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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敏感的清醒的梦呓者——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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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例拿了新华书店的借书卡,走到还书处,刷卡,蹁进排排书架,平时挑挑捡捡寻寻觅觅,今天一眼就被一本封面别致的小说吸引:鲜艳夺目的玫瑰,红里不经意晕染随意布局的或浓或淡的墨影;锋角凌厉韵味隽永的深黑色书体“残雪”二字霸气十足地浮在红黑相映的背景上,占据着封面正中的位置,夺人眼目;书面右上边缘处有白色三号新宋体“末世爱情”既显又隐,末世爱情是本书残雪作品集里的新主打作品名。整个封面给人感觉象是正在暗影里盛放的玫瑰或硕大玫瑰里游动着暗影,如水乳交融一般意象相叠,立体流动着凋残的凄迷和不变的优雅。

    封面的卓然独立可能意味着作品内容的别样风格,在迅速浏览了书前陈思和写的序,书后附的作者访谈后,内心一阵欣喜,赶紧借回家先睹为快。

    此集共有十一篇,除去两篇研究卡夫卡和鲁迅的文章,我看了三遍。先是略看,感觉奇异,怪诞。后是细品,感觉似曾相识,也许梦幻中,也许现实里。再看第三遍,感觉到哲学的、象征的,隐喻的人世百态纷呈眼前。当代的许多作品大多是一次性消费品,但残雪的作品是经得起咀嚼的,可以反复反刍。

    简洁朴实的语言勾勒的作品意象神秘、诡谲,展示凸显的画面切入的主体形象立体、鲜活,看似混乱不堪、不符理性的内容却隐匿着合理的构架与逻辑。读之,如含糊不清晨昏颠倒超越现实的喃喃梦呓语,但却直抵现代人内心深处的孤独、敏感、浮燥、无奈。或许,作者本人就天生有着孤独敏感的忧郁气质,但她的心灵却有着特立出世的清醒头脑,时时反躬自问落入俗世的灵魂,再把这思虑的疯癫狂想如梦呓般展现出来。读残雪,只要愿意读,有兴趣读,有感觉的读,一百人有一百人的感触和领悟。也许,与作者有相似气质的人更容易感受到她内心深处的那种情怀。

    纵观本集残雪小说,表面荒诞无稽,实质合情合理;表面如梦似幻,实质直面人性;画面是平静的,背景却是喧嚣的;氛围是疯狂的,精神却是冷静的;内涵是隐晦的,意象却是明朗的。所以看起来诡异陌生,实际上似曾相识——就如同一个人烦、烦、烦,烦到极致,一切绚丽失去色彩,一切铺陈黯然乏光,一切行为毫无意义,一切智慧顿失光环,世界在此刻静止了,只剩自我意识无限膨胀,感觉无限孤独与绝念,内心有渴望地球瞬间毁灭的狂暴,又仿佛一个人内心酸涩痛苦到顶时,他也是多梦的恐惧的绝望的,以至身不由已的寒颤抖索。

    性灵敏锐的作者扒开一切繁花似锦、繁文缛节的矫情与伪饰,意欲展现人们处于社会挤压现实中或情绪低迷状态下心理潜在的运行轨迹,并附之形象化、意象化、具体化,方法化,表现单个的人对于整个社会、自然、时间、空间等庞大具象体的相对渺小、无能和不同程度的狂燥、孤单。揭示人与人之间冷漠与自利。

    体验独异,思想前瞻的残雪描摹的情和景暗暗契合着现代人内心深处的某种形态,似乎很熟悉但又捉摸不定,想抓住什么但稍纵即逝。就象一个相爱多年的亲密爱人,感觉多么多么熟悉,但当你一层层剥落掉表面包裹的外层将要露出内核时,似明似暗、似晰似晦、迷迷糊糊、不知所踪,直到相处多年的爱人情感漂移,终致分离。那种陌生的、沮丧的、难以置信的感觉便从内核井喷而出,毁灭从前花团簇锦的世界,还原世态本质。

    以下以归途为例,浅赏低斟,贻笑于大方之家。

    初看归途,感觉脊背有股冷飕飕的凉。语言是鲁迅的沉静犀利,爱玲的凄绝孤寂,场景是似乎人人都曾有过的模糊的梦境或现实的超感体验,意象是触动人心,刺激神经的。只是她表达得看似明白实则需要读者费神思考。没有一定的感悟境界,体会不了它的空灵,没有一定的文学修养,理解不了它的绝妙。

    细读归途,愚者以为:该文写“我”无数次来到一个周围有着广袤草地的房子前,遇到一个始友善可亲后怪异神叨的白脸男子,围绕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及“我”的所闻所见所思,集中展现“我”最后一次到这所房子后设法寻找归途的种种遭遇及其困惑,表达了“他人即地狱”“社会处处布陷阱”的主题,小说背景设置没有具体时间和详细地址,人物没有年龄及成长过程,故事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一切就那样看似极随意的一路叙述下来,恣意酣畅,不管不顾一般逻辑和读者的现实感受,肆无忌惮地呈现怪异的场景和意象,让人如坠云雾,如入梦境。

