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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桃花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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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沈酿歌一遍一遍的读着这首诗,脑海中忽然浮现这些天来常常做的一个梦:

    一个女子,站在一片不知名的树林中,她头顶以及四周繁花盛开,花色轻盈粉嫩,不盈一握。在她遥远的背后,蓝黑色的海水无声涌动。

    那个女子白衣胜雪,映着嫣红的花丛,巧笑嫣然,对他招手,用风吹花朵般的声音唤他,酿歌,你来。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窗外的花园,郁郁葱葱,百花盛开,繁复似锦,却独独没有桃花。他问身边的管家,为什么院子里没有桃花呢?桃花是什么样子?

    管家皱如树皮的脸庞突然间枯萎如死灰,喃喃地重复:“桃花桃花!”那声音渐渐的变成了呓语,脸上的恐惧之色越来越重。突然发了一声喊,跑了出去。

    他一边跑一边用喑哑的声音说,春天来了,桃花开了。沈家也要灭亡了。仓惶的脚步惊起一片栖息在花树中的飞鸟,飞鸟张开的翅膀将天空切割的支离破碎,翅膀下是抖落的花瓣,从空中籁籁而落。

    酿歌看着这个老人佝偻慌张的背影,不明所以。

    然而,酿歌却并未在意,心中开始无端的喜欢桃花起来。只是,那是怎样的一种花呢?

    牵了匹马出去,在小镇四处溜达。这是一座临海的小镇,名唤思安。因为临海,小镇中常常飘着海水咸湿的气息,即便是在春天,依然雾气萦绕。

    酿歌骑着马从小镇上的每户人家的花园经过,可以看见出墙的红杏闻到馥郁的花香,然后探头往花园里看去,一株株花树仔细的看过去,海棠,桂树,梨树

    看花时偶尔会被人家撞见,他们微笑着说,公子在赏花啊?

    酿歌微微颔首,是啊,我在找一种花,桃花。你们见过没有?

    刚刚还在微笑的朴实人家的脸色突然慌张起来,仓促地说没有见过没有见过。然后低着头快步消失于沈酿歌的视野。

    找遍整个小镇后,他骑着马站在小镇大街的中央,怅然地想,为什么这个小镇会独独没有桃花呢?而且,每个人都会谈桃花变色?

    天色将晚,太阳西坠。小镇的大街直通海边,酿歌抬眼望去,便看见了那片铺满霞光的苍茫的海以及那座笼罩在暮色中的孤岛。

    那座孤岛正对着小镇的大街,然而却从未听闻有人说起过那座孤岛,甚至在靠海为生的渔人都从来没有踏足一步。只是一些胆大的渔人说起,那座岛终年雾气缭绕,从未清楚的显现过。阳光强烈的时候,隐约可以看见伸在空中的已经枯死的枝椏,经年不见生长花朵。

    他忽然笃定地想,那座岛上的树,一定是桃树。

    他回到房间,久久不能入睡。他对自己说,到那个孤岛上去,到那个孤岛上去。他被自己这个热切的想法吓了一跳。

    窗外虫鸣啁啾,大雾弥漫。他不知不觉睡去,梦中那个女子,站在一片不知名的树林中,她头顶以及四周繁花盛开,花色轻盈粉嫩,不盈一握。在她遥远的背后,蓝黑色的海水无声涌动。

    那个女子白衣胜雪,映着嫣红的花丛,巧笑嫣然,对他招手,用风吹花朵般的声音唤他,酿歌,你来。沈酿歌应声往那个女子的身边走去,梦忽然就醒了。

    沈酿歌有些懊恼,这个梦每每到此戛然而止,让他始终不知结尾。

    他把头转向窗外,晨光慵懒地落到他的眼睫上。有疏朗的笑意漫上嘴角,这样晴好的天气让人心情顿好。

    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褪去,便听见嘈杂的人声四处响起,四处奔跑着混乱的脚步声。酿歌的门被撞开了,那个一直侍候他的青衣童子小崖语无伦次地说:“公子,管家他他死了!”

