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包网 > 舂水先生文集 > 回乡散记

回乡散记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

书包网 www.shubao.la,最快更新舂水先生文集最新章节!

    (一)

    一直有回乡的冲动。

    自五月以来,每每于睡梦中闻到麦子黄熟的气息,那冲动便如骨鲠在喉。那日,出差去天津,一路细雨追随,雾气中满眼青绿的冀中平原,放眼望去,虽也心旷神怡,却终究不似故乡的贴心入肺。返郑时,阳光暴涨三尺,平原上的麦子便黄灿灿地抬起头来,青黄的气息撩拨着鼻孔,让人打心眼儿里发痒。回郑后,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荡,偷空去郊外寻那麦田,却总觉不是我的麦子,因为,此处不是故乡。

    终于撇开手边烦冗的事务,踏上回乡的旅途。南下的列车如鸟翅乘风,快速掠过豫南腹地,留下一道急切的影子。沿途,收割后的麦田像刚刚理了新发的人,一色地平头。金黄的麦茬兀自站立着,等待翻耕入土,化作春泥。

    迫近故乡,心中块垒顿消,紧张的肌肉松弛下来。忽然想起曾在白先勇的小说中读到的关于故乡的说辞,大意是,所谓故乡,只是当你觉出它的失去时,才会滋生想念,因为,你回不去了。所谓的“故”不正是失去么?

    我想,我也是回不去了。虽刚刚离乡数年,也随时能够驱车而返,在呼吸中,它还是渐渐远离了我。之于我,故乡是一片清澈的水域,而我是一尾小小的游鱼。我不经意的一跃,将身体从中脱离,便再也无法回到水中。这些年,游离在外,我干涸的眼睛,时刻回望着故乡的水光,那些树影斑驳的矮房、青石围砌的老井、鱼肥水美的池塘,石片剥落的碾盘,以及径边疏篱、陌上落花、月下笑语、草间虫鸣,似乎一夜之间就消失了,淡得像风中起落无踪的一尾飞羽,只在若即若离中牵引思绪。我察觉到故乡的消失,便更加着力于精神故乡的雕刻和烙印。时常,会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回去吧,让灵魂在短暂的熨贴里,休养生息,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二)

    车过信阳,折往东行,又是一番景象。触目尽是水田青绿、林木葱茏、远山如黛、池塘清浅,全不似豫中以北一律凸凹起伏的旱地,裸露着白亮亮的麦茬和光秃秃的土层。沿312国道往东,车轮飞转,水汽穿窗而入,空气中湿漉漉、冰冰凉的水如丝如雾,贴在脸上,沁入毛孔。在这水汽中,人仿佛都通透起来。豫南多是水田,收了麦子,即时翻耕、灌溉,将育好的秧苗插上,一年两熟,人闲地不闲。放眼望去,田垄纵横,阡陌交织,其间,水塘遍布,水质清澈,多以小沟渠与排灌渠相接,像一只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灵韵生动,映澈着高而远的天空、天空中的白云、云间的鸟影,甚至那鸟鸣声也如水珠般滴落下来。偶尔,有一两个身着花衣裙的小姑娘走过,也是满面的水色,黑黑的睫毛一扑闪,空气便粘稠地扑嗒一声。

    我未曾到过江南。在我的词汇中,故乡便是江南。那星罗棋布的沟渠水塘,盛装的不仅仅是水,而是灵秀之气,生动之语。水塘多为蓄水抗旱之用,兼植芦苇、茭白,春夏放养鱼苗。远离村庄的野塘,漂萍如碧,水莲丛生,菱角秧枝枝蔓蔓,绿苔半浮半沉。到夏深时,常有姑娘小子,坐着窄长的木盆,以手划水,往菱角结实处,探手采摘。野生的四角菱像不羁的刚烈女子,长了尖锐刚硬的剌儿,冒失采摘者极易伤手。等到捋顺了,她便温情起来,上下牙轻轻一碰,咬开来,却是出奇不意的水灵鲜嫩,果仁洁白爽口,只是瘦小许多。鸡头生在莲旁,黑不溜秋,不惹人眼。等到成熟时节,撕开管茎上的毛刺,滑嫩的籽实颗颗饱满如少女的乳房,圆润生动,放一颗到嘴里,嘎嘣一响,洁白的粉便落入口中,口齿生津。

