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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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an在遥远的北方有一个叫莫北的村子，那里住着一个失去右腿的男人。
他是一个眼神阴骘、没有一丝笑容的男人。
因为没有了腿，他的行动就变得十分不便，每次出门他都会坐在一种有两个轮子的椅子上，然后用自己的双手拼命推动轮子往前滚动。前进一小步，他都会抬起头望望南边的那片天空，有淡淡的朝霞隐现，然后他吸着气，沿着村口的那条唯一的小路前进。
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轮子的印记，伸向远方。
初春的早晨到处洋溢着一种温暖的凉意。我早早地起床梳洗完毕后就拎了小小的竹编篮子前往离家不远处的小溪边采摘野花。
因为是初春，许多植物都还未曾与我们见面，只是偶尔有小小的芽带着淡淡的绿色从路边的土堆中间冒出来，张望着露出好奇的脸蛋。穿梭在被小草淹没的小径中，裙裾被露水弄湿了，我就用左手轻轻提起裙摆。偶尔会有类似于蚱蜢的小虫子蹦跳着与我的裙子擦身而过。我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它们离开可能被我踩到的危险区域，然后继续往前。
那条小溪的名字我一直记不得。大人们用各种非常好听的名字唤它：溪缘、缘江、泄水只是我至今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叫她，我总是对大人们说我到那条有着十八个湾的小溪边去玩了。还没有等他们答应，我早已消失在那条蜿蜒的小路尽头。
在别人眼中男人是个脾气古怪的年轻人。他的身边没有亲人，更没有朋友。他的轮椅行走在村口小路上的时候从来不和路人打招呼，而村里人会拉着自己孩子的手轻声数落着；“以后要好好做人，别象他一样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路旁的白杨树长势非常好，笔直的树干直刺云霄。谁也不知道他一大早才出去，很晚才回来，在这长长的时间中是在什么地方度过的，他又在干些什么。他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
大人们都叫我船。我很奇怪父母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么奇怪的名字。拿起铜镜仔细端详其中的自己，想找出点和船相似的地方时，镜子呈现的是一头误会的长发，被高高的挽在脑后，弯弯的细细的眉毛，小小的如我所爱的樱桃般的嘴唇——这是怎样的一艘船啊，全无船的特征。
“女子无才便是德”大人们这样说的时候我已经在家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岁月。
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中我看到了那条小溪，之前的我几乎足不出户，一直多在深闺里，我的手指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被针戳去的伤疤。
小溪隐没在高高矮矮的苇草丛中，那些芦苇肆无忌惮地蔓延、繁殖。只要是在有风的日子里我便可以听见苇叶在风中翻飞之后互相摩擦发出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来自遥远的地方，一阵阵撩拨着人的心弦。小溪真的很小，不到三丈宽，也不深，可以清楚地望见溪底的各种小石头，交叠在一起。四下张望无人之后，我就脱掉鞋子，然后拿掉绑在脚上的缠带，一圈一圈。细白柔嫩的脚便呈现在面前，只是发现它们开始像船，不是平静行驶在水面的船，而是被风浪打翻后垂死挣扎的船。脚背高高拱起，呈现一个刺眼的驼峰状物体。
心一阵绞痛。
喜欢把脚浸入这浅浅的、清清的水中。初春水的冰凉与温暖并存。当肌肤与水接触的那刹那，于一个冬天被封得严严实实的毛孔开始张大。我可以清楚感觉到它们在极度膨胀。我又感觉到清冷的水通过毛孔注入体内，于是我看见自己通体透明的徜徉在这条浅浅的不知名的小溪里——好久才发现半条裙子已经浸入水中被弄湿了。原来又一次陷入突如其来的幻觉中。