    沈酿歌披衣而起,跟着青衣童子匆匆赶到侧院下人居住的房间。

    因为是管家,得于独居一屋。桌案上的账本摊开着,而他的衣服也没有褪去,看来死之前还在作账。他倒在房屋的中间,脖子上有一道又细又窄的伤口,身下是一滩已经凝固的猩红的血。他的眼睛惊恐的睁着,面容扭曲,充满着不可置信。在他的眉心有一枚粉红的花朵,五瓣,淡淡的清香飘荡在屋内。

    丑陋的死亡和美丽的花朵相映,突然让人觉得莫名的诡异。

    沈酿歌端详着被他捻起托在指间的花朵,微微蹙眉,那般轻而小心地说,桃花?

    2

    周围的人听到这两个从他口中吐出的字,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沈酿歌没有想到,他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桃花。他终于明白,他在梦中所见的花便是桃花。他仿佛又听见那个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女子对她招手说,酿歌,你来。

    沈酿歌低头沉思,这样细而窄的伤口,是被薄剑所伤。自己亦是名满江湖的用剑高手,却也看不出这样的剑伤出自何人之手?管家一向于人素无仇怨,怎么会无端被杀呢?

    他的父亲沈醒言良久静默,仿佛一尊雕像那样立在那里不动。目光落向东方,一轮红日,从孤岛后海水中喷薄而出,跃出海面的一刹那,倾洒的光芒让他的眼睛为之眩晕。

    清晨的街上忽然传来清脆的声音,卖桃花,卖桃花沈醒言的身躯一震,颤声说道:“来了吗?”他急急呼道:“快唤那个卖花女进来!”

    那不过是一个女孩,约莫十一二岁光景,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手中提着一个花篮,躺着一簇深青色的桃枝,缀着已开的桃花甚至未绽的花蕾,花色鲜艳,尤带露珠。刚才见到了一朵桃花,此时又见到了桃枝,沈酿歌忽然觉得他离见到桃树不远了。

    沈醒言的脸上瞬间涌上了无尽的绝望,喃喃地说:“春天来了,桃花开了。沈家也要灭亡。”

    他猛然转身厉声向卖花的女孩喝问,说,你这桃花是从何而来?!这思安镇上可是没有一株桃树的!

    卖花的女孩受了惊吓,委屈得快要哭了。她断断续续地说是早起去海边拣鱼时遇到了一个女子给她的,还说拿着这花去叫卖,会有人出大价钱的。

    沈醒言听后叹了口气,我真是急糊涂了,怎么会想到和你为难呢?遂唤下人买下桃花,女孩捧着一把银子破涕而笑,欢喜而去。

    沈醒言不住唏嘘,额头挤成一条川字形。沈酿歌心下凄然,他不忍看父亲忧心仲仲的神情,却又有许多疑惑。

    “为什么说春天来了,桃花开了。沈家也要灭亡了?”沈酿歌忍不住心中好奇开口问道。

    沈醒言缓缓地转身,一半怜惜一半疼爱的目光忽然间溃散。他怅然说:“我儿,这只是一句随口说出的话,你不必在意。”

    沈酿歌嘴上答是心中却已觉得蹊跷。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必然和那座岛有关,踌躇片刻说:“爹,孩儿想乘船出海到孤岛上看一看,我想查出管家的死因,为他报仇”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生生打断,沈醒言抖动着斑白的胡须,一张脸因激动而涨紫,他不停的说:“不许去!不许去!”

    沈酿歌被他父亲的反应吓了一跳,他想不到父亲的反应会这么强烈,仿佛对那座岛极其恐惧。沈醒言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你给我回房间呆着,没我的命令哪都不许去!”

    沈酿歌在自己的房屋里无聊地来回走来走去,心中纠缠漫生,剪不断,理还乱。管家为什么会被杀?而杀他的剑法却又是江湖从未见闻?这个小镇为什么没有桃花?大家为什么及其恐惧桃花?为什么不让他去孤岛,还要将他软禁起来?

