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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试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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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不可以苟富贵,亦不可徒贫贱。”坐在自己豪华的办公室里,任凭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想起这么句古话来。他刚刚从市调研局一名副处长的职位调到了城建局业务处处长的位置,心情正像现在春暖花开的的天气一样,神清气爽,浓淡皆宜。早上上班的时候,他起了个大早,妻子乔静说他烧包,才当个处长就睡不着觉了,要是当个省长呢?当个国家主席呢?不搞得神经衰弱才怪。他没有骑平时骑的那辆破自行车,而是步行上班,走到中心广场的时候故意绕场一周,只见广场两边的龙爪槐列队欢迎,高大的栾树向他点头示意,柔媚的金合欢向他微笑,就连那颇有气节的女贞子也动了情。百花盛开,浅草泛绿,弱柳扶风,总之一切都是美好的。他不禁想起了唐朝诗人孟郊中进士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情景。谁说愤怒出诗人?得意也可出诗人嘛!任凭这时就觉得神情豪迈,好想做诗。过去他在市调研局秘书处工作,就没做诗的欲望,那时他整天闷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些闲书,一天也接不了几个电话,见不了几个人,偶尔也写些闲适的文章并常常见诸报端,但是那种生活是孤寂的,就象山上游荡的一只羊找不到羊群。有能力有门子的人都走了,剩下一些人,要么是老弱病残,等待退休颐养天年,要么是工勤人员混一天少三晌,再就是象任凭这样有能力有文凭但无关系,又是茅缸里的石头臭硬的这一类。任凭的运气好,也可以说是好心得好报,直接调到比较肥的单位,况且是升调,又是关键岗位,真是让那些原来的同事眼红死了,他们都在纳闷:任凭这小子何德何能,却安排得比我们得劲,少不了吃香的喝辣的,他扒到了谁的高门头?

    任凭的办公室在城建大厦的十九层,大约有三十多平方米,地面用花岗岩铺就,周围墙壁用大理石镶嵌,天花板用高级装饰材料做成一个圆形顶,上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灯泡和灯管,如果灯全部打开,整个房间就会被照得通体透亮。靠里的位置成拐角形放置了老板台和液晶电脑,老板台后是高级皮椅。剩下的空间依次放置着书柜、单人三人真皮黑沙发、茶几。任凭坐在转椅上,想着过去的办公条件。几天前,他还坐在一座三层楼的民房里,那是单位为了解决办公用房租赁的,夏无空调冬无暖气,房子又脏又破。有人开玩笑说,这哪是政府机关的办公室,简直是发配充军的地方。这就是生活啊,生活有时叫人一步登天,有时又叫人从九天跌落。

    任凭正在胡思乱想着,听见有人敲门,声音极柔和,好像不是敲在门上,而是敲在门框上,发出的声音也很玄远、虚幻。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请进。”

    不知是因为隔着房门,声音外传不畅,还是因为外面的人太矜持,门并没有被扭开,隔了几秒钟又响起了敲门声,这次较前次声音稍大了些。任凭只好起身前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位化着淡妆的女孩,个子较任凭稍低些,约有一米六上下,但身材匀称,穿一套深灰色套裙,显得极为清爽,面部白皙,戴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眼睛大而亮,眼睫毛长长的。

    “你是任处长吧?我是咱们处的成雁。同志们都在议论你呢,你也太官僚了,弄得大家想朝见都不好意思,这不,派我当代表先来请示一下。”成雁也不说进去,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之前,边说边微笑着。她的笑容很好看,嘴唇很性感,笑时嘴角边形成两个浅浅的酒窝,声音既轻柔又很甜美。

    任凭这辈子最见不得漂亮女人。这也许是天生的。他只要跟漂亮女人一接近,心就会狂跳,脸就会泛红,说活就会语无伦次。这次竟然又犯了毛病。

    “喔……你是说……请进请进。”

    成雁大方地坐到真皮沙发上,任凭穿过沙发坐到老板台后面,这才稳定了情绪。他不紧不慢地说:“我刚来,还没进入角色,待会儿咱们处开个会,和大家认识认识。”

    成雁正准备说什么,这时门被敲了两下,进来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只见任凭马上起身相迎,双手伸出,身体前倾,口中说着“失敬,失敬!局长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行了,又亲自跑来。”这时成雁也起身相迎,口中说着“连局长好”之类的客气话。

    连局长看起来约有五十五岁上下,五短身材,略胖,脸上有几条皱纹,但不多,眼睛小而亮,头发黑亮,但根却是白的,一看就知道又该锔油了。他微笑着坐在单人沙发里,寒暄说:“都是我的错,本来应该给你处的同志开个会,让大家见个面,宣布一下组织上的决定,没办法,太忙了,这不,我刚刚打发走两家新闻单位的记者就上来了。”

    任凭连忙应声说:“我应该主动和大家见见面,我正和小成说这事呢。”*

    这时成雁要起身告辞,被连局长拦住。

    “你通知一下你们全处人员,包括聘用的和临时借调的,到我办公室开会。”连局长对成雁说。

    成雁问:“是现在吗?”

    连局长说:“对,当然是现在。”

    成雁答应一声出去了。

    这时连局长也起身告辞,任凭将连局长送到门外,说了声:“我拿个笔记本,马上过来。”旋即回屋拿了个硬皮笔记,急急向连局长办公室走去。连局长办公室在十八层,房间号是188.不知什么时候,人们开始注意到八的价值了,也许这是一种金钱崇拜,因为几十年的压抑,人们谈钱色变,因为那个年代越穷越革命,富了倒是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嫌疑。改革开放了,人们敢谈钱了,也觉得金钱的重要了,所以不管工、农、兵、学、商、官、知都想“发”。

    任凭走到连局长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正好赶上走得较慢的他。他紧跟着连局长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沙发上已经坐了七八个人,老中青男女都有,见连局长过来了,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又不约而同地点头哈腰招呼连局长好。连局长也不看他们,嘴中说着先坐先坐,就进了里间。

    连局长的办公室约有八九十平方米,分里间和外间两部分组成,外面放置沙发老板台等,里面则是一个小型会议室兼休息室,大屏幕彩电、音响、DVD等应有尽有。装修豪华如星级宾馆。有一次市长到城建局视察,开玩笑说,古时候诸侯的待遇不能超过天子,否则就是越礼了,老连你这可是不合呼礼啊,应该上缴。连局长也半开玩笑地说:好啊,咱们换换地方,你当局长,我当市长。

    不到五分钟光景,业务处的同志们都来齐了,大家端坐着,象毕恭毕敬的学生。连局长从里间走出来,坐到了他那张巨大无比的老板台后面,然后开始指着人介绍。他指着一个圆脸的中年男子说:“这位是裴局长,主抓业务处这一块,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多向他汇报。”裴局长朝任凭点了点头。“这位是张亮,业务处的骨干力量,年轻能干。”一个小伙子站起来朝任凭点头示意,然后又坐下,由于坐偏了位置,坐到了沙发的扶手上,身子斜了斜,引得大家都笑了。

    接着,又分别介绍了司机小徐、会计小曾等共十一人。

    连局长指着任凭说:“经过认真考察,组织上决定调任凭同志到我局业务处任处长,希望大家配合好他的工作。任凭同志大学本科毕业,有一定的专业知识;曾在调研局任中层领导职务,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和领导能力。我代表城建局党委和全体职工对他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应该说任凭同志的到来是我们城建局的的福音。”接着介绍单位情况,介绍业务处的情况,大家轮流发了言。最后轮着任凭发言了,他首先客气了几句,无非是才疏学浅,能力不大,请大家捧场之类。接着就表态,愿意努力和同志们一道把工作做好。

    很快就散会了。任凭回到办公室。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任凭拿起话筒。

    “任处长吗?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局办公室主任李正,晚上局长安排给你接风,请你赏脸。”是一个男中音。