有几条小小的石板鱼从远处随波而来，它们居然不怕我，居然悠然地游到我的脚边，围着打转。它们用小小的脑袋碰一碰我的脚，一阵轻轻的痒。我不禁抬了抬脚，它们吓得立刻游开。好一会居然又回头开始刚才的游戏。这一回我没有再去惊动它们，任其用鱼的方式与我亲近。
傍晚，我又缠上那条长长的脚带，整好自己的衣服，提上一篮淡蓝色的小花缓步离开。
我开始对那条小溪着迷。
那天同样是一个美丽的清晨，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我又来到溪边。苇叶依然左右摇曳着，风也依然吹着。
那天没有石板鱼。
我的脚在水里浸了整整三个时辰仍然没有等来可爱的石板鱼。清冷的感觉开始入骨。我从水中收回自己的脚，搁在溪边的鹅卵石上，尽情享受太阳的晾晒。
“噗噜噜”的声音传入耳朵。四下张望没有什么东西。
又是一阵“噗噜噜”低下头看溪水，一条石板鱼在原地盘旋，只有一条。
我又一次把脚轻放入水中。它是一条长着四条腿的鱼！它用它的前腿轻轻触碰我的脚。我愣在那里，用力摇晃自己的脑袋，想证实是否为幻觉，它却依然以四条腿的鱼的形象存在着。
一声惊叫之后我开始狂奔。可是我的脚是船啊，是翻了的船啊。路面上的小石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我绊倒，一个趔趄扑在了路上，身后是苇叶沙沙的声音和不知名的咕咕声。
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再去那里。我躺在床上，母亲在一旁“船儿，船儿”的唤我。我被人发现在那条小路上，昏厥着没有穿鞋子，也没有绑着每个女孩子都有的脚带。在被窝里我发现自己的脚弧度开始变小，没有如从前那么像船了。
梦中一直有“咕咕”的声音出现。
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它长得和石板鱼一点都不一样。扁扁的头长长的尾巴，这样子的鱼我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当我又一次摸索着到那里时，它早在原先的地方徘徊了，听到脚步声后又躲了起来。我壮着胆子把脚放入水中，一会，它又慢悠悠地游来了，用它不会眨的眼睛偷偷看着我——
那天我在这条不知名的小溪里和一条不知名的长着四条腿的鱼玩了很久。我看见水中那双脚正渐渐伸展开来，原先的船形渐渐消失，越来越模糊。
一个男人终于看见他的养女大白天光着脚丫一个人在溪边胡言乱语。
“鱼儿鱼儿，水里的生活很惬意吧？我能和你们一样多好啊！”“我多么希望自己的腿也可以象你那么自由啊！可以到处走来走去，不受什么束缚。”
我的面前是继父严肃而又惊讶转而惊喜的表情。我的脚仍然浸在水中，杵在那里等待他的怒火。
果然他一把把我从水中拽出来，扔给我脚带命令我立刻缠上。他的眼睛开始贪婪地在水中搜索。我模糊地听见他喃喃地说“灵鱼，灵鱼，溪缘的这条灵鱼终于现身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拿你去换数不尽的财富吗？”
看见父亲即将下水捉它的时候，我拿起一只鞋子扔向小溪。水花四溅之后是出奇的平静，什么鱼都不见了。
父亲给我一个狠狠的巴掌，愤愤离开。
“鱼儿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会给你带来灾难，原谅我。”
我的眼泪滑过脸庞，于空中坠落，滴入水中，鱼儿游来张了张嘴，然后用之前的眼光看了我一眼。
我的脚不再像船了，不再像翻了的船。
当十多个人一齐下水捉鱼的时候我开始明白这条鱼的价值所在。它就是那条经常被人提起的溪缘灵鱼，谁要是捉到它献给皇上就可以得到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因为据说它是集所有鱼的灵气与精华于一身。
父亲的眼中有欲望的火在熊熊燃烧。
我光着脚曝晒在太阳底下，已经接近中午，阳光异常强烈，溪水泛着刺眼的白光。
我看见面前有许多人影在晃动。听见其中一个人朝父亲喊：“什么鱼都没有！”然后十几个人的影子一个个重叠着的剪影向岸边移来。再然后我感觉到十几个人的眼睛一齐注视我。我被他们拖到了水边，脚被浸在水里，动弹不得。