    最喜是那荷塘。或大或小,星散在田间,错落有致,却浑然天成,布局中透着和谐自然,全无拘谨做作。内中,水影清浅,日光可透射至塘底,照见游鱼。初夏时节,莲叶直如遮天巨伞,中间一茎嫩荷,袅袅婷婷,含苞吐粉,一如盛妆待嫁的女子,羞涩地抿着嘴唇,暗藏香舌,腹内芝兰蓄芳。要说荷叶的层叠,参差相接,于零落中显见奇巧秀美,远望如冠盖云集,近观似玉盘载珠。初生之荷不过青钱大小,渐次舒张,叶片微卷,状如托盘,嫩绿滑腻,茎络分明。风起,晨间清露滚动如珠,宛如跳跃的音符。更有那裁成半扇状的荷叶,两边向中间缩起,像害羞的少女,内间却藏着一腔蛙鸣。人来,扑通一声跃入池中,张开四肢,三两个沉浮便游往别处了。鱼儿挺直了青黑的背脊,在荷叶间隐藏嬉戏,忽东忽西,时而集为一处,时而散成数群,等你伸手去捞时,哗的一响,便银梭般四射开去,躲入莲底,只留水面上一丝丝荡开的涟漪。

    (三)

    早在去年,毕业后留在家乡工作的弟弟便与我邀约,要请我吃鹅块子。故乡多水,农人养鹅者众。鹅肉质粗,不同于鸡肉的细嫩,鸭肉的肥腻,却另有风味,又兼其性温补,家乡便有一道名吃:卤水鹅块。冬日,以鹅块入火锅,与豆皮等同烩,锅底置小火,锅中咕咕嘟嘟,桌边笑语翻腾;春夏则冷食,浸了卤水,配红辣椒,专以酌酒。记忆中,固始县城东关良家巷的鹅块最为地道,食之口齿生津,食后念念不忘。徐集乡新开一家小店,鹅块也做得有了火候,为人称道。弟弟邀我,便是说的这家。家乡将“吃”说成“斗”是别有风趣的,憨直粗鲁,想来,吃本就应大快朵颐,挥洒淋漓,才吃得畅快!

    于是,回家“斗鹅块子”便成了一个念想。直到回了家乡,虽因弟弟工作繁忙,未能成约,于姐姐家中,却是一饱口福。喝着本县产的啤酒,就着辛辣的鹅块子,口腹之欲得以消减,真是痛快!

    其实,回乡之意,并不在吃。然而,我总说不清楚,自己内心的那份牵挂究竟是为了什么?每次回去,虽仅隔半载,却恍有隔世之感。街道扩建,俨然有城市格局——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工业化的扩张,已然波及到小镇了,而区区数万人口的乡镇,即便拉大了框架,也无经济支撑,只能是腹中空空的无用之物。为出政绩,父母官便不择手段了,开一处新街,老街便死上一遭,整个扩建过程,在我看来,便是末世的又一道轮回,更不消提良田遭毁、树林被伐,以及拆迁过程中的纷争。一只无形的手,在左右着小镇的命运,像挥之不去的阴影。

    从细微处,我始终体察着家乡的变化。小到一处菜园子的消失,一眼井的干涸,甚至一座房子墙壁上苔痕的变化。校园也在扩建之列,新修了篮球场,新开了一条沿河路,我家的菜园子便消失了,连同父母累年的辛苦劳作和汗水。我家的院子也有了变化。唯这种变化是可喜的:满院的花姹紫嫣红,比起往年,又繁盛了许多。浅蓝的、粉紫的、深红的牵牛花爬满东墙,在早晨竞相开放;铁树又发新枝,已是七品叶了;步步高花枝瘦削,一节节地向上去,花朵有杯口大小;就连那贱命的太阳花,也铺满花池的台阶了,朵朵生机昂然,仰着笑脸。

    从这满院花香中,我体味到了生活的富足,并且,从中我看到父母的晚年,该是多么安逸幸福。

    每次回到故乡,最令人嗟叹的变化莫过于人。邻家女儿、小子各自婚嫁,倒是令人欣慰;老人辞世却令人叹惜,生活不是才刚刚好了么?最伤感的,是那些熟悉的面孔的离去,那是不可复制的记忆。记得大学时一位同学说过:“生命之精彩就在于它的不可重复。”然而,这种精彩里,又包藏着多少的叹惋和留恋呢?