    “在哪里呢?”任凭问。

    “定了台以后再跟你说吧,先跟你打个招呼。”李正说。

    “好的。谢谢主任,谢谢局长。”任凭答应道。这种事是不能推的,因为这是上级宴请下级。

    下午上班,先是张亮过来汇报工作。后是成雁来说了处里的一些情况。原来这个处是城建局最大的处,在所有的处室里业务最多。业务往往和权力是挂在一块的。很多审批权都集中在这个处。有了权力就有了钱,权可以生钱,所以该处也就成了许多人争夺的焦点。原来的处长干了三年,就升任其他局的副局长了。本来应该由原来的副处长顶上,但是原来的副处长年轻,其他有几个处长也想过来。现在当官都讲实惠,有权有钱的官即使小也有人争,所以都跑得象发情的狗一样。没办法,谁让他们步入仕途了呢?仕途成功的标志就是当官,官职越高,成就越大。这就象高校里得职称,谁评上教授了,谁就是专家,谁就可以享受津贴,工资自然就上去了,在医院里坐诊就成了专家号,挂号费就高几倍。结果争来争去让谁当这个处长都不合适,因为大家的条件都差不了多少,谁也不比谁尿得高。只好暂时由副局长裴京代理。

    据张亮介绍,本处主管全市的房屋开发建设管理,一年的进项大概有一百多万,当然这一百多万不能全由他们支配,必须上缴局里百分之五十,其余的钱除了要养活五个聘用人员,一部桑塔纳两千外,剩下的就由自己支配了,说穿了是由处长支配。轿车说是处里的公务用车,实际上就是处长的专车,况且这种专车在一定意义上说比私家车要好。为什么?公车有四大好处:坏了单位修,汽油随便烧,出事公家兜,费用全报销。现在当官的大都自己有驾驶执照,平时上班由司机来开,双休日则是自己开着,一家人坐上去旅游、购物、钓鱼。所以中国官本位思想严重,跟这些无形的待遇有关。况且驾着公家的车,身份自然就上去了,从气势上就可以高出那些打的一族好多倍。任凭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就得意起来,头靠着皮椅的后背,脚支住老板台的一角,右手拿着钢笔在老板台上轻轻敲着,身子前后逍遥地晃动,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做出睥睨一切的神情。

    想想原来的单位他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们那个局里有两辆车,一辆普通桑塔纳,当然是老一坐,另外还有一辆十二座面包,但是局里有四个副局长还有一个纪检书记,作谁的专车都不合适,更何况那是一辆尾大不调的笨家伙,用作专车实在有失身份。没办法只好将车暂时封存,局长在办公会上研究决定,这辆车作为大伙儿的活动用车。局长们尚且如此,处长们就别想沾车的边了。有时出去办公事,下去调研,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地要对方派个车,对方若不买账,你一点脾气都没有,只好骑自行车去。有一次任凭和他们处的常处长一块骑自行车到一家企业去,老常五十多岁了,害怕出事不敢骑快,两人就慢慢吞吞地走。可偏偏怕鬼有鬼,一只飞虫迷住了老常的眼,老常顿时就瞢了,眼前一片漆黑,正揉眼的时候就撞上了前面停着的一辆出租车,后面的保险杠撞碎了,司机是个中年妇女,下车一看就哭了起来。老常睁着一只眼问:你哭啥?中年妇女说:大哥,你不知道,我从单位下岗了,借了十几家亲戚的钱和别人合伙买了这辆车,今天是第一天上路,就遇上这个事,你说我这命咋就这么苦呢?我咋跟俺的合伙人说呢?老常一听也心软了,说我陪你钱还不行吗?妇女抚摸着保险杠的伤口说赔钱也恢复不了原样啊!我的车可是新车啊!我的车啊!那样子好像不是撞着了她车的屁股,而是撞着了她的屁股。老常和任凭都是心软的人,看这样子就赔了人家二百元钱。妇女开着车走了,老常推车子想走,可是车子却不走。一看,原来是前轱辘被撞扁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到路边的自行车修理部去修,修车的师傅说,你亏了。老常说,我把人家的车撞坏了,该赔人家钱,再说,她也挺可怜的。师傅说她在慢车道上停车,是她挡了你的路,她停车不当,该陪你钱。当时老常想想对啊,是这个理儿,当时怎么没想起来呢!任凭开玩笑说:要是个须眉浊物你肯定当时就让他陪你钱了。两人说着笑着车子就修好了,但一看表,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到了那家企业大门口,门卫就挡住了去路,问你们找谁?任凭说是市政府的,到你们单位搞调研。保安问市政府的有证件吗?任凭和老常掏了半天也没有工作证,因为平时上班谁也没带工作证的习惯。保安说你们别冒充了,说实话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想进去收废报纸?要是那样的话就交五块钱管理费。弄得任凭和老常哭笑不得。当时就想向厂里打电话,可是二人都没拿电话号码本。老常看看表已十一点四十分,气得国骂都出来了:娘那×,打道回府!

    想想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唉,有什么办法呢?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啊!一个单位就象一个国家,富强如老美,就可以在世界上横冲直撞,称王称霸;贫穷如朝鲜,就要受人鄙视,就要被列为罪恶轴心国。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三千年前的苏秦就已经看透了。人能有几个不被势利左右呢?

    电话铃声打断了任凭的思路,这是他上班后的第二个电话,他拿起电话温和地说:“你好,我是业务处任凭,请问你找谁?”

    “任处长吗?我是徐风,有件事我想提醒你一下。”电话那头的徐风显得很神秘。

    “什么事?你说吧,没关系。”任凭不解,自己刚来,能有什么秘密的事呢?

    “你办公室有人吗?我想还是过去跟你说吧。”徐风愈加神秘了。

    任凭爽快地说:“你过来吧,客气什么。”

    他对部下向来都是很温和的,他总是觉得大家都是人,做官首先是做人,做人要有人情味,这样才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才能让人感觉到这世界的美好。再说自己也不是什么官,处长实际上就是个科长,不过这几年内地城市都学沿海,机关科室都叫处,听起来好听。科长是个什么官儿?要按九品中正来套,连个从七品也排不上。只能算个八品官吧。七品官就是芝麻官了,八品官还不成了小米官?

    这时小徐敲了一下门进来了。小徐是个年轻小伙子,个子不高,皮肤白里泛红,油光发亮,脸蛋长得很逗,看人总象是笑着的。也许由于职业的关系,他吃得略胖。他坐在了三人沙发的最里头,以便和任凭挨得更近些,但他只坐了沙发的一半,显然是有点紧张的缘故。

    任凭站起来用手指了指沙发说“小徐,你坐好。以后咱们就在一起共事了,有什么不周你还得多提醒我呢。”

    徐风将屁股向沙发里面挪了挪说:“任处长,刚才成雁和张亮把咱们处的基本情况都向你说了吧?”

    任凭不解地说:“说了一些,有什么不得当的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们把手机的事也跟你汇报了吗?”