溪水在一波一波地抚弄着我的脚，没有从前那样清澈纯净了。水里到处泛着灰蒙蒙的浮游物，看不见溪底的石头，也听不见苇叶的沙沙声。他们都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混沌的水底。
脚一阵轻微的痒。它来了，它还是来了。
我翘了翘脚趾想惊跑它，可它浑然不知。他们也看见了它，在他们像饿狗一样扑向它之前，我猛然抬起自己的脚，狠狠地用尽全力踩下去，它的腿被我踩到了。一阵揪心的痛在胸口肆虐。它摇了摇尾巴，没有了之前的优游自在，不再那么稳健与潇洒。我可以感觉到它的痛。他用曾经凝望过我多次的眼睛再一次凝望我，其中有说不尽的东西，然后拖着那条受伤的腿，消失在溪缘里。
父亲又一次给了我狠狠的一个巴掌。之后我的眼前呈现出十分美丽的景色，夜空中有无数绚丽的烟火升腾、闪烁，然后消逝。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被人轻轻抬起，轻飘飘地浮在这熟悉的空气中，有苇叶的清香阵阵袭来，耳畔寂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然后我赤裸裸的双脚开始与水交融，像两只扬帆起航的船，只是它们深深沉在水底。然后是衣服与水的接触，溪水的清冷再一次保卫我，像第一次那样温婉而冷艳，不容拒绝。原本浅浅的溪水此刻正淹没我的脸，淹没我的头顶——
那天村里人谁也没有看见男人推这他的轮椅出来。
男人的存在与否对这个村子似乎不起什么作用。他在人们眼中和那些树啊草啊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人们对他的一天不出门并未感到奇怪。但接连几天他的消失，以及那条小路上渐渐平下去的车轮印记使人们开始纷纷猜测他的下落。
人们推开男人房子的门。轮椅安静地放在一个角落里，没有男人的影子。
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这里有条鱼！”
轮椅上有一条拖着长长尾巴的鱼，它的鳃没有一张一合，它的鳞片失去了水分的润泽。他已经死去，死在没有水的轮椅上。
这条鱼长着四条腿，其中一条已经彻底坏死。
人们把它安葬在村边的小溪里。
男人没有再回来。
一切归于平静。
ian在遥远的北方有一个叫莫北的村子，那里住着一个失去右腿的男人。
他是一个眼神阴骘、没有一丝笑容的男人。
因为没有了腿，他的行动就变得十分不便，每次出门他都会坐在一种有两个轮子的椅子上，然后用自己的双手拼命推动轮子往前滚动。前进一小步，他都会抬起头望望南边的那片天空，有淡淡的朝霞隐现，然后他吸着气，沿着村口的那条唯一的小路前进。
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轮子的印记，伸向远方。
初春的早晨到处洋溢着一种温暖的凉意。我早早地起床梳洗完毕后就拎了小小的竹编篮子前往离家不远处的小溪边采摘野花。
因为是初春，许多植物都还未曾与我们见面，只是偶尔有小小的芽带着淡淡的绿色从路边的土堆中间冒出来，张望着露出好奇的脸蛋。穿梭在被小草淹没的小径中，裙裾被露水弄湿了，我就用左手轻轻提起裙摆。偶尔会有类似于蚱蜢的小虫子蹦跳着与我的裙子擦身而过。我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它们离开可能被我踩到的危险区域，然后继续往前。
那条小溪的名字我一直记不得。大人们用各种非常好听的名字唤它：溪缘、缘江、泄水只是我至今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叫她，我总是对大人们说我到那条有着十八个湾的小溪边去玩了。还没有等他们答应，我早已消失在那条蜿蜒的小路尽头。
在别人眼中男人是个脾气古怪的年轻人。他的身边没有亲人，更没有朋友。他的轮椅行走在村口小路上的时候从来不和路人打招呼，而村里人会拉着自己孩子的手轻声数落着；“以后要好好做人，别象他一样落到今天这种地步。”路旁的白杨树长势非常好，笔直的树干直刺云霄。谁也不知道他一大早才出去，很晚才回来，在这长长的时间中是在什么地方度过的，他又在干些什么。他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
