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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霎风流是他还是我 几宵恩爱看看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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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猿啼处处,千岭郁茫茫;刻影花情乱,含悲曲意长。借风窥绣榻,扶梦出纱窗;毕竟多情物,催人速断肠。

    这是月夜怀人之诗,把来做个引子,见得女子若独处闺中,不是蠢物,定生出许多妄想来。

    话说山西地方,生出来的女子,都是水喷桃花一般,颜色最好,资性也聪明。大同宣府一路,更觉美貌的多。故此正德皇帝,在那里带了两个妃子回朝,十分宠爱。这大同关,有个当兵的好汉,姓郑,儿子才十九岁,娶了刁家女儿过门,想是周堂犯了恶煞,姓郑的三日就殁了。家里原开大饭店,死后依旧开着,房子又大,人手又多,他婆子只得三十七八岁,自己掌柜,甜言美语,极会待客,人来的越多了,生意越盛了。人人都称为郑寡妇家。只是他媳妇刁女,才得十八岁,美貌异常,又能识字,婆道他年纪不多,不许他出头露面,每日只躲在房里,见那些来来往往老的小的,蠢的俏的,一起进,一起出,未免有些动心。又因丈夫不中他意,常常叹想:“天爷嗄!怎得另配个风流的丈夫,就减了咱些寿算也罢了上!”

    巧凑这三拙与憨道人,扮做西商。雇了两个头口,把银子买搭敛盛了,两个骑在上面走,将到大同。掌鞭问道:“二位爷,若买货想有行家,不投行家,在郑寡妇店里往下,从容再问好行家也妙。郑店茶饭好,人又和气。”三拙道:“就到他店里下了也不妨。”一迳到郑家来,只见柜桌里面,一个风发云鬓,妖妖娆娆,约有三十多岁的妇人。头上带些孝,站在柜里,收一位客人银子。掌鞭的道:“郑奶奶,两位买货的爷来了。”妇人笑脸问道:“两位爷买什么货?咱就知小行经几时了。”三拙道:“要买绒褐膻货。”妇人道:“这里不是出处,亦是聚处,但要多住几天理!自然是大客商了,银两关系,外面客房里不稳便。”就把收的银子,打柜眼里丢下去,走将出来道:“两位爷来,咱领你进去。”三拙吩咐道:“店家同看好了行李。”两人跟了妇人进去。直到第三进,房子越高大了。外面三间,此处却是双间,妇人掀帘子进去。道:“来!进来!”三拙道人入得门来,看这间房,有两间大,四间深。靠里一个大炕,比北京的有四个大。炕边坐着个年小女子,约莫不上二十岁。妇人道:“这是怕媳妇子,咱这里都是磕头,怕爷回礼,故此不敢劳动,连咱也不曾见礼哩。”三拙道:“咱们也不敢行大礼了,照南方只作揖罢!”先替妇人都作了个揖。走近炕一步,都与刁女作下揖去。那女子把身扭转了,含笑也福了一福,秋波一溜,把三拙的痴魂,已提了去了。妇人吩咐,取了行李进来,两位爷外房坐下,好拿迎风酒来吃。三拙又找了掌鞭的银子,打发去了。低低对道人道:“小妇人着实有情,只有他婆碍眼,师兄若弄得他婆上手,咱就好下手了。”道人道:“不打紧,看咱手段。”

    日落衔山,迎风酒和那晚饭都吃了,两个又不敢进房,坐着呆等。半更时分,妇人料理外事完了,才走进来道:“两位爷等久了。想两位爷是初次到逞关上来的么?”三拙道:“是头一次。”妇人道:“怪道爷不知咱这里乡风,咱这里冷得早,九月就穿绵袄。不消说了,立了冬,十月天气,每家都在大炕上,烧热了睡。一家亲丁都在上面,各自打铺,就是亲戚来,也是如此。咱开饭店接客的,常来的热客,也就留在炕上打铺,只是吹乌了灯,各自安稳,不许瞧,不许笑,瞧了笑了,半夜也争闹起来,两位爷是绒褐大客人,银两关系,残冬腊月,不敢不留在内房歇,请进去,就是媳妇子在里面,咱这里不迟忌的。”道人道:“你当家的,为何不见?”妇人道:“先夫正月里亡过了,小儿顶替了他爹的名,是关上总督标下的兵,每季轮一个月,出关守汛地去了。再有十日就回来。”