    “手机的事?没有。”

    “喔,我就想着他们没给你说。因为以前这事都是我办的。是这样的,任处,以前的历任处长来时都要配一些行头,如手机啦,商务通啦,手提包啦等等。现在我就去办。”徐风终于倒出了要说的话。

    任凭颇感意外。因为他在学习纪委文件时,有明文规定县级以下党政干部不准用公款配备手机等通讯工具。他自己有手机,那是前两年时兴手机的时候老婆为了他的面子从牙缝里挤出了两千元钱购买的西门子手机。老婆说他赖好也是个副处长,不能人人面前太寒碜了。实际上他自从有手机以来从来没开过机,只是在人多的场合拿出来回个电话而已。

    任凭从上衣兜里掏出自己的西门子手机晃了晃说:“我有手机。别看旧,通话质量挺好,信号也不错。”

    徐风将手机接过去看了看,哈哈大笑起来,他边笑边说:“任处长啊任处长,你也真够艰苦朴素了,象这样的手机谁还在用啊?趁早扔进历史的垃圾堆。我看哪,那些捡破烂的用的手机就比你的手机强。你用这样的手机,叫我们当兵的怎么跟你混?这关系到我们处的形象问题,人家别的处在经济上跟我们处差远了,但他们的处长,哼!壮得很!用的都是摩托罗拉V998!”徐风慢慢地放松下来,说话也随便了。他不由分说就到会计小曾那里拿来了借据,然后将签字笔递到任凭手里,任凭还在犹豫,徐风已经把他拿笔的手按在了借据上,他只好稀里糊涂签上了“同意,任凭”四个字。徐风又一阵风似地去财务室拿钱了,他却若有所思地愣在那里,眼前一片空白,隐隐约约只记得纸条上的“一万元整”几个字,别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就是自己第一次行使处长的职权吗?好像没什么感觉,轻轻松松就办了。也许是为自己办事,才觉得很容易,要是给别人买东西可能自己批得就没这么快了。

    不多时,徐风就借了钱来。“走吧,任处。能为你效劳,也是我的福分。”他边递给任凭钱边不失时机地恭维着。

    “应该是弟兄们的缘分。”任凭纠正着徐风的话,又将钱递了回去,“你拿着吧,反正最后还得你和财务上交帐。”

    “也好。”徐风接过钱装在了自己的黑色手提包里。上司永远是对的,不知是谁说了这句经典的话。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奴性十足,却在生活中屡试不爽。生活中往往是遵循这句话的人比反对这句话的人活得更好。但是遵循这句话却被认为是恶的,常常和奴颜婢膝、阿谀奉承联系在一起;而反对这句话的人,常常被赞扬,因为他们不卑不亢。假如彭德怀信了这句话,不写那《万言书》,毛泽东就不会将他打倒。林彪好像研究过这个道理,所以他和毛泽东配合得很好,可惜心太急了,结果欲速则不达,不然说不定还真有他的几年天下。徐风可能研究过这些道理,所以他并不和任凭争执。

    走到电梯门口时,徐风好像想起来什么了一样对任凭说:“是不是让成雁也去一下?她好像有个弟弟在卖手机。”这时电梯到了,幸好没人,任凭走进去用手挡住了门。

    “快去叫她,我等你们。”

    在等徐风他们两个的时候,任凭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自己的个子不高,但看起来很精神,身体也不怎么胖,头发虽然黑而密,最近却染上了银丝,他已经是快四十的人了,混迹在中州市这个缤纷的城市已有近二十年,大学毕业时踌躇满志,后来就一直消沉,公务员考试之风燃起了他的希望之火,于是考进了市政研局,待了几年后又复消沉,现在应该是自己人生最辉煌的时候了。从他的经验来看,人不能一直在一个环境中生存,因为这样容易产生惰性,长久在一个岗位上工作,容易使人产生厌倦情绪,就象一对相爱的夫妻日久会生厌一样。生活需要刺激,刺激使人奋发,刺激激发人创造的潜能。这些观点他是不能和妻子乔静交流的,乔静绝对接受不了。

    任凭的新坐骑是一辆暗绿色的桑塔那两千。这种颜色与众不同,政府官员的轿车大都是黑色,看起来是很庄重,但是却千篇一律,毫无生气。就象改革开放初期中国人穿的衣服,要么是清一色的橄榄绿,要么是男女老少都穿灰色衣服,满大街的灰老鼠乱窜。不知是谁那么有见地,要了辆墨绿色的车子,这种颜色既庄重又典雅,又显出主人的气度,任凭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辆车子。不知怎么的,他看到这个车子却想到了名妓绿珠,那个生长在南国珍珠之乡,象珍珠一样美丽,却又有象珍珠一样晶莹剔透的心灵的灵秀女子。也许是因为绿珠和他的坐骑都带个绿字吧。

    徐风将遥控器一按,轿车叫了一声,后车灯亮了一下,这是遥控器开门的声音。成雁和任凭从车两边分别坐了到了后座上。徐风见此情景打趣地说:“成雁你这妮儿真是喜新厌旧!平时都是坐前头,任处长一来就向领导靠拢了。也太势利了吧?”

    成雁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用雪白的小拳猛地捶向徐风的肩头,口里半嗔半恼地说:“你这个该死的徐风,嘴里没正经!涮你大姐你就不怕雷劈你?”

    徐风也不恼,只是故意震住脸道:“哎呀,没办法,现在的人眼皮薄得很啊!”

    “开你的车吧,小心人家撞了你!”

    “嗨,撞了你也跑不了,说不定我还能占个便宜呢!”徐风越说越来精神。

    “你……你……”成雁气得又用拳头擂徐风的肩膀。

    任凭在他们俩斗嘴的时候,趁机仔细观察成雁。刚才坐到车上的一刹那,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顿时感到心情爽快起来。成雁一头披肩长发从头顶倾泻下来,到耳边时稍微散乱了些,让人想起瀑布倾泻到半山腰时被刀石破开成两瓣的情景,使人感觉到更加自然,她的右耳在秀发中若隐若现,耳轮挡住了几缕青丝,耳垂红扑扑、嫩生生,就象是切得薄薄的胡罗卜片。她的脸是圆形的,皮肤白而嫩,眼睛很大,眼皮似双非双,眼睛里含着秋波。什么是秋波?以前任凭在文学作品中读到过不少,但从没见过这东西,文学老师也没详细讲解秋波的含义。今天直觉告诉她这就是所谓的秋波。那是一潭春水,微风一吹,波光粼粼,空明澄澈;那是一团薄雾,朦朦胧胧,神秘莫测。她的鼻子小巧,鼻尖象涂了一层腊似的亮。

    坐在车里,她的身段更显得袅娜多姿,她的胸部向前稍挺,显得圆润平和,臀部在双腿和腰部的折弯中显出优美的线条。她脚下穿一双黑色半高跟浅脸皮鞋,显得朴实大方。

    任凭心动了。世上还有这样的美女!他看得入了迷,竟然忘了将眼珠转一转。这么多年没有这样激动过了,这不是一般的欲望的萌动,欲望的萌动往往伴随着性的幻想,想着如何跟对方交合,进而出现秽物的分泌。而这是一种审美愉悦,一种对可望不可及的客体的欣赏。

    “咱们到哪去?”徐风脸朝后问,任凭却没有听见,他只得大声叫了声:“任处长,咱们到哪去?就等你发号施令了。”

    “这得问成小姐,人家是向导。”任凭终于醒过来了。他本来想称成雁为同志的,可是话到嘴边就成小姐了。他的这一转变是有原因的。前一段时间他到深圳出差,在大街上向一位小伙子问路,叫了对方一声同志,那小伙子瞪了他一眼说谁和你是同志?你去别的地方找你的同志去吧!然后气呼呼地走了。弄得任凭半天没明白过来,心想这特区的人怎么了,就是因为特区就不是共产党领导了?俗话说南京到北京,同志是官称。后来问了深圳的一个朋友,那朋友反问任凭,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同志就是同性恋者之间的称呼!你要和他搞同性恋,他当然不乐意了。原来是这样!但仔细想想似乎有道理。听说在网上看文学作品,经常见到同志文学专区,可能那就是描写同性恋的。现在世道真是变了。据说美国有的州已经允许同性恋者结婚了。再说,同志作为称呼也确实不大合适,你想,天南海北的人你能让他们有同一个志向吗?显然这是政治至上时代的产物。

    “请叫我的名字,我觉得小姐好像都是对三陪女的称呼。”成雁一本正经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成小姐,不知道你有这禁忌。”任凭一时慌乱竟然又说出了小姐二字。

    这时徐风哈哈大笑起来。成雁也忍不住笑了。两个酒窝特别妩媚。

    这时徐风忍不住打趣说:“任处长啊任处长,小姐可不是乱叫的,得付台费的。”

    “什么台费?”任凭惊诧地问。

    徐风又笑起来:“你是在讽刺我吗?”