大人们都叫我船。我很奇怪父母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么奇怪的名字。拿起铜镜仔细端详其中的自己，想找出点和船相似的地方时，镜子呈现的是一头误会的长发，被高高的挽在脑后，弯弯的细细的眉毛，小小的如我所爱的樱桃般的嘴唇——这是怎样的一艘船啊，全无船的特征。
“女子无才便是德”大人们这样说的时候我已经在家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岁月。
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中我看到了那条小溪，之前的我几乎足不出户，一直多在深闺里，我的手指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被针戳去的伤疤。
小溪隐没在高高矮矮的苇草丛中，那些芦苇肆无忌惮地蔓延、繁殖。只要是在有风的日子里我便可以听见苇叶在风中翻飞之后互相摩擦发出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来自遥远的地方，一阵阵撩拨着人的心弦。小溪真的很小，不到三丈宽，也不深，可以清楚地望见溪底的各种小石头，交叠在一起。四下张望无人之后，我就脱掉鞋子，然后拿掉绑在脚上的缠带，一圈一圈。细白柔嫩的脚便呈现在面前，只是发现它们开始像船，不是平静行驶在水面的船，而是被风浪打翻后垂死挣扎的船。脚背高高拱起，呈现一个刺眼的驼峰状物体。
心一阵绞痛。
喜欢把脚浸入这浅浅的、清清的水中。初春水的冰凉与温暖并存。当肌肤与水接触的那刹那，于一个冬天被封得严严实实的毛孔开始张大。我可以清楚感觉到它们在极度膨胀。我又感觉到清冷的水通过毛孔注入体内，于是我看见自己通体透明的徜徉在这条浅浅的不知名的小溪里——好久才发现半条裙子已经浸入水中被弄湿了。原来又一次陷入突如其来的幻觉中。
有几条小小的石板鱼从远处随波而来，它们居然不怕我，居然悠然地游到我的脚边，围着打转。它们用小小的脑袋碰一碰我的脚，一阵轻轻的痒。我不禁抬了抬脚，它们吓得立刻游开。好一会居然又回头开始刚才的游戏。这一回我没有再去惊动它们，任其用鱼的方式与我亲近。
傍晚，我又缠上那条长长的脚带，整好自己的衣服，提上一篮淡蓝色的小花缓步离开。
我开始对那条小溪着迷。
那天同样是一个美丽的清晨，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我又来到溪边。苇叶依然左右摇曳着，风也依然吹着。
那天没有石板鱼。
我的脚在水里浸了整整三个时辰仍然没有等来可爱的石板鱼。清冷的感觉开始入骨。我从水中收回自己的脚，搁在溪边的鹅卵石上，尽情享受太阳的晾晒。
“噗噜噜”的声音传入耳朵。四下张望没有什么东西。
又是一阵“噗噜噜”低下头看溪水，一条石板鱼在原地盘旋，只有一条。
我又一次把脚轻放入水中。它是一条长着四条腿的鱼！它用它的前腿轻轻触碰我的脚。我愣在那里，用力摇晃自己的脑袋，想证实是否为幻觉，它却依然以四条腿的鱼的形象存在着。
一声惊叫之后我开始狂奔。可是我的脚是船啊，是翻了的船啊。路面上的小石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我绊倒，一个趔趄扑在了路上，身后是苇叶沙沙的声音和不知名的咕咕声。
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再去那里。我躺在床上，母亲在一旁“船儿，船儿”的唤我。我被人发现在那条小路上，昏厥着没有穿鞋子，也没有绑着每个女孩子都有的脚带。在被窝里我发现自己的脚弧度开始变小，没有如从前那么像船了。
梦中一直有“咕咕”的声音出现。
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它长得和石板鱼一点都不一样。扁扁的头长长的尾巴，这样子的鱼我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当我又一次摸索着到那里时，它早在原先的地方徘徊了，听到脚步声后又躲了起来。我壮着胆子把脚放入水中，一会，它又慢悠悠地游来了，用它不会眨的眼睛偷偷看着我——