    鞭炮声乍然响起,谁家的媳妇又生娃娃了。于是,母亲便开始打听,准备红包,生怕去得晚了,淡了情份。

    (四)

    我出生于淮河边上一个名叫王冈的小村庄。七岁时,我才离开那里,去到小镇,在父亲身边读书。回想起来,在小村度过的那七年时光,是我的黄金时代。人,能有几个童年呢?

    小村四面环水,保有中原传统的农家宅子的形式,以水沟环绕,中间仅留一处坝头,以供出入。从更深层的意义上说,这种非开放式的居住模式,是农耕的产物——它利于固守,以保证家畜、粮食和人的安全,同时,从潜意识里拒绝外界的深入。

    我姥姥家的三间茅草房就座落在一处数亩大的台子上,四面环水,林木葱茏。我的童年就在那里度过。记得,出堂屋右转,是一条夹道,通往围沟。围沟边以大块的青石砌了码头,供取水浣洗衣衫之用。水边长着浅浅的芦苇,肥鱼就藏在苇根。我常常光了脚,下手去掏,却又常常落空。堂屋右侧是灶房,里面藏着令我口水四溢的食物。堂屋左侧,是土坯垒起的鸡窝和鸭圈,再往左,离得稍远,便是猪圈和牛栏了。下风处,是粪池,用以积肥。堂屋门向南,有一处不大的场院,有一棵大榆树,浓荫蔽日,既是活动场所,又供休闲时吃饭、纳凉所用。那时的农村,大概都是这种格局。

    我家的院子是在围沟外的,算是新宅子,虽然到今天已是不新。父母结婚时,将我家宅基地的一片桦树林削出一半,建了院子。门楼朝西,正屋朝南。一样是土坯垒墙,却是以淮草苫顶,红瓦镶边的。这便显出与其它房屋的不一样了。那时,农村的房子都是土坯房,草顶(坯是借刚刚收割过后尚湿软的稻田,以石磙子轧平,打桩拉线,以坯锹一块块铲出的,方正粗笨的大块头,因土中植有稻根,便愈发的结实、耐用,与当地农人的憨直性情颇为吻合;淮草是生于淮河边上的一种茅草,挺直、坚硬、油滑,雨过不湿,最宜苫顶),像我家这种以红瓦镶边的格式,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金镶玉”是很突出很漂亮的了。父亲是个讲究的人,将闲时从西边窑场捡来的断砖碎瓦铺了院子,植了梨树,便显出与普通农家小院不同的清爽干净来。屋子是两间,东间做卧室,西间是堂屋。屋壁上并未像当时流行的那样张挂伟人像,而是悬了朴素的字画,颇有些文化气息。壁间还挂着笛子、二胡,屋子里便有了音乐的流动。

    听母亲说,那时,我家的小院刚刚落成,便围满了看景的邻人。母亲点亮一盏带灯罩的煤油灯,雪亮的光映在壁上,邻人便惊呼:他家点电灯了也!

    我就轻笑。我并不是在嘲笑邻人的无知。那时,农村都是以碗盏盛了豆油或棉籽油,以棉线搓成捻子来照明的,再后来,有了煤油,便辛苦讨要来装药的玻璃瓶子,在铁皮盖上钻了孔,穿了捻子。精细的的还用铁丝在瓶颈上拧了把手,挂在壁间的钉子上。这种灯,常常冒着黑黑的油烟,灯光昏黄闪烁,自是不能与带玻璃罩子的台灯相比了。如今,家家户户都是用了日光灯的,明亮的世界里,谁还记得起点煤油灯的日子呢?