    任凭一本正经地说:“我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好象你是生活在真空里的人,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纯真,真是难得。”徐风一边发动车一边说。

    “我真不知道台费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讲讲。”任凭真诚地说。“算了算了,女士不宜,等一段时间你自然就知道了。到哪里去,快指示。”

    任凭看了看成雁,意思是让她说去哪里。成雁会意,略一迟疑说:“去手机广场吧。”

    车子缓缓驶向中心大道,汇入车流当中。那时约是下午四五点钟光景,夕阳西下,太阳的光辉透过车窗玻璃照在成雁和任凭的身上,像是姑娘一双温柔的手在轻轻地抚摸。它的颜色宛如处子的肌肤,金黄中透出光亮。马路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枝杈冲天,虬枝在马路中央的上空相交,像是巨大的葡萄架。梧桐的新叶已经长出,上年的桃子还挂满枝头,像是牛脖子上的铜铃,微风一吹,左右摇曳,和绿叶相映成趣。马路一侧的绿沙公园内绿草如茵,古木参天,游人如织。这几年中州市搞创建国家卫生城市活动,环境变得优美了,城市品位提高了。特别是搞拆墙透绿工程,所有公园、文化宫等公众休闲娱乐场所都要将门面房拆除,同时将临街部位绿化美化,还百姓一片净土,真是大快人心。任凭欣赏着马路两边的景色,不禁慨叹,平时自己每每骑自行车从此经过,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些美景呢?也许是骑自行车的缘故。骑在自行车上,一切离得都那么近,所以感觉不出她的美好,因为审美需要距离。坐在汽车上,向外看就隔着一层玻璃,即使将车窗摇下来也还隔着个窗户,所以就产生了距离。再者,骑在自行车上只顾低头紧蹬,有时还带着八岁的女儿,到半路已累得满身臭汗,自顾不暇,哪有心思欣赏什么景致呢?

    任凭正想着,车子突然急剧左转,成雁和他的身子都向右倾斜了约九十度,他的身子靠在了右门上,而成雁的身子却靠在了他身上。由于慌乱,成雁的两只手同时抓住了任凭的左手。原来是车子行进中前面的一辆面的突然停车拉客,导致了徐风猛打方向躲避。徐风骂了一声“什么玩意儿!”就继续开他的车了。可是任凭对这一变故却终生难忘。首先是难忘成雁的手。虽然是一瞬间的接触,然后就迅速移开了,但是那双手是温热的,柔软的,柔软得象棉花。过后任凭习惯地用左手朝脸上摸了一下,发现有一种奇异的香味。其次是成雁的胸让他难忘。在车子急转弯的时候,成雁的右胸正好硌在任凭的左胳膊肘上,他的胳膊肘几乎陷进了成雁的肉里,他的心中立刻荡漾起一阵涟漪。这种感觉使他想起了小时候在生产队里躺在干草堆上看天上云卷云舒的情景。同时又使他想起了初恋时第一次搂抱女人感觉。人真是奇怪的动物,男女稍一接触就产生这么多奇妙的想法。

    此时车子上了立交桥,视野一下子就开阔起来。一座座高楼象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巨塔,错落有致地矗立在春日的阳光下,看起来还真有点大都市的气象。改革开放以后,中州市的发展真快,几年不见就会有恍如隔市的感觉。象任凭这代人都有一个共识,中国的改革开放道路真是走对了,但是,这里也有遗憾,那就是中国开放得太晚了,如果早开放二十年,哪会是一个什么景象呢?恐怕中国要进入中等发达国家了。然而历史就是历史,是不能作假设的。要是那样的话,中国的假设就太多了。假设没有清朝的腐败,假设没有日本的侵略,假设没有历次的运动,假设没有文化大革命……那样历史就要重写了吧。

    大家好久没说话,好像有点沉闷。徐风在专注地开着车,成雁眼睛直视前方,若有所思。任凭觉得想和成雁聊点什么,因为通过今天一天的接触,成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对他来说就象是一片原始森林,这片森林的神秘莫测勾起了他想进去看看的强烈愿望。

    “成雁,你家在那里住啊?”任凭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问这样的问题。

    “在樱花小区,欢迎到我家去坐坐啊。”成雁转过脸说,好像她很乐意和任凭攀谈。

    “那可是全市最好的小区。是单位分的房吗?”任凭不无恭维地说。

    “不是。是我爱人单位分的房。”

    任凭突然产生了一丝失望。为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大概是因为“爱人”两个字起的作用吧。任凭本来想着成雁这么年轻漂亮,可能还没有结婚,谁想竟是名花有主了。这也难怪,漂亮的女人总是存不住,因为她们身边总是有一帮狂蜂浪蝶,时时想在她们身上采点蜜。想到这点,他不禁想起了贾平凹的一句挺损的话:好女人都叫狗×了。

    “你爱人在那单位上班?他们单位不错,分了那么好的房子。”任凭继续刚才的话题说,显然没有刚才的热情高了。

    “原来在燃气公司搞设计,后来出来单干了。”成雁说。

    “单干好啊。象我们这样在机关上班,一个月千把块钱的工资,撑不死饿不着,真是一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任凭漫不经心地说。

    “哎呀,任处长,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这个大处长都这样说,那我们这些草民呢?我们怎么活?要知道我们一个月才六百元钱工资,什么福利也没有,人家怎样活?”成雁说着显出义愤填膺的样子。丰满的胸脯一起一浮。

    “女孩子不一样。女孩子只要有个稳定的工作,照顾好家就可以了。其它事情男人来管。当男人就得养家糊口,闯荡天下。”任凭说。

    “你这种说法我不敢苟同,我的处长大人。你这是典型的男人中心论。难道封建社会那种‘男人走州又走县,妇女围着锅台转’的论调就是合理的吗?况且即使在封建社会也有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共同当垆卖酒的佳话。我觉得只要条件许可,女人照样可以撑起一片天空。”成雁慷慨陈辞,真象一位女权运动的专家。

    “但是女性的身体和精力都不能和男人相比,虽然男女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但生活中还是不平等的。”任凭实事求是地说。

    “好了,别争论了,再争论该怎样还是怎样。先生们女士们下车吧,到了。”说话间,徐风已将车停在了一个豪华商场前。

    成雁所说的手机广场在中州市最大的商业广场旁边的玉龙商厦的四楼,实际上是一个大型的手机超级市场。这几年中州市搞商贸城建设,每年都有新的商厦崛起,但每年都有旧的商厦倒闭。一个新的商厦开业了,人们怀着新奇的心情去参观购物,人如潮涌,营业额直线上升,等一段另一个商厦开业了,人们就又涌向那里,人们总有喜新厌旧的习惯。这玉龙商厦坐落在本市的黄金地段,刚开业不到一年,所以生意正处在浪尖上。任凭他们三人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上了观光电梯,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四楼。四楼是一个大厅,那里货架呈开放式,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手机模型。正好成雁的弟弟在那里营业。

    成雁的弟弟叫成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人长得精明干练,从穿衣打扮来看是一个很另类的人。任凭向他说明来意后,他热情地地带着他们将货架上的手机看了一遍,他问任凭:“你想要什么价位的?”