    两个进房打铺,婆媳右边一带,两个左边一带,右边壁上挂一盏明晃晃的油灯。道人走近妇人身畔,低低说了两三句,妇人笑了会儿道:“咱已守了大半年寡了呢!”三拙暗里道:“妙!想是允了。”大家去睡,不知几时,道人已扒过去,和妇人成交了。三拙侧身听了一会,听见妇人像个阴水渍渍的响,口里就亲爹亲哥,乱叫起来。三拙大着胆,去摸那刁女,那知刁女已坐起来,正待扒过来了。不消打话,枪棒交加,也叫起亲哥哥来。那妇人猛然听见,叫一声:“媳妇子,如今咱也不要说你,你也不要说咱了。”有个歌儿为证:

    俏冤家,你两个,也是前缘前世,有缘法;千里来,做了露水夫妻。昨夜里,那知道今宵欢会;一个似鸡啄食,一个似柳穿鱼。莫道是萍水相逢,也须相交,相交直到底。

    次早起来,婆看了媳也笑,媳看了婆也笑。那两人都微微的笑,从此酒饭比众人不同了。三拙对道人道:“烟花虽好,不是久恋之乡,须买了货物,南方寻快活去。莫被这两个妇女羁绊住了。”寻了绒行膻行,又寻了惯走南路的客伙,问了买价,那边卖价,和那水旱的路数,不消五六日,因是足色现银,买了四百两的货了,只为客伙教他,若买得忒多了,这里价要长,那里价要落,脱手迟了,赊了去,又难讨。故此只买得这些,隔夜与主家说了。

    次日小车来就行,妇人刁女,都不肯放他们。妇人要换转来,两个女人各试一试新。道人来扯三拙,三拙被刁女搂住了,不肯放。道人只得自去,做送别的筵席,弄了一更。妇人觉道不是三拙。问道:“还是你,不是他?”道人笑道:“不是他,还是咱。他那里攘得热闹,没工夫来。”两男两女,次早没奈何,只得要别。刁女扯住三拙道:“冤家你说明年来,若明年不来,咒也咒死了你,咱若害相思死了,做鬼也来找你。”一向快活,不曾问姓,这日婆媳问了姓好记帐。道人说:“姓张,号不愁。”三拙说:“姓李,号三拙。”正说着,装货的人车到了,两人把货捆缚已好,装在车上,自己各执短棍,跟着车走,妇人刁女含着眼泪,送他们动身。三拙把饭钱出店钱,一一明白,谢了一声就行。刁女也不顾走使人们耻笑,竟大哭进房去了。正是:

    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人货到了黄河岸口,雇船前去,别人要走,半月二十日,才到黄家营。偏他们顺风顺水,七八天就到了清河县。风大歇船吃饭,斜对岸就是奶奶庙。到黄家营还有五里,憨道人忽要上岸大解,解了下来,那舡的跳板,被风大拖落水里,他恃自己轻便,往上一跳,扑通一声,落在河里,水顺风顺,不知飘到那里去了。后稍喊起来道:“客人落了水了!”三拙跑到船头上乱叫捞人。船家道:“这般风水,只怕去了五十里了。”三拙哭了一场,没奈何买了一口棺木,把他生时衣帽衣冠敛了,教水手沿河掘了块土,埋在那里了。做了羹饭,又哭了一场。

    次日就到黄家营,唤了只划船,扬州又换了只江船,把货盘到南京,找了书铺廊,一侦绒褐行。其时正是腊月二十七八,人家过年的,绒褐俱已买了,直到正月初十边,方才走动。卖了两三个月,只卖得四分之一,三拙打听苏川是聚处,打帐要捆了货,雇船载去,又想南京旧院里,听说名妓甚多,何不去快活一番。带了两个帮闲的,对了十两初会的礼,拣中了旧院后门卞赛,就定下了。