那天我在这条不知名的小溪里和一条不知名的长着四条腿的鱼玩了很久。我看见水中那双脚正渐渐伸展开来，原先的船形渐渐消失，越来越模糊。
一个男人终于看见他的养女大白天光着脚丫一个人在溪边胡言乱语。
“鱼儿鱼儿，水里的生活很惬意吧？我能和你们一样多好啊！”“我多么希望自己的腿也可以象你那么自由啊！可以到处走来走去，不受什么束缚。”
我的面前是继父严肃而又惊讶转而惊喜的表情。我的脚仍然浸在水中，杵在那里等待他的怒火。
果然他一把把我从水中拽出来，扔给我脚带命令我立刻缠上。他的眼睛开始贪婪地在水中搜索。我模糊地听见他喃喃地说“灵鱼，灵鱼，溪缘的这条灵鱼终于现身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拿你去换数不尽的财富吗？”
看见父亲即将下水捉它的时候，我拿起一只鞋子扔向小溪。水花四溅之后是出奇的平静，什么鱼都不见了。
父亲给我一个狠狠的巴掌，愤愤离开。
“鱼儿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会给你带来灾难，原谅我。”
我的眼泪滑过脸庞，于空中坠落，滴入水中，鱼儿游来张了张嘴，然后用之前的眼光看了我一眼。
我的脚不再像船了，不再像翻了的船。
当十多个人一齐下水捉鱼的时候我开始明白这条鱼的价值所在。它就是那条经常被人提起的溪缘灵鱼，谁要是捉到它献给皇上就可以得到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因为据说它是集所有鱼的灵气与精华于一身。
父亲的眼中有欲望的火在熊熊燃烧。
我光着脚曝晒在太阳底下，已经接近中午，阳光异常强烈，溪水泛着刺眼的白光。
我看见面前有许多人影在晃动。听见其中一个人朝父亲喊：“什么鱼都没有！”然后十几个人的影子一个个重叠着的剪影向岸边移来。再然后我感觉到十几个人的眼睛一齐注视我。我被他们拖到了水边，脚被浸在水里，动弹不得。
溪水在一波一波地抚弄着我的脚，没有从前那样清澈纯净了。水里到处泛着灰蒙蒙的浮游物，看不见溪底的石头，也听不见苇叶的沙沙声。他们都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混沌的水底。
脚一阵轻微的痒。它来了，它还是来了。
我翘了翘脚趾想惊跑它，可它浑然不知。他们也看见了它，在他们像饿狗一样扑向它之前，我猛然抬起自己的脚，狠狠地用尽全力踩下去，它的腿被我踩到了。一阵揪心的痛在胸口肆虐。它摇了摇尾巴，没有了之前的优游自在，不再那么稳健与潇洒。我可以感觉到它的痛。他用曾经凝望过我多次的眼睛再一次凝望我，其中有说不尽的东西，然后拖着那条受伤的腿，消失在溪缘里。
父亲又一次给了我狠狠的一个巴掌。之后我的眼前呈现出十分美丽的景色，夜空中有无数绚丽的烟火升腾、闪烁，然后消逝。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被人轻轻抬起，轻飘飘地浮在这熟悉的空气中，有苇叶的清香阵阵袭来，耳畔寂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然后我赤裸裸的双脚开始与水交融，像两只扬帆起航的船，只是它们深深沉在水底。然后是衣服与水的接触，溪水的清冷再一次保卫我，像第一次那样温婉而冷艳，不容拒绝。原本浅浅的溪水此刻正淹没我的脸，淹没我的头顶——
那天村里人谁也没有看见男人推这他的轮椅出来。
男人的存在与否对这个村子似乎不起什么作用。他在人们眼中和那些树啊草啊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人们对他的一天不出门并未感到奇怪。但接连几天他的消失，以及那条小路上渐渐平下去的车轮印记使人们开始纷纷猜测他的下落。
人们推开男人房子的门。轮椅安静地放在一个角落里，没有男人的影子。
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这里有条鱼！”
轮椅上有一条拖着长长尾巴的鱼，它的鳃没有一张一合，它的鳞片失去了水分的润泽。他已经死去，死在没有水的轮椅上。
这条鱼长着四条腿，其中一条已经彻底坏死。
人们把它安葬在村边的小溪里。
男人没有再回来。
一切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