    任凭说:“两三千块钱的吧,也别太好了。”

    徐风在一旁插话说:“要买就买个最先进的,要不等一段时间又落后了,还得换,太麻烦。你这最好的是什么机子,拿来看看。”

    “最好的应该是摩托罗拉V998了,5888元。”成名边说边拿来一个模型。

    “你给便宜点啊,成名。另外还得保证质量和售后服务。这是我们新来的任处长,正是我的顶头上司,伺候不好了他可给我小鞋穿,他给我小鞋穿我就给你小鞋穿。”成雁半开玩笑地说。

    “别这样,别这样。人家这是生意,还得赚钱,要不人家喝西北风去?只要买个放心就行了。”任凭这人就是心软,平时买东西他不喜欢跟人家讨价还价,即使还价也不会杀得很低,他有一句口头禅,叫做“给人家少了人家不高兴。”老婆经常用这句话来讽刺他。

    “拿吧拿吧,拿个没开封的。”徐风等不及了。

    他们买了手机,就到卖包的地方花800多元买了一个鳄鱼牌手提包,又花1000多元买了商务通。这时张亮打电话说大家已经在杏花酒店8包等候了。

    出了玉龙商厦,天已经黑了。此时华灯初上,把整个市区照得绚丽多姿,几家高档饭店都在楼下安装了霓虹探照灯,将一个个饭店门面照得象皇宫一样。但最显眼还是新近落成的市政府大楼,从上到下都有霓虹灯照耀,简直象个衣着光鲜的新娘。任凭看着自己刚刚购置的行头,不禁又感慨起来。今天他花掉了公款七八千元,相当于农民七八头牛的价值,小小的一个黑提包就装着几户农民一年的收入。自己真是腐败了。想想自己小时候上学,父亲为自己上学的一元学费借了三家才凑齐的情景,不禁落泪。他是个易动感情的人,况且又好怀旧,这是他前进的动力,但有时也令他满足,从而影响他的进取心。这大概是个辩证的关系吧。

    任凭忽然想起应该给妻子乔静打个电话,于是从包中掏出刚刚买的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响了三声后乔静就接了。

    “我今天晚上在外面吃饭,晚一会儿回去。”

    “有事吗?我已经做了你的饭了。”妻子好像不太愿意他在外面吃饭。

    “有事。推不掉,回去再说吧。”任凭不想当着成雁和徐风的面和妻子说那么清楚。好像这样有失一个男子汉的尊严。

    打完电话,任凭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

    “在想什么呢,任处?”成雁可能看到了刚才任凭眼中的泪花,试探着问。他俩坐得很近,她的问话让任凭感觉到她身上的香气。

    “想起了小时侯的事情。”任凭说。

    “小时侯你很苦吧?”成雁好奇地问。

    “说起来话就长了。小时侯在农村啥苦没吃过?就说吃的吧,黑窝窝头象猪肝一样,又没有菜,只好就着辣椒水吃,就这吃得还很香。当时我们那里有段顺口溜,说是‘好面馍夹肉,越吃越瘦;窝窝头子夹辣椒,越吃越上膘。’现在想想,真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再说穿的,举一个例子你就知道个大概了。那时我一冬天就一条小花棉袄,况且这条棉袄已经穿过了两个冬天了,烂得补丁摞补丁了。没办法换,最后穿得前面结了一层袼褙,老师有一次给我开玩笑,说你兜里有火柴没有?我说没有,你要这干么?老师说他想吸烟,他觉得我的前襟子可以化着火柴了。同学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任凭讲起了小时候的事,好像这事就发生在昨天,实际上这事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是啊,三十多年,恍如一瞬间就过去了,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呢?

    “但是贫穷在一定意义上来说是好事,他能催人奋发。象我们这些在城市长大的孩子有几个成才的?孟子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有一定道理的。”听她这口气像是在城市长大的。

    “你是在中州市长大的吗?”任凭忍不住问。他觉得成雁能知道孟子的这句话,说明她是念过书的。

    “我?不是。我的经历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她故意卖关子道。

    “得了吧,小小年纪,你有什么复杂经历。”任凭还想继续向下问,这时轿车转弯进到一家饭店的院内,显然是杏花酒店到了。任凭和成雁、徐风他们下了车,看到院内停满了豪华轿车,大约有四五十辆之多,大部分是国产奥迪、桑塔纳之类,也有少量的面包车。看来公款吃喝者居多。任凭在调研局时对此是相当反感的,总觉得这些事情是犯罪。但现在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分子了。往往愤世嫉俗之类的事总是那些旁观者做出的,一旦福祉降临到自己头上,自己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了。

    他们从院内向正门走去,任凭趁机观察了一下这家酒店的规模和周围的环境。它坐落在闹市区的一角,是激流中的一个小小漩涡,规模中等偏大,临街一面是一个三层楼的建筑。上面是本市著名的一名书法家书写的“杏花酒店”四个大字,中间是实体的字,字周围用霓虹灯管包就,有红黄绿紫四种颜色,灯管从上至下依次循环闪烁,很是醒目。整座小楼有五只大的探照灯照耀,像泊在港湾里一艘载客待发的巨轮。主楼后面分别是两座配楼,呈东西、南北走向和主楼共同围成一个大院。两座楼上分别上书“桑拿”、“茶楼”、“KTV包房”等字样。

    张亮已在门口迎接,看见任凭后招手示意。任凭他们三个人走进酒店宽大的玻璃门,只见三四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胳膊如嫩藕、身穿高开叉旗袍的小姐微笑着迎将上来,听说已经定了座,有两名小姐一左一右引导着走向左边的旋转楼梯,楼梯上铺着高级压花红地毯。任凭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一楼,只见一楼是一个开放式的大厅,大概有二十几张饭桌依次排开去,已经坐满了男女食客,有的推杯换盏,有的大吃大嚼。任凭随旗袍小姐上到二楼,绕过吧台,又穿过一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上书“贵妃厅”的房间外,小姐敲了敲门然后才推开一扇门,一手做个引导的姿势,口中轻声说道:“先生,您请——”

    原来裴局长已经到了,正和处里的几个年轻人坐在一个小方桌边打扑克,见任凭过来,只好散摊,其中一个人还恋恋不舍地要打完这一盘。

    裴局长拉着任凭的手说:“欢迎欢迎!”然后又转过身指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说:“这是办公室李主任。”

    李主任过来和任凭握了握了手。然后说:“我叫李正,是给大家搞服务的,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尽管提出,鄙人一定尽力效劳。”

    大家说着就落了坐,裴局长职务最高,又是主人,毫无疑问坐了上首;李主任和任凭分别挨着裴局长左右两边坐下,其他依次是张亮、成雁、徐风、小黄、小黑、小白等业务处的工作人员,共有十几人。这个房间大概有五六十平方米大小,中间放置一张直径约三米的大圆桌,桌上置玻璃转盘。这张大桌约占房间的一小半面积,另一半面积分别放置着大屏幕彩电、组合音响、真皮沙发、茶几等,房间的一角是男女卫生间。房间装修得很豪华,地面铺着暗红地毯,墙四周贴着高档墙纸,天花板安满了大大小的灯。任凭在调研局当了两年处长,大小饭店也进过几家,但还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豪华的饭店吃过饭。过去他们那里接待客人,大都在机关事务局办的食堂里就餐,那里也有包间,但都是简易的,是专门为那些穷单位招待而设的。吃饭的标准也比较低,一般连酒水也就二三百元钱一桌。那时他们的领导有几怕:一怕来客人,因为一来客人就要花钱;二怕过年过节。过年过节各单位都给职工办福利,发钱发物。还互相攀比,发少了就会觉得比人家矮了一等。三怕搞公共活动。比如说市里组织大型歌咏比赛,不参加吧,市里不依;参加吧,起码得给职工弄身衣服穿穿吧。像财政、工商、税务这些部门都趁机发一套高档毛料西装,价值三四千元。黑不黑也得有那一道,只好量力而行给每人买了一身六十元一套的运动装。真是穷家难当啊!