    想到烦乱处去从书架上随手取了一本书翻开,入眼却是宋朝刘敞的桃花:小桃西望那人家,出树香梢几树花。只恐东风能做恶,乱红如雨缀窗纱。

    沈酿歌烦躁地将书扔到一旁去,居然翻书都能翻到这样的不祥之句。于是倒到床上,胡乱蒙了一床被子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沉沉睡去。梦中,她又见到那个容颜如花的女子用魅惑的声音唤他,酿歌,你来。那个安静的女子,在每个夜晚唤他过去。当他沉沦在这呼唤中准备过去的时候,身体却开始左右摇摆起来,梦境迅速地抽离。

    沈酿歌睁开朦胧的睡眼,便看见是小崖在摇晃着他的身体,一脸哀伤。沈酿歌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丝阴影——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小崖颤抖着指向他父亲房间的方向,哽咽着不发一言。他猛然跃起,踉踉跄跄的奔去。

    “父亲——!”沈酿歌推开门后惊呼道。沈醒言以一种僵硬的姿势屹立不倒,那双混浊的眼睛惊恐的睁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在脸上凝固。喉咙上是一道又细又窄的伤口,飞溅出来的鲜血在身下喷成一朵巨大的血花。

    在他的额头上,同样放着一朵桃花。

    沈酿歌伸手一碰,那朵桃花飘飘转转落到地上,落到巨大的血花中。

    他仿佛听见有人在他耳边低声地说,春天来了,桃花开了。沈家也要灭亡了。

    3

    办完了父亲的丧事,然后,继承了家谱。沈酿歌拿起放在嗣堂铁匣里被严密保管的家谱的时候随手翻了一页,却是再也不忍离开,扉页上是沈家的先祖用朱红的笔写着:春天来了,桃花开了。沈家也要灭亡了。

    在整个沈府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的时候,他躲在屋里安静的看那本家谱,不眠不休,三天三夜。

    最终他红着眼走出房屋。他说,去,你们去给我准备一条船,我要出海。

    那些下人面面相觑,为难片刻,最终依着他的话办了。

    沈酿歌看着属下出门办事后便走入屋中,倒下便睡。那个女子,立于桃花丛中,背后是涌动的蓝黑色海水,巧笑倩兮,她招手唤他,酿歌,你来。沈酿歌走过去,忽然一脚踏空,觉得身体好像从高中坠落,蓦然惊醒。

    这个梦的结尾究竟是什么?

    他忽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纵身往海边飞奔而去。还未近海,扑面而来的咸腥的海风中夹杂着血腥味。

    沈酿歌往剑鞘一拍,剑铮地一声跃到他手上。长剑在手,凛然无惧。

    然后,他便看见伏在海边的两个属下,眉心各自放着一朵桃花,鲜血汩汩地从他们喉间流出,染红一片海水。浓重的血腥味四处飘荡。

    身边是一只木船,在海水的拍打中左右摇晃。船底已被一剑洞穿,海水不断渗入。

    沈酿歌的头发在呼啸的海风中猎猎作响,凌乱的头发遮住他的半边脸庞。他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继而不住地颤抖起来。一阵低低的怒吼自胸腔中沉抑的发出,这么多年,什么仇恨不能忘却?你们你们为什么还要灭我沈家?为什么阻止我去找你们?他的剑在空中狂乱地飞舞。

    终于,沈酿歌气喘吁吁地停止舞剑,心头的狂躁渐渐退去。恨声说道,你们阻止我去,我偏要去。

    当即在附近觅了一户渔人,以十倍于船的价钱租下他的船,朝着小岛晃晃悠悠的驶去了。

    沈酿歌刚在岛上站定,便湮没于氤氲的海雾中。他极目在这个岛上张望,透过重重的迷雾。

    岛上果真是一片桃林,一望无边。然而那些横在空中的枝桠并未向先前传说的那样,经年不生长花朵。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烂漫,开到荼糜。