    此时正是崇祯末年,院里正有体面,十两初会,就做戏请他。一连住了五夜,三拙嫌卞赛不会浪,爹爹哥哥,一句也不叫。后又送了十两,只说往苏州去,就告别了。讨完了些欠帐,五月端午过了,竟到下路来,投了阊门,一个山陕行里。此时炎天,每日不发市,偶然过客,或他州府县人买,只买杂用。七月半后,真的才走动了,山陕乡里游山,常常搭他一分。偶往观音山去。轿子到范家坟走走,三拙看在眼里,打听得七八十间好房屋,只一坟丁看守,心里要谋他几十间做了静室,仍旧做和尚,就好创业了。腊月里因后面绒褐到得少,又得价,又好卖,把货卖了一个光。剩得些膻包膻单,正月也都卖完了。其时已是顺治初年,他不说原是和尚,只说世界换了,如此出了家做个世外之人。打听范乡宦,去世已久,范夫人的兄弟是秀才,他备了二十两礼,拜送了秀才,只说租他坟上二十余间,做个静室,朝夕焚修。范夫人只道有道德的僧,如何不允。他自己手段高强,况一个和尚,搬在荒山,谁知他有许多银子,渐渐收了两三个徒弟,雇了两三个香火,请了几尊佛菩萨,成个规模了。范家族人,住在山里的,他送些好东西结识他。乡里穷人,他一两二两借了周济他。说起利息,只道但凭。后来五两十两,都肯借了,那一个不欢喜他。住了二三年,那花山附近地方,若老小小妇人,除了不往来,不借贷的,也不知淫媾了多少,徒弟也越多了。

    一日闻得个大乡宦庄上,雇了佃户,各奏粮米,趁世界渐次太平,做赛会的神戏,高搭着戏台,在上做戏,三拙带了个徒弟到台下看戏。他只为看妇人,戏是借景。立在戏台左偏,半本才完,只见放下个软梯来,一个标致旦,从上而下,失脚一跌,正跌在三拙怀里。三拙双手抱住,那旦回头,却是个和尚,道:“多谢!多谢!几乎跌下去,头也跌破了。”你道那旦是谁?原来就是王子嘉,他翰林主人,为清朝要他剃头,寻了自尽。一班戏树倒猢狲散了。王子嘉又在第一班戏里,依旧做了小旦,这日正是这班上台,王子嘉要留他在戏房吃酒,三拙道:“我住在山里,要回去了。”王子嘉问了他号与住处,三拙也问了号与住处,道:“就来奉拜。”拱拱手去了。一路想道:这样风流人儿,和他有了事,不输似妇人哩!“

    第三日拿了上好黄熟香一筋,徽州川扇二把,问到王子嘉家来。王子嘉相见了,留他吃饭,问:”师父是禅教,是付应?“三拙道:”也不禅教,也不付应。小弟原是少林寺出身,拳棒精熟,又能采战,和妇人弄一夜不泄。“王子嘉吩咐里面,师父用荤的,又问道:”师父一夜不泄,可教得人的么?“三拙道:”那一件教不得,兄要学不打紧。“王子嘉道:”不瞒你说,前夜一个好弄的女人,被他缠住了,我去了五六次,次日几乎病起来。“三拙道:”我做你个替身,弄他一弄,我自然谢你。“王子嘉道:”后日戏是小户人家,我可推病不去,约了那女人。后晚了你来,我同你去。“吃了饭别了。

    第三日,三拙又拿绫机细一疋,送与王子嘉,推了半晌才收了。直坐到晚,吃了晚酒,半更天,才同去。原来这家开行的,家主姓高,到邵伯买米去了,人家富,房子大,管门的与丫鬟,都是女人,一路已吩咐定的。子嘉来过一次,他也不管一个两个,竟领到房门口道:”来了!“王子嘉进房,就吹灭了灯。妇人已等久,脱衣睡了道:”你来得这样晚,可要我起来同吃些酒?“王子嘉道:”我吃过了。“推三拙脱衣上床,腾身而上。这场大战,弄得个妇人死不得,活不得,哼哼的道:”你这般有本事了。且住一住!“把手一摸,失惊道:”啊呀,不是王子嘉,你是何人?“三拙笑道:”只包管娘娘快活,且莫问你是何人,我是谁?“妇人道:”王子嘉那里去了?“王子嘉道:”我在这里,替身好么?“妇人笑道:”不论好不好,也该谢谢媒。他大半夜,还不曾泄,你来也与你一遭儿。“王子嘉听得火动,已和丫鬟鬼混了一次,身子倦了,没奈何只得上床,大家混帐了一会。天才亮,王子嘉先去了,留三拙住了三夜。妇人快心满意,送他两锭银子。三拙道:”我银子尽有。“不肯收,妇人脱一件绉纱贴肉衫子,与他道:”贴身亲热,再期后会。“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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