    任凭正在想着,八个凉菜四荤四素已经上齐了。裴局长高叫倒酒,小姐将一瓶五粮液倒进酒壶,依次将每人的酒斟上。到了成雁跟前时,成雁说她不喝白酒,让小姐拿饮料,还有几位女士也提出要喝饮料。这时李主任站起来说:“今天都得喝白酒,谁不喝谁就等于不给任处长面子,也等于不给裴局长面子,我说的对不对,裴局长?知道这酒什么价吗?368元一瓶!比小磨香油贵得多!”

    小姐都一一斟上了酒。裴局长端起酒杯看着任凭说:“本来连局长也要参加今天的晚宴,但临时有急事来不了了,他嘱咐我做个代表,我在这里代表连局长,代表局党委对任凭同志到我们局工作表示热烈欢迎!俗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大家把它干了!”说罢,自己一饮而尽。

    任凭也将自己的酒喝了。他虽然不是十分能喝酒,但应付个小的场面还是可以的。刚才他听裴局长说前半截话还挺顺溜,听到“有朋自远方来”时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劲。可见这个裴局长卖弄学问没卖弄到点子上。

    大家都喝了,就剩成雁的酒杯满满的,这时李主任又站起来说:“成雁,你咋恁特殊?喝了喝了。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

    成雁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我不会喝酒,真的。我从来就没喝过白酒。我闻到白酒味就头晕。实在对不起,主任。”

    “知道酒中四杰不知道?一是红脸蛋的,二是扎小辫的,三是揣药片的,四是戴眼镜片的。四杰你可是占了三杰啊!你比我们都能喝。”李主任还是不依不饶,劝酒也许是办公室主任的基本功。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齐声说该喝。成雁很难堪,也许她真的不会喝酒,如果她能喝一杯酒她早就喝了。从一天的接触中,任凭觉得她是一个文静娴雅的人。他从心里对他抱有好感。于是就给她圆场说:“李主任,算了吧,可能她真不能喝酒。”这一说,李主任又找到新词儿了:“你俩啥关系?你恁护着她!”

    “她是我的部下。怎么,替部下说话,错了吗?”任凭从容地回答。

    “好好,那你替你部下把这杯酒喝了。”

    “喝了算不算?”“算!”

    “好!”任凭将那一杯酒一饮而尽,末了又故意喝得吱吱直响。这时成雁感激地看着她。他在放酒杯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成雁,两人的目光相遇,成雁迅速将目光移开了。

    任凭是最讨厌别人劝酒的,他觉得这事儿关系到人权问题,人在酒桌上有喝酒的权利,也有不喝酒的权利,你何必强迫人家喝酒呢?但这种理论在现实中是行不通的,尤其是在中原地区,劝酒被认为是一种礼貌行为,是为了客人好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开始活跃起来。任凭当然是喝酒的主角,大家纷纷给他敬酒,说着场面上的恭维话,不一会儿就喝得脸红脖子粗了。其次的中心是裴局长,但他是最高领导,他要是不喝别人也不好很劝。但是好像今天他兴致很高,也是频频举杯。最活跃的是李主任,在饭桌周围来回穿梭,该碰酒的碰酒,该敬酒的敬酒。任凭趁李主任和别人喝酒的机会,抓紧时间吃菜。他大致浏览了一下桌子上的菜,竟有十五六盘之多,少部分自己见过的,诸如牛肉、西芹之类,大部分都没见过,又不好意思问别人,只是闷着头吃。这时开始上汤了,只见那位领班小姐端一碗粉条模样的汤先放在裴局长面前,又依次放在任凭等人面前各一碗。这时裴局长招呼任凭和正在劝别人喝酒的李主任:“喝汤了,喝汤了,粉丝汤!”任凭端碗喝起那碗“粉丝汤”来。喝了一口,觉得那粉丝好像很筋,很滑。他不禁小声问也在低头喝汤得成雁:“这粉丝汤怎么这个味?”

    成雁一口汤“扑哧一声”吐在了碗里,赶忙从桌上拿了一片餐巾纸擦着。任凭自己觉得说外行话了。成雁笑了一会儿,忽然用右手掩住嘴说:“这是鱼翅汤,一碗一百多块钱呢!”

    我的天!任凭惊得目瞪口呆。鱼翅汤他以前是听说过的,总以为那是招待外宾用的,没想到今天自己竟享受到了,再者,这汤又是这么贵,味道也不是特别出奇,自己觉得是一种犯罪。他想着喝着,一碗鱼翅汤还是很快进肚了。

    晚宴结束的时候,大概晚上九点,任凭想着妻子乔静交待自己要早点回去的话,站起身来说:“谢谢局长、主任,天不早了,我就告辞了。”这时李主任说:“任处长,下面还有节目,裴局长请你洗澡。”任凭还要坚持回家,这时裴局长半笑着说:“怎么,我请不动你?”徐风也在一边说:“去吧,去吧。局长请客,这可是你的荣幸。”任凭觉得再坚持自己的意见真的不合适,只好从命。成雁、张亮等业务处的各人都推托自己有事先走了,其实是识趣离开了。因为象这种场合,明摆着是请任凭的,别人如果硬是去了,也没什么不可,但会被人认为不识相。

    任凭、徐风、裴局长还有裴局长的司机小周,跟着李主任下了楼梯,穿过后院,只见一座二层小楼,上写“桑拿部”,他们上到二层,对着楼梯是一个长方形的巴台,巴台旁边是一排鞋架,象是商店里的电视墙,巴台里面站着一个约三十多岁的妖艳女人,给人感觉脂粉擦得很厚,象是要掉下来渣子,嘴唇很红,好像沾了鲜血。见有客人来了,马上满面春风地招呼着,嘴里一口白牙特别引人注目。

    李主任招呼大家一一换了拖鞋,要了五份毛巾、肥皂、洗发水、搓澡巾、一次性裤头等物件,又招呼服务生开了两个房间,大家开始了清洗运动。

    这家饭店的桑拿部规模很大,包间大概有几十个,大厅里大概也有二三十个铺位。浴池和桑拿房都在一楼。坐在桑拿房里的任凭,好像走进了炼狱,直觉浑身上下象虫子爬的一样。不知是谁发明了这玩意儿,据说是从泰国传入中国,泰国是属于热带地区,平时炎热的天气就够人受的了,为何洗澡的时候再要经受一次热浪的洗礼呢?真是不可思议。任凭第一次洗桑拿是在一个低档的澡堂,一次五元钱。那个澡堂的供暖设施太差,冬天把人冻得发抖,而桑拿房里却很热,好像外面是数九寒冬,里面是三伏盛夏。所以他对桑拿的印象并不是很好。

    任凭大汗淋漓,出去冲了个澡,这是李主任招呼他说:“搓搓背吧,现在还有一个搓背工。”任凭赶忙说:“你先搓,你先搓。”

    两人又推让了几次,最后还是让李主任先搓了。李主任毕竟比他大几岁,从礼节上任凭应该让着他。

    任凭基本上洗完了,正在无事可做,忽然看见浴室的墙角有两个浴缸,呈弯曲状,每一个能容纳两个人。浴缸里的水呈碧绿色,大概是水清的缘故。任凭跳进了其中一个浴缸里,水温不热不凉,他将身体侵入水中,开始眯缝着眼养神。他瞥见裴局长、李主任、徐风、小周几人都赤条条地平躺在搓背的床上,个个都满身肥膘,尤其是裴局长,更是大腹便便。不知怎么的,任凭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看大人煺猪的情景。小时候每当过年,生产队里养的猪就要杀了分给社员,屠夫手持木棍猛地向猪头上抡过去,猪当即倒地,众人七手八脚将猪抬到院子里的大锅台上,屠夫便手持尖刀从猪的肋下刺向猪的心脏,早有人拿盆子将猪血接了,再将整个猪体放进半滚的水中,等猪全身都被烫了一遍,再抬出放到一个大门板上,几个年轻男劳力用刀刮猪毛。被刮掉毛的猪,白白亮亮,颤颤巍巍,真象现在搓背工搓的人体。

