见父亲默然沉思,脸上的皱纹像刀刻斧凿般深镛,不得志的郁怒与悲伤全写在眼中时,她除了畏惧还感到可怜,心底不禁起疑问,为什么爸爸总是那么难以亲近又无法沟通?

    “罗大哥,”馨白不自觉地向罗骏逸吐露心声“对爸爸我不敢向他撒娇,也说不出我爱他。”

    “这是个性问题吧!”罗骏逸不大有把握地宽慰她。

    身为一个尚未出世就丧父的遗腹子,罗骏逸的脑海中并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爸爸”只是他童年友伴口中偶一浮现的名词。

    真要勉强找个父亲的替身的话,大概就是资助他读书、栽培他出社会的罗观岳。

    馨白摇头不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吃蛋糕吧,这裹的蜂蜜蛋糕很好吃哦!”罗骏逸哄她。

    馨白一笑“你老是把人家当小孩子看!”

    罗骏逸看着她细致如骨磁的年轻脸蛋,藏不住一丝喜怒哀乐的情绪,令人忍不住想疼她、惜她、怜她、爱她馨白津津有味地吞下一口香甜的蛋糕,再一吹提醒罗骏逸“人家已经快要满十八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十一岁半的差距,若以虚岁来算,刚好是整整十二生肖的轮回他和馨白同一个生肖。

    如果他鼓起勇气,逾越了兄妹之情来追求馨白,姜德承又会做何感想?

    “罗大哥”馨白稚嫩的声音唤回了他神游天外的遐想。

    “什么事?”他笑问。

    “你不吃吗?”馨白指著他眼前的黑森林蛋糕问,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前说出小女孩的“心事”“可以给我吗?我肚子好饿唤!”

    罗骏逸哑然失笑,将只吃了一口的黑森林蛋糕推到她的面前“当然。”

    在罗观岳与姜郁紫的韵事闹得满城风雨之后,罗骏逸自知考虑他和馨白之间的发展似乎太快了些:史别提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把食物看得出恋情还重要。想到这里,罗骏逸的脸上泛起微笑。

    与其催花早绽,他宁愿护花迟放,就算拱手让贤也无怨尤,只是不知道伊人能解他的苦心否馨白悄悄地告诉母亲升格为外婆的喜事,也转告了罗观岳想发帖请姜家夫妇喝满月酒的心意。

    “只怕事情没这么容易。”程思兰摇头,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果然不出所料。

    姜德承声若洪钟,劈头就给登门拜访的罗骏逸难堪。“把你的东西拿回去,别污了我的地!我们姜家没有你这等富贵亲戚,我也没有女儿嫁出门:滚!”

    西装笔挺、文质彬彬的罗骏逸为之愕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姜德承夫妇,清楚地感受到姜德承的尖锐愤懋,以及程思兰的无奈疲惫。

    “姜伯父,请您相信我,罗先生是很有诚意地邀您到香港一趟,只要您亲眼目睹,您会了解罗先生对这件事是很慎重的。”罗骏逸尽可能婉言解释,避开敏感字眼。

    “慎重?”姜德承刺耳地一笑“我问你,他是用八人大轿、明媒正娶地换了庚帖来娶我的女儿吗?见了面是称兄道弟,还是叫岳父岳母?罢了!我没那个福气,有个同年龄的老女婿,倒让别人看笑话、赶势利!家裹出了个攀龙附凤的小老婆也就够了,没必要让咱们全家也跟著胁肩咨笑、丢人现世:”

    “姜伯父您言重了。”他早知道这是件苦差,只是没料到姜德承会如此刚硬暴烈,所说的话既尖酸刻薄又难以驳回。

    “不管如何,请您有花郁紫夫人的面上,父女亲情攸关天性”

    “够了!”姜德承打断它的话,冷笑道:“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别教我恶心!真足笑掉人家大牙!你趁早给我滚。”

    “德承”程思兰一手按胸恳求,心中隐隐作疼。她真的好想念郁紫,想念那未留谋面的孙女“你还不走?”姜德承怒从心头起,拿起了罗骏逸送来,端放在桌上的“香港台北”来回机票,两三下撕得粉碎。“这就是我的答覆!宾!”