    这些美丽的花朵,陡然让他的心里生出莫名的恐惧。

    桃花岛。

    沈酿歌轻声念出了从家谱中得知的这个岛的名字,这个被世人遗忘的名字,眼里闪过浓烈的恨意,只有这里有桃花啊。他们身上的桃花都是这里的!沈酿歌骤然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在桃林中穿梭,热切而隐忍。

    他每走一步都觉得离真相更近了一步,心中的忐忑更甚,却又觉得忽然有些不敢再前进,不敢去揭开真相。沈酿歌在这庞大幽深如迷宫般的桃林中兜兜转转,竟然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日上中天。和煦的阳光忽然炙烈起来,岛上的雾如退潮般散去。不多时,只有稀薄的雾流连在桃枝间不肯离去。

    沈酿歌的视野顿时开阔,眼前的这片地方竟是那般熟悉,仿佛无数次见过一般,是是梦里见过的!

    4

    前方的女子,白衣胜雪,缤纷的桃花将她的白衣染了点点淡淡的红。她遥远的身后是静默涌动的蓝黑色的海水。

    沈酿歌猜想她既然是这岛上的人,定然和血案有关。正待拔剑,那个女子的笑容已经漫开,明亮灼灼,连身边娇艳的桃花都黯然失去颜色。

    沈酿歌沉沦在她风华绝代的笑容里。那个女子伸手唤他说,酿歌,你来。沈酿歌失魂落魄地向白衣女子走去,直至身旁。

    白衣女子突然冷冷一笑,笼在袖中的手向前一送,便听见沈酿歌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从恍惚状态中清醒过来。他一手以剑杵地一手按着插在小腹上的匕首缓缓地倒下。

    这这就是自己一直想知道的梦的结局吗?死在这个女子摄魄术的手上!他颤抖的手自怀中瑟瑟取出一本书来,书页发黄,年代久远,正是沈家家谱。他的手突然脱力,拿捏不准,书落在躺满破败花朵的地上。

    一阵风吹来,书页呼呼啦啦被吹开。他的眼光落在白的纸,黑的字上:

    庚辰年间,江湖见二人,自名邪王,行事暴戾,喜怒无常,以致群雄震惊,联手围剿,历时三月,终创邪王夫妇。是时,其流亡桃花岛,布以奇门遁甲之术,隔阻外人,乃令追杀功亏一篑。然,众皆俱其重返中原,沈家遂布历尘劫一毒,以阻邪王及血脉离岛,布毒之时,桃花凋败,寸草不生。若桃花盛开,既为毒散之兆。沈家滞留思安镇驻守,见兆则檄文传武林,共剿之。吾所悲者,桃花一开,沈家首当其冲,必遭灭门之祸。吾累后世子孙,愧对先祖。呜呼哀哉!

    沈酿歌忽然悲凉的笑了起来,这许多年过去,你们还放不下那些仇恨吗?

    那个女子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长笑,头发在风中猎猎飞扬。她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说道,是谁还记得拿久远的仇恨!是你!是你们!一年前,是你们沈家先出手的。

    一年前?沈酿歌反问道。

    你真的什么都忘了?白衣女子如秋水般寒冷的冷笑,只是眉峰微聚,不住摇头,竟是带着隐约几许怜爱。

    她的目光缥缈的落在没有尽头的远方,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忽而欢喜,忽而哀痛,种种神情夹杂,似是陷入回忆之中。

    5

    我常常站在这里,背后是深沉狂放的海水,一望无际,一无所有。我的目光穿过无数横逸在空中没有丝毫生气地桃枝,笃定的向东方延伸。

    我从代代先人传下来的书上知道那里是繁华人世——我唯一的渴望。然而我却因历尘劫的毒无法踏出桃花岛一步。

    我眺望的视线,突然被一个不期然闯入的少年打乱。他说他叫酿歌,一时好奇心重偷偷乘船跑到岛上。他俯下好看的脸庞细细地看着我,他说,小岸,你真美。他指着大海的另一方,说,小岸,我要带你去繁华世间。