    我是个沉湎于往事的人,怀旧的情绪总是浸染着我的每一根神经。回到家乡,自然要去小村看看。

    自我家搬迁至小镇后,姥爷和姥姥便从老宅子搬到我家的小院居住,几十年的老屋便推倒,平整出一块土地来,种了庄稼。推倒老屋的时候,我不在家,未能亲眼目睹它低矮的身子扑向土地的一瞬。我想,老屋是会流泪的,或者是叹息。它的骨架,曾经构建了好几代人的欢乐啊!

    我家的小院尚存。年逾七旬的姥爷和姥姥住在那里。只是,由于沿淮公路的修建,我家的院子被削去了一角,院子南墙外的树林也消失了。有了路,便也有了车,小院往昔的静谧,如今,到哪里去寻?院中平整的砖路未再修整,已是坑洼不平;闲不住的姥爷又平整出一小片菜园子,堆了个草垛,建了个猪圈,小院便显得拥挤不堪,脏且乱,没有了往日的漂亮。邻人们都陆续搬出老宅,去路边建了新的楼房、平房,我家的老屋在那些高大的红砖楼房面前,萎缩了身子,形容枯槁,便不再引人驻足。也许,只有我这个对往昔岁月念念不忘的离人,才会一再地流连、回味、叹惋吧?

    2005年6月26日

    补记:小晤绿茶

    我是极少交朋友的。但并不等于我没有朋友。在信阳,的的确确是有那么一位素未谋面却神交已久的朋友。早在数日前,于qq上偶遇信阳绿茶,提及回乡一事,绿茶便真诚相邀我路过信阳时作短暂停留,以作小晤。我素来不喜麻烦朋友,便再三婉拒了。临行前晚,再次在qq上碰面,思虑再三,终抵不过亲见传说中的绿茶一面的诱惑,应下来。

    列车飞快地驶往信阳。途中,绿茶已发来短信,询问确切抵达时间,可知其情义深重。列车于10:39分抵达信阳。下车伊始,接到电话,方得悉一帮高中时的死党也因参加考试,于凌晨到了信阳。匆忙赶往盐业宾馆相见。旧友相聚,甚欢。本应一起痛饮,只因约了绿茶“重色轻友”又是古训,便涎着脸皮抛开一干死党,于馆中等候绿茶接见。死党也未相强,出门去胡吃海喝了。都是铁杆好友,不拘礼数的。

    绿茶于我是并不陌生的。早在零距离文学家园混论坛时,她主持的茶楼以信阳绿茶和牛肉包子诱人垂涎的同时,也由文字的嬉笑怒骂、插科打诨中,触及了活生生的血肉和灵魂。只是,她的声音是不熟悉的。

    当电话响起,带着浓重信阳口音的女声呼我“青铜”便知是绿茶无疑。出宾馆门,遥见一辆米黄色的雪佛兰,驾驶座上,一位短发精当的女子,墨镜遮面,肤白胜雪。我走上前去,一声招呼,如多年老友,拉开侧门坐下,并未对视,也未寒暄,仿佛昨天刚才见过。

    绿茶比我印象中的要娇小许多。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以信阳山水之灵秀,育出个大块头的女子来,倒是让人大跌眼镜了。

    同餐的还有小雅,一位写作高手。同样是信阳女子的灵韵生动。她是西陆文学的当家花旦,掌中一枝神笔,惯作散文、工于小说、也写诗歌。

    二人话多幽默、机智,一餐饭时,谈及信阳文朋诗友林野大兽、张振立、田君等人,多是相熟或神交,又因同在大河风论坛(小雅常在小说版出没,神龙见首不见尾)聚首,故友新知,相见甚欢。想来,网络真是个好物事,能将千里情缘一线相牵。

    饭毕出门,举目四顾,贤山如黛,师河穿城而过,如衔玉带,真是好所在。更因有朋友生活在此间,内心便生出许多喜欢。

    2005年6月22日

本站推荐:天下第九剑来夜的命名术斗战狂潮快穿女配:深吻男神100次次元论坛女总裁的贴身兵王灵武帝尊疯批王爷我罩了战破苍穹

舂水先生文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书包网只为原作者春水先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春水先生并收藏舂水先生文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