    看着这几个人,心中不禁偷偷地笑。别看平时都人物人六的,头上有这长那长的桂冠,现在衣服一脱,都大同小异,都是百十来斤。那些帽子都是人为地戴上的,实际上只存在于人的心中。

    大家搓完了背,都回到包间里休息。任凭进到房间里,见徐风正躺在床上看电视。

    “你的传呼响了好几次,大概是谁有急事找你。”徐风说。

    任凭从柜子里拿出传呼看了看,见上面已有四个传呼,号码都是自己家的,最后一个是汉字的,上写“乔静请速回电话。”任凭看了看传呼上的时间,已经是十点了。可能妻子乔静等急了。

    他取出新买的手机,给乔静回了电话。乔静在电话里说也没什么,就是他不在她睡不着觉。他一边答应着一边准备穿衣服。已经十点了,真是有点晚了。在调研局上班的时候,他回家都是很准时的,因为他每天都要接自己上三年级的女儿。那时的他是三点一线式的,家里、单位、学校来回穿梭。

    这时服务生进来了,手中拿了两套类似于睡衣之类的衣服,请任凭他们去按摩。任凭真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按摩他是按过的,那是在盲人医院,但他实在是受不了那种揉搓按压,觉得一百个不舒服。就说:“徐风你去吧,我打的回去。”

    徐风把电视声音关得小了一点说:“那怎么行?不说你是领导,我是兵,就说裴局长的面子你得给吧?任处长啊,这事你经的还少,不,我说错了,可能这事你比我经得多,比我的道行深。但是我认为你走了不合适。首先,今天是裴局长请客,李主任作陪,这两人在咱们局也算是个人物,得罪了谁都不合适;其次,能在一块洗桑拿,在一块按摩,这本身可以拉近你们的关系,既然他们跟你一块做这些事,就证明他们没把你当外人看,你要是中间走了,让他们怎么想?肯定是想着这家伙在防着他们,以后就再不会和你接近了。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假如几个人共同去偷东西,其中一个人半道却蹓了号,另外几个人怎么想?肯定想着那个人去告他们的状去了。”

    一席话说得任凭无言以对,看来人世间的什么事情复杂着呢,连当小偷都有很无奈的时候。干脆恭敬不如从命,今天就老老实实享受一回,看他还有什么花样。既来之则安之吧。想到这,他把衣服重新放到柜子里,接过按摩服穿上,和徐风一起跟着服务生出了门。服务生走到走廊的尽头推开那道虚掩的门,里面是一个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间,几个服务生在那里看电视。只见刚才领任凭过来的那个服务生向另一个高个子服务生耳语了两句,那高个子服务生点了两下头表示会意,高个子服务生立即招呼任凭他们跟他走,原来的那个服务生退去。高个子服务生又推开里面的一道门,原来这是一个卫生间,里面放有洗衣机、拖把等物,上面扯了几道尼龙绳,尼龙绳上搭满了女人的乳罩、三角裤头。任凭正在纳闷,心想领到这厕所里按什么摩?只见服务生掏出钥匙开了厕所里面门上的锁,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任凭和徐风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三十多平方米的大厅,大功率的空调吹得里面暖融融的。周围放满了真皮沙发,沙发上坐着二十多个妙龄女郎,个个都穿得坦胸露背,有的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任凭他们,有的则忸怩作态,故意摆出风骚的姿势。任凭从没见过这阵势,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还是徐风用手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才如梦方醒。这时服务生大方地说:“先生,请你们挑吧。”徐风也对任凭说:“老板你挑吧。”

    任凭看花了眼,象一只蝴蝶飞进了万花丛中,落到哪一只上好呢?怪不得昏庸的隋炀帝晚上挑宫女的时候用羊车拉着自己在宫女的门口徜徉,羊车停到哪里就在哪里过夜,宫女实在太多,决定要谁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任凭想反正要决定,干脆用查数的方式,从左边数第六个,结果第六个是个很不错的姑娘,打扮得不算耀眼,但看起来却很白净,眼睛很大。姑娘得意地看了一眼其她同伴,站起来领着任凭进到里面的一个包间。这时徐风也挑了一个姑娘走进了包间。

    这里的按摩间大概有十几间,一个胡同进去,两边是门,房间里面除放有一张简易单人床外,别无他物。房间内灯光昏暗,房间与房间之间用木板隔开,根本不隔音。任凭只听见四周床在“唧唧”直响,女子故作姿态的呻吟,男人大声的喘息。他虽然没有经过这种场面,但是作为一个成熟男人他是能听懂这种声音的含义的。看来这是一个淫窝。

    这时白净姑娘已经像小鸟一样依偎在它的怀里,轻声地问:“请问先生怎么做法?”

    任凭推开姑娘说:“不就是按摩吗?”

    姑娘故作吃惊地说:“先生没来过这里?”

    任凭真诚地说:“没有,真没有。”

    姑娘嘴一撇说:“我不信。”

    任凭说:“我真没来过,谁来过谁是小狗。”

    姑娘可能相信了任凭的话,不再怀疑。她接着说:“这里虽说有按摩服务,象中式、泰式、法式都有,但主要是全套服务。你们刚才已经来了一高一矮两个人,他们要的就是这项服务。另外还有推油、打飞机等。”

    哎呀,有这么多种服务,姑娘说的好多自己听都没听说过。任凭试探着问:“你这姑娘有多大?你竟然懂这么多。”

    姑娘双手往腰间一掐说:“这叫业务熟练,象你们当官的不熟悉业务能行吗?”

    嘿,还真是的,现在真是改革开放了,干什么的都有一套理论。这时姑娘已将上衣脱去,露出两只象馒头一般滚圆的乳房,两只乳头红红的,象是在那馒头上点了两点红颜色。然后弯腰去脱下身的八分短裤。任凭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女人的裸体,即使是妻子乔静的也没有,因为和妻子做爱总是在被子底下进行,况且又是黑灯瞎火,现在突然一个年轻女子一丝不挂站在自己面前,他先是一愣,接着浑身开始酥麻起来,不知什么时候那根不争气的东西开始苏醒,几秒钟内已将按摩裤顶得老高。姑娘把自己的衣服脱完后,就去脱任凭的衣服,任凭不好意思地躲避着,但是想想刚才徐风说的话,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自己将衣服褪掉。白净姑娘命令他趴到床上,他不知何意,只好按照做了。但实在是憋闷得难受,因为他的东西硬得厉害,压下去真怕压折了。他赶忙起来,白净姑娘见状笑得弯了腰,说还没见过你这么逗的男人呢。任凭再也受不了这种刺激了,猛地象饿虎一样扑向姑娘,嘴巴如疾风暴雨般地在姑娘身上乱亲,下身不知什么时候进到姑娘的体内,只觉得浑身一紧,一股液体从下面喷薄而出,自己象是从山顶上滑落下来一样瘫软在姑娘身上。直到姑娘使劲推他时他才醒来,看到自己的狼狈相,慌忙穿上衣服一口气跑到房间内,心跳得自己都能听见响声。

    任凭躺在床上,回忆起刚才的一幕,只觉得姑娘的两只大奶总是在眼前晃动,挥之不去。耳朵不由得热了起来。自己从来没干过这种事,从前只是听同事们说起这些事,自己也曾在脑子里想象三陪女的样子,没想到今天自己竟成了帮凶。难道人就是这样变坏的吗?这时本地一家电视台正在播放本市公安机关突击抽查娱乐场所的情景,一群三陪女被抓获了,在摄像机的镜头前,个个打扮妖冶的姑娘纷纷将头向下勾得象豆芽,看来他们自己也认为这种事情不大光彩,要不怎么不昂头挺胸地面对镜头呢?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徐风回来了。他一见任凭就说:“你出来得太早了,真亏了那三百块钱。”

    任凭诧异地问:“三百块钱,怎么回事?”