    我低头浅浅微笑,荒芜心野,刹那间开满鲜花。我说,酿歌,等桃花盛开,我一定跟你走。

    他的手覆住我的手掌,掌心一阵温暖。我倾在他的怀中听他在我耳边喃喃细语,他说,小岸,你如此的让我沉沦,不可自拔。我仰起脸庞看他温柔的双眸,以及头顶上不知何时才能焕发生机的桃树——而我曾干涸的生命,生机盎然。

    我带他去见我痴武的弟弟,他拔剑,剑法凛冽,与我弟弟切磋武艺。弟弟见到外界的武功,兴奋得手足舞蹈。气味相投之下,便和我弟弟结拜。

    酿歌,你的到来,让我们的生命如此美好。

    从此,他常常偷偷出海来看我们。一切安好,我欢喜的以为会这样到桃花开放,到他带我去海水另一边的人世。

    然而,那次他却许久未来,我和弟弟日日在此翘首以盼。

    相思成灾。

    七日后,弟弟惊喜的指着海面说,姐姐,你看,哥哥的船来了。他从船上走下,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目光呆滞,行动机械,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不言不语。弟弟挣脱我的手向他跑过去,他喊哥哥后面的话骤然断裂。

    酿歌的剑刺在他的喉咙,血沿着剑刃流淌,他睁着一双痛苦的眼睛,不愿相信。风从他的喉咙的伤口呼啸而过,弟弟翕动嘴唇,想说出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响。最终,重重的倒在地上,死去。

    然后,他用冷的不带一丝生气的眼睛寂然的看着我,提着剑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丝质流纹皂底靴上,粘着我弟弟的血液,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我的心,一点一点变凉。

    我绝望地喊,酿歌,酿歌。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岸。

    他的脚步忽然一顿,内心似是在极力挣扎。末了,嘿嘿一笑,声音竟如夜枭般,他说,我叫沈酿歌。

    沈酿歌。沈酿歌?我陡然想起你一定是书上记载的世仇沈家之人。他接近我,目的就是杀了我!

    顿时,心死如槁木。他的剑刺来的瞬间,我只来得及将身子偏了一偏,随即倒地。他以为我死了,其实,他只是刺中了我的手臂。

    我躺在地上装死,看着他拖着木然的步子回到船上。船舱中走出两人扶住他。

    沈醒言感慨道,酿歌,你最近频频消失以致我发现你居然认识了桃花岛的人,他们和我们世仇,我命你杀他你却坚决不从,不得已才用蛊毒控制你的心智,假你之手猝不及防之下杀了他们。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管家道,老爷,公子心智恢复,一定会追究此事,恐怕终此一生也会对那个女子念念不忘,为今之计,应让公子服下洗尘缘,使其尽忘前尘往事。

    沈醒言捻须沉吟,这座岛上的历尘劫一毒虽说趋弱,但他时常在此身体已受侵蚀,此番又被我种下蛊毒,再加上洗尘缘和他内心挣扎,恐怕会经受不住病倒个一年半载啊。谈话声随着桨声渐渐远去了。

    6

    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酿歌再次茫然的问道。白衣女子的回忆被打断,她苍凉的看着眼前这个让他爱让他恨的人,缓缓说道,我叫左小岸。

    左小岸。左小岸!沈酿歌不住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垂死的眼眸渐渐发出光彩。深藏在脑海中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的记忆,刹那间复苏。

    是了,那样刻骨铭心的记忆,任他如何地洗刷,总有一些片段固执的留存。扯动它,记忆便轰然涌至。然,即便记起了这一切,却已经晚了。

    沈酿歌的眼睛忽然有泪流出来:“小岸,小岸是我负你。但,你又怎能迁怒于我们沈府上下呢?”