    说著,他拿起未开封的精致礼盒往罗骏逸脸上掷去。

    望一眼惊怖交加的馨白,罗骏逸沉重地叹口气。“如果您改变了主意,可以随时和我联络,我住在老爷酒店xx号房。”

    罗骏逸又尝试游说了两次,终究还是无功而返。

    “对不起,uncle,我没有达成您交代的事情。”罗骏逸隔著长途电话告诉罗观岳交涉始末。

    罗观岳沉吟半晌后说:“不怪你,这件事本来就难办。”

    如果姜德承有点利欲之心,事情的演变就大不相同:不是罗观岳自夸,真的有一等势利人家恨不得将妻女“送”给他享用,只是他不屑为之。

    至于郁紫,他只能说是命中缘定,他钟意她的殡妍抚媚、婉柔多姿,不仅仅是美貌,还有气质、头脑、才华。女人如果是宝石,郁紫就是万中选一的冰种翡翠,令他难以释手。

    他不无遗憾地听完罗骏逸的转述,脑海中筹思著该如何补偿郁紫,让她心情愉悦。

    “知道了。”郁紫平静地接受父母亲不愿出席雪妃满月酒的事实。“这样也好,免得彼此尴尬。”

    接连几天,照顾郁紫坐月子的老佣人贵姊偷偷告诉罗观岳“少奶奶很伤心,枕头上总是泪水不干的,这样怎生是好?坐月子期间哭坏了眼睛可不得了!”

    一半是献殷勤,另一半原因是耶紫一向宽待下人,这些牙尖嘴利的老佣人没有一个不服服帖帖的,看准丁郁紫宠眷正隆,两边讨好著。

    “何苦呢!”罗观岳皱眉“帮我劝劝她。”

    摆满月酒当天,虽说不想张扬,只请了至亲好友,也够紫薇山庄热闹的了,平常照应不到的远房亲戚,巴不得藉机露面拉拢情分,加上一干董事下属,以及商业往来的客户,竟使近百坪的客厅水泄不通。

    罗观岳的长子明辉,带著妻子淑蓉及九岁、七成的儿子也来参加,淑蓉看到这种排场不禁捻酸,私下向丈夫抱怨“爹也真是的!一个捞什子私生女也大摆酒席,笑掉人家大牙!”

    “嘘!”斯文老实的明辉掉头环顾“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

    “本来就是嘛!”淑蓉颇不甘心“嫡传的长孙倒不如一个小丫头片子!”

    她指著大儿子智扬道:“你看儿子都这么大了,难不成还得叫那个奶娃儿“姑姑”!”

    “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明辉忠厚地说。

    淑蓉盯著满室生辉的银器、花香四溢的紫玫瑰,不禁心疼叹息,三月天哪来这么多紫玫瑰?又是大笔银子砸来的!实在太奢侈了。

    罗观岳的次子明杰尚未结婚,挽著一个半红不紫的心歌星走进来,笑嘻嘻地向大哥、大嫂问候,不忘调侃淑蓉道:“青春常驻。”

    砒筹交错的宴会笑语喧哗,女主人由楼梯缓缓步下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淑蓉满意地向小叔悄声道:“她倒知礼,没有穿大红裙挂。只不过穿灰色的旗袍太显老气!”

    有元配在,恻窒是不准穿大红色裙挂的,连贵为西太后的慈禧也抱憾在心。

    明杰可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这是郁紫高明之处,在穿红著绿、珠光宝气的众多宾客中,郁紫一袭窄身镂银蝶灰缎旗袍正好达到独特出众的效果,压倒群芳。

    除了一条项炼,都紫身上全无饰物。

    宾客问蓦然响起几声低呼,人群一阵骚动。

    项炼?那一串绿色透明玻璃珠不!不是的淑蓉倒抽一口冷气,差点没晕倒,那不会是真的!

    她捉住丈夫的手臂,令明辉呼痛:“干什么?”

    “那条项炼”淑蓉困难地吞了口唾液。

    有人认出来了,众人口耳相传,人潮像波浪般不自觉地往女主人方向涌去。

    那条项炼是去年佳士得拍卖的翡翠极品卡地亚的红宝石绊扣衬得翡翠珠子“万绿丛中一点红”

    淑蓉记得这串项炼的落槌价是二十万港币,还得加上一成佣金,其是三千二百万港币的天价。

    才隔多久,公公居然能让买主割爱?想必价钱又往上跳了一级。淑蓉脸色阴晴不定,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明杰低低地吹了声口哨,关怀地望着身畔的大嫂说:“嫂子,你的脸色不太好,似乎在发绿。”

    郁紫笑脸盈盈地接受众人道贺。今日此时,是她扬眉吐气的好日子。

    台湾罗园“侄少爷来探望太太了,正在客厅候著呢!”管家向做完晚课走到客厅的女主人通话。

    “喔?”施素娟的脸庞泛起一抹和悦神色“叫他来茶室吧!”