    细品之下,自然有其合理的逻辑:开始“我”到那所房子是轻松愉快的“来处都是下坡路”与小弟的瞎子游戏,凭本能“闭眼走在草地上”照样安然无恙。那是未被人或社会教化的“我”幸福快乐享受着生命的愉悦和快意,勇猛向前,无所畏惧。但忽然有一天“我”闯入了惊扰了那所“房子”及周围的小世界,社会不再把“我”看成无知的孩童,一切都不再那么纯粹,即使从前友好的熟悉的人或事也渐渐变脸,让“我”分外诧异。

    这其中“无须无发的白脸男子”代表典型的社会人“猴子”代表指点迷津者“我”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局外人懵懂间变成社会人,面对社会或小团体的氛围和潜规则,孤立无援的“我”不知所措、无所适从,找不到方向,寻不到归途,只能在黑暗里恐慌地摸索、无谓的努力、徒劳的挣扎而无果,最终只能无奈地等待,无望地期待,没有安全感和归宿感。

    在“我”不断地努力尝试寻找“归途”的过程中“不能点灯”暗藏着入世时没有航标没有光明的陷阱似的社会,也昭示着“我”不能招人眼目的紧张和羞怯。点了灯,人处在“明亮耀目处”社会上红尘男女的目光及背阴处的计谋便投射过来,令你“扑倒在地”

    但是不是人在社会中就没有奋争没有诱惑了呢,当然有“香蕉林”——

    “白脸男子”提醒“我”:“至于香蕉林,只有你不回首遥望的条件下才走得到。”意味着到得香蕉林就得“不堪回首”就象行走在架在悬崖上的独木桥,如果你回头了,是有掉下去的危险和后果,也是人心恐惧的印证。接着他又说:“再说那是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你未必还有兴趣。”也许占有欲、功利性、目的性强的人依然对“香蕉林”神往而奋不顾身。但透悟者,胆怯者,失败者会望“林”止步、望“林”兴叹。

    可依然有等待者要等“天亮”再走,过来人“白脸男子”极有经验地告诉“我”:“早就不存在天亮的问题。”奇迹不会出现了。面对敏感的“我”的疑惑,他又说“不错,你从前也来过,每次都是我将你送走,但那只是路过,并不是像现在这种闯入,那个时候,这所房子也没有这么老。”原来的“我”只是观风景看热闹不懂门道,这次“闯入”不论有意无意,是否愿意,都证明“我”已进入某个事件或旋涡中进退两难、抽身不得。

    “房子的地基很脆弱,又是建在悬崖上”、“我不是主人,无意中来这里”“下面的海涛中,有只渔船遇难了,我怀疑那个渔民就是从前的房主人”曾经的辉煌,最终的陨落和不得善终,表明人性的恶及人的贪欲总是危险的、摇摇欲坠的。有罪的无罪的,在面见上帝前的忏悔,体现了人的一种原罪感。

    当“我”惊恐地感到身处这所房子的危境后“我尝试走出这座房子,地面颠动得厉害,我就贴着地面爬行前面应该是平坦辽阔的草地了而是一段正在移动的硬东西”只好“紧贴地面爬回屋里”——就象梦境一样:多次梦见自已脚下的地面如一块薄片在漂移,于是趴在地面,战战兢兢。追根究底这种梦境也是一种对现实有着不安全感折射在梦境中。

    这里“房子”的隐喻好像是多面的,既代表人们所刻意追求的财富地位,又代表无力挣脱的现状,还代表世俗的陷阱和危机。而房子的“风烛残年”代表社会俗世的积年诟病。

    小说里很多浅显明白的很多对话及人或物似乎都暗喻着一种现实事件或现象,如“莫非这就是异道同归”、“房主人需要讲点什么”、“将他送回去”“隐藏者”等等。读者大可意趣盎然地与现实中人事类比遥想。

    小说里两个主角中“白脸男子”看的是社会本质,而“我”初出茅庐看到的只是社会的表象,所以处处碰钉子,无功而返。所以最后“照例与房子主人坐在客厅里,到无话可说时,就呆呆地闷坐,倒也并特别烦躁,有点乏味而已”文章就这样结束了“我”已被社会同化,安然过着一眼看到老的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等待着死去——最终的归途。

    这便是敏感、冷静并孤独着的残雪清醒地展示给读者的社会人性本质:人与人之间的猜忌、防范、恐吓、危险织就的社会网变成一个疲软、病态、无味的失乐园!

    倒是这本集子从封面到内容都是不可多得、值得一赏的佳品。可资反复回味。设计封面的人一定懂了残雪,因为作品的内容与雅致的封皮,其内在韵味是统一的,谐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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