    那个名唤小岸的女子,忽然大声地笑了起来,笑声在树林中久久回荡,良久方息。她神情悲悯的俯视沈酿歌:“你以为死去的那些人都是我杀的?她突然一字一顿的道,他们,其实是你杀的!”

    从指缝间流出的鲜血在地上缓慢流动,沈酿歌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他喃喃的道,不可能,不可能渐至虚弱。

    “他们以为你什么都已经忘记了?其他它们安静的躺在你们脑海深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它们一直等待着某个人唤醒他,那个唤醒你的人便是首先被你杀死的人。我曾躲在沈府的庭院,亲眼看见你梦游杀人。你的剑刺下的瞬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死不瞑目。”

    沈酿歌忽然想起,管家说了一句春天来了,桃花开了,沈家也要灭亡了,然后被杀。难道那句话就是潜睡脑海中意识的关键?

    小岸失去手臂的衣袖在风中拂动,而声音却波澜不惊:“你父亲阻止你来桃花岛,再次刺痛你的潜意识。我想,以前你父亲逼迫你,你内心还是有些恼恨他的吧,所以他也死在了你的剑下。你命人准备船出海,由于你下意识拒绝揭露真相,阻止你出海,你便又去杀了备船的下人。”

    沈酿歌用最后一丝希望争辩道:“那那他们眉心的桃花又是怎么回事?那么短的时间我不可能来到桃花岛取了桃花再杀人吧。”

    小岸低低的笑了一声:“那是我的杰作呵。我要你们沈府上下沉浸在不安之中。同时,也是扰乱他们的视线,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听完小岸天衣无缝般的解释,沈酿歌心中一片漫无边际的绝望,汹涌无声,内心的激动再也压不住,大口大口殷红的鲜血咳了出来。他看着沾满自己鲜血的手,凄凉的笑了,这双手,原来沾满鲜血!

    小岸的手轻轻抚过沈酿歌俊逸的脸庞:“酿歌,你一直都是爱我的呵,不然又为何耿耿难忘,又怎会杀了他们。可惜,你负我,所以你必须得死在我的手上。而我,又能舍你而去?”

    她猛然抽出沈酿歌杵在地上的剑,往脖子上决绝的划下去。

    倒下的时候,她的头贴着沈酿歌的脸,小岸听见他嗫嚅着嘴唇用低迷的声音回还往复的念着一首诗。在频死的瞬间,她无比清晰的听见那些断裂的句子: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小岸的脸上忽然涌起一抹倦怠的笑容,凝固。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7

    “公子醒了!公子醒了!”有人欣喜地惊呼。

    沈酿歌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身边一张张关切的脸。他的父亲沈醒言慈爱地握着他的手:“我儿,你昏睡一年,今天终于醒来。你觉得身体可好?”

    沈酿歌伸了伸懒腰,淡然笑道:“还好。只是,做了个很长而且很奇怪的梦。”沈醒言开怀大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几日后。沈酿歌在书案前抽出一本唐诗三百首诵读: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酿歌一遍一遍的读着这首诗。脑海中忽然浮现这些天来常常做的一个梦。

    梦中有一个女子,站在一片不知名的树林中,她头顶以及四周的树上繁花盛开,花色轻盈粉嫩,仿佛不盈一握。在她遥远的背后,蓝黑色的海水无声涌动。那个女子白衣胜雪,映着嫣红的花丛,巧笑嫣然,对他招手,用风吹花朵般的声音换他,酿歌,你来。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窗外的花园,郁郁葱葱,百花盛开,繁复似锦,却独独没有桃花。他问身边的管家,为什么院子里没有桃花呢?桃花是什么样子?

    管家听到这个问题,他皱如树皮的脸庞突然间枯萎如死灰。他喃喃的重复:“桃花桃花!”那声音渐渐变成了呓语,脸上的恐惧之色越来越重。突然发了一声喊,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用喑哑的声音说:“春天来了,桃花开了。沈家也要灭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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