    端起仆佣迭上的白磁盖碗茶盟,施素娟轻啜一口,口气淡然地对走进来的罗骏逸说:“难为你还惦记著我,怎么有空来呢?”

    那一头如愿喜获千金,正是锦上添花的好时光,只有傻瓜才会来罗园这座冷宫雪中送炭。

    “听说婶婶著凉了,所以来看看。”罗骏逸的态度不卑不亢。

    “不碍事。”她摆摆手,坦白地说:“倒是你,怎么不去香港露个脸?你罗叔叔大喜呢!你也该去讨杯酒喝,免得别人说闲话。”

    身为续弦原配,膝下没有一儿半女的施素娟一向很疼爱这个幼年坎坷的远房侄儿,虽然彼此没有血缘关系,却亲如母子。

    要他去香港不是呕气的话,反而是为了他好雀儿也捡旺处飞呢!何苦为了行将就木的自己拖累了这个前途光明的青年。

    “我有公事,走不开!”罗骏逸笑道。

    施素娟摇头,正欲开口,又有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不待下人禀报,林志弘已经一阵风似地闯进来,笑声琅琅“阿姨!三哥,你也在?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来人呀!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赶快拿出来让我借花献佛一番。”

    施素娟笑了,望着姊姊留下来的唯一骨肉,心中万分感慨。

    原本该嫁给罗观岳的是姊姊施素贞而不是她,没想到姊姊抗命私奔,嫁给心爱的人,生下林志弘,禀性温驯懦弱的施素娟在双方家长的期许下只得代姊出嫁,成为两家政策联姻的新娘子。

    九年前,林氏夫妇在德国车祸丧生,施素娟收容了侄儿林志弘,视如己出。

    林志弘不仅乐观开朗,而且资质聪颖,主修公共行政关系的他为罗观岳所赏识,网罗在台湾分公司中当公关主任,言谈犀利、妙语机变的林志弘和罗骏逸正好是一对互补的最佳拍档。

    “又来了。”施素娟微微一笑“刚说一个又来了一个!”

    “说什么?”林志弘嘻嘻笑,大嚼茶点。

    “说你们呀!不识时务,来我这儿有什么好处?识相的早往香港去了,只剩你们两双呆头鹅,硬往冷灶裹钻!就算真孝顺我也不必如此,得罪了人,以后点名清算的日子还久得很。”她感慨她笑骂。

    “婶婶太多心了。”罗骏逸连忙劝道。

    “哎呀!”林志弘毫不在乎地伸个懒腰“阿姨,你有所不知,我哪是孝顺你才来的?实在是买不起机票才不去的。话说回来,那种场面人挤人,谁还会记得谁?没事人儿一大堆!”

    施素娟被他逗笑“照你这么说,那些人不就白费心机了?”

    “没错,还不如来阿姨这里,有吃有喝多好!”林志弘大吉不惭。

    烹茶品茗、闲话家常,一个钟头很快就过去了。

    罗骏逸看见婶婶倦然发呆的模样,连忙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您早点休息吧!”

    “啊?”施素娟如大梦初醒“也好,开车小心。”

    走向车库时,林志弘忍不住低声讯:“三哥,阿姨的构神化乎不太好。”

    “嗯!”罗骏逸轻轻领首,掩不住一丝忧心。“年纪大了,又冷清无依”

    沉默不语约两人各自走到座车旁。

    “三哥,”林志弘唤他“要不要去喝一杯?我请客。”

    “不了!明早还有事,改天吧!”

    比起明辉、明杰,罗骏逸和林志弘还来得亲近些,也许是因为同样寄人篱下的缘故。

    施素娟缓缓走向卧室,心中隐约明白它的时间即将到尽头。

    如果当初她有勇气拒绝这桩政策婚姻,那么,她的人生会大不相同吧?

    姊姊抗拒,得到了短暂而幸福的人生,她代姊出嫁,得到的只有虚荣物质,到底谁才是不幸?

    长斋茹素,潜心修身,她早已领悟到万事皆空的道理。

    恩怨情仇不过是刹那间烟消云散的心念,将三春繁华看破,又待富贵名利如何?

    也许自己无儿无女,了无牵挂,尘世中来去反而落得干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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