    “你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台费吗?今天这三百块钱就叫台费。小姐在这里工作叫坐台,小姐被客人领出去叫出台,小姐的小费就叫台费。也不知是谁起的名字,也没有写在课本上,反正大家都这样叫。还有,这坐台有坐高台和平台之分。”徐风越讲越来兴趣,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这些知识。

    “什么平台高台?”任凭好奇地问。

    “这是内部的行话。所谓坐平台就是泛指那些三陪女只陪跳舞、搞正常的按摩等,不和顾客睡觉;坐高台就是和顾客发生关系。”徐风不厌其烦地解释着,“看来在这方面你还真是个处男哩。”

    任凭真不知道,徐风在这方面的知识可真是够丰富的。也许见多识广,司机这个职业就是这样的。徐风又问:“你搞事了没有?”

    任凭不好意思地说:“也算吧。”

    徐风压低声音说:“我觉得你肯定很紧张。人第一次干这事都这样。我第一次干这事的时候才气人呢,那东西死活不争气,没办法,结果白白浪费了一百元钱不说,还让那个小姐奚落了一番,说我有病。但是今天这可是高档的,还是全套服务。”

    “徐风啊,我问你个问题,这全套服务到底什么意思?我刚才也听那个姑娘这样说。”任凭的好奇心又上来了。

    “这个问题可是绝对隐私啊,不过我看你也不是那假正经的人,都跟你说了吧。这全套服务,我也有幸遇到过几次,东北人做得最好。第一是舔,先用舌头舔后面,从脖子、耳朵到脚跟;再添前面,也是从头到脚。第二是吹,即是吹箫,吹箫又分干吹和湿吹两种。我刚才的那位姑娘做的是湿吹,湿吹又分冰火三重天,冰火五重天等等。冰火几重天你不知道吧?我估计你不知道,干脆给你讲完算了,省得你再好奇地问。所谓冰火就是三陪女在吹箫的时候旁边放两杯水,一杯是热水,一杯是凉水。喝一口凉水吹上一会儿,将凉水吐掉再喝热水吹,如此反复几次就是几重天。这些进行完了,最后才是正常的打炮。”徐风讲得很拗口,最后不得不将话说得很慢。

    任凭听着,真象是听天书一般,听到最后,他有点恨起男人来。男人们真不是东西,正常的男女关系也就罢了,还想出这么多花样来,简直是对女人人格的践踏和蹂躏。但是话又说回来,那些女人们怎么那么不顾廉耻,干些猪狗不如的勾当?都是金钱惹的祸,商品社会中将人异化成了金钱的奴隶,使人对其顶礼膜拜,就象原始社会中人们崇拜图腾一样。

    任凭坐上车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分了,此时街上的人已经稀少了,虽说是春天,但寒意未消,所以人们的夜生活还不是那么活跃。有几家歌舞厅的门还开着,服务生在门口守望,偶尔有客人出来,服务生忙着笑脸相送,那些客人坐上等在门口的出租车,渐渐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任凭坐在车子的后坐上,听着车里音响播放的那首六七十年代流行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天的生活在他的脑子里过起了电影。粗略算来,自己今天消费七八千元,不,加上吃饭洗澡的钱恐怕超过了万元。自己的月工资是多少?一千多元。怪不得人们都挤扁头地想去当官,原来当个有点小权的官真比普通工薪阶层好过得多了。都说当官的达到了四个基本原则:“喝酒基本靠送,抽烟基本靠供,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任凭虽没有到那一步,但是根据今天的观察,他是相信这几句话的。刚才自己在桑拿房内的行为真是堕落,自己不但做了那种事,还对徐风讲的东西很感兴趣,频频发问。自己真对不住乔静,他和乔静虽说没有多少感情,但毕竟是十几年的夫妻了,自从和她结婚后,任凭还没有动过别的女人。妻子虽说不象电影明星,但还算得上是端庄秀丽的那一种。今天回去要是乔静问起来该作何解释呢?

    这样想着,自己的家就到了。徐风将车停在楼下,问:“明天我几点来接你?”

    “八点吧。咱们单位现在几点上班?”任凭问道。

    “八点半上班,八点十分从这走就不晚。”

    任凭忘了,自己现在已经不用骑自行车了,他的思维老是停留在骑自行车时代。过去他八点从家里走,路上骑车二十五分钟,累得浑身是汗。现在虽说比原来单位还远一点,但是有了代步工具了。看来徐风说得对,就按他说的办吧。他安排了徐风两句,就下车和徐风告别了。他夹着包上了楼,心想乔静早睡了,干脆自己用钥匙开了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

    里间里的门虚掩着,女儿房间的门关着,不用说女儿早睡了。可是自己房间里还亮着灯,妻子正躺在被窝里看一本小说之类的书。见任凭回来了,她把书向床头柜上一放,折身就坐起来了。

    “当官就是不一样啊!”乔静打了个哈欠,边起来上厕所边不无讽刺地说。“没办法呀,第一天上班,同志们热情款待,盛情难却。”任凭尽量说得合情合理一些。

    乔静坐在马桶上,只听见“雨霖铃”之声过后,旋即起来用水冲一下,走出卫生间,她指着墙上的表问:“请问现在几点了?”那只钟表的指针已指向十二点十分。

    任凭双手一甩说:“有什么办法呢?几个人热情很高,吃过饭还要和我玩扑克牌,打双升。要是不来吧,怕伤了弟兄们的感情。”男人在这种事上真是说谎的高手,任凭不假思索就说得很流利。

    乔静见任凭说的合理,就不再追问,于是就脱衣上床,同时催促任凭说:“快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任凭本来心就虚,妻子又要他赶快睡觉,他越发不自在了,踅进了厨房装作找东西吃,见灶台上都是剩饭、剩菜之类,他夹一口青菜放在嘴里嚼得恨响。妻子说:“你没吃饱吗?你还吃的高级宴席呢,怎么不吃饱呢?”

    “吃饱了,但是打牌又打饿了。”他继续敷衍着。

    “你们男人就喜欢打牌,简直是浪费生命。有时间看看书也比那强得多。”妻子认真地说。

    “喝酒打牌可以交流感情,你没听说过手谈吗?大概指的就是这个。光坐在屋里读书能认识人吗?怎么处理同事之间的关系?”任凭踱进了卧室,嘴里还吃着东西。他这样转了一圈以后情绪稳定多了,于是就开始宽衣睡觉。这时乔静也将衣服脱了,只剩下胸衣和三角裤。二人钻进被窝里,乔静就向任凭依偎过来。要是在平时,任凭见此情景会立即发动起来,但今天不知怎么了,就是无动于衷。可能是自己已被那可恶的三陪女掏空了?真是不可思议。但是乔静那么主动,自己总不能躲开吧?于是假装和她温存,伸出一只胳膊将她揽在怀中,但下身就是不听使唤,虽百般刺激依然软如面条。最后任凭不得不无奈地说:“今天不行,可能是我喝酒喝得太多了。”

    “你原来喝了酒以后很厉害的。”乔静娇嗔着说,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成熟女人,她对性的羞涩感越来越少了,现在她慢慢地已经敢于大胆地追求了。

    “那是喝得少,喝得多了就不行了。喝多了就麻醉了。”

    男人喝酒多了确实是不行的,任凭在这方面是有体会的,为此他常常怀疑《金瓶梅》上描写的西门庆酒后淫乐的真实性,据此他还推断作者在性经验上不足。但是任凭今天没喝多,即使喝多了,几个小时已过也该醒来了。乔静吃了个闭门羹,气得身子一翻给任凭一个屁股,闷闷不乐地睡去了。任凭想着白天发生的事,也昏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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