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一世苍凉贺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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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毕业时分，总要面临考研or找工作的抉择。不下生死难题，每个人的选择都如同断臂。

    通常这时候，我只能用贺方回的一句抱怨去勉励周围如我般猪狗不如的同人：“垂头塞耳，气息奄奄，百步一蹶，一食三噎，又安能毕后日之志哉？”

    眼下的猪狗不如。正是为了日后和猪狗一争长短。

    贺铸的例子就在眼前，就这么一个考研失败的典型。年少时候仓促间谋了武职出身，甚至等不及进士科的钟声临近，据说是为了“致养”一开始还天真地以为以为武职也是官——殊不知大学生根本不算知识分子——于是逐渐锻炼出来，长官打骂闷头听从，坚定地学习做一头官僚傻猪。几年过去“纵酒使气”和“剧谈天下事”的英风飒飒逐渐在阴冷的生活里泯灭。一个人总有一天知道，他忍气吞声换到的未来往往是一团虚空。

    回首过去，少年时代坚守的理想早成为社会花园里荆棘茅草的肥料。人生成为苦苦的熬煎和最终撒手弃世的希望。锋芒一寸寸地收到自己的袋子里。再自行把它磨钝。

    文职转武职，照旧是凄凉漂泊经年。在无望中沉默再沉默，终于等到放弃这天的日子，以承议郎辞职归隐。

    此时的贺铸豪气尽消——似乎所有以侠客自命的人终不免如此结局——他沉默；他隐居；他不再大笑；他青黑的脸色平静如常；他写些幽洁的艳词，从不说出其中的含义；他每天晚上都捧着古书，夜灯如豆，窗外阴雨异常，他的皮肤有细微的皱折和阴凉的温度，触手生寒，而关节隐隐痛楚，提醒他纵马飞奔的少年轻狂已成流水；他数着放债的利息，银钱和率性从手边轻飘飘地流过，他鄙视地回看自己的灵魂。

    生命本如此，江南是我家。一路卑躬屈膝地做下官来，生气都被淘尽矣。

    任侠的少年已过，他不再需要读者。有时候拎起前人的句子顿到自己文章里去，从不记得招呼。由是他的艳词有干净利落的风度，沉默地凝视着一个女孩子从桥的那边，提着罗裙，走过。不再渲染不再抒情。那个女孩子的梦锁在属于自己的窗口里，他从来未曾试图打开。他的眼神只看到她轻飘的步伐，微笑地掠过她年轻的身躯，惘然都藏在文字的背后滴水不露。心思在时空里飘然来去，甚至不给读者喘息的间隙。

    “圭角磨看尽，襟怀惨不温。”贺铸的词句里有轻微的无端的缠绵情绪，但是从来找不到前因后果。盛丽和妖冶的调门，也足够虚空。所有的锋芒和感发力量都无从寻找。所有的文字和人生都包蕴了阴灰的颜色，涂在每一个微笑的表面。

    方当盛年的王国维对他轻视异常。把他排到北宋名家的最末。他从不能在贺铸身上寻找到原初的蓬勃的喷涌的感发力量。他甚至不能原谅贺铸在虚空里飘渺的所谓感情，从无来处。

    他收敛地微笑。脸色如常。桥那边的女孩子近来忽然不出现了。他的心轻微地惆怅起来。生命注定是一场又一场的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