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着跳舞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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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近些日子，奶奶的身体不好。母亲忙着打理田地里的活计，没空照料奶奶。伯母忙得更紧，忙这忙那的，啥忙一通，好象就在这个时候忙。我没空闲着，得照看伯母家的二女儿，还有我的弟弟。所以，大多时候，奶奶只能自己照顾自己。老天总会活得安详。有些时候，他就会让你难堪、丢脸。我照顾伯母可爱的小女儿的那段苦闷的日子里，就被我撞上一个悲酸的情景。伯母见到我很不开心。她乘我走开之时，逐抱紧她的小女儿偷偷地说上一些心里话。不知为何，她说着说着，泪水从她的眼角冒出，打湿她历经岁月煎磨的脸面。当时，我离伯母远，没能听清她说了些啥，只是远远地见着伯母的嘴巴快速地一闭一合的，然后，我悄悄走近些，逐能模糊地听到是一些与我母亲有关联的碎语。我也不管，管也管不了的。我背起弟弟，到村乡外溜达去了。一个小时后，我回到家。我仍能看到堂姐趴在伯母的怀里。堂姐的两只像刚出泥的玉藕般的手臂扣住伯母胸前的衣扣，把玩着。她的两条小腿拖在席子上，不住地乱踢乱蹦，之后，她的嘴巴里冒出一些尖锐的哭喊声，是我讨厌的那种声音。
内室里，传出奶奶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像上天打闷雷。随着一阵阵的咳嗽声，书桌面上的杯子，盆子，碟子颤抖着，甚至整间屋子都左右摇摆起来，好像随时会崩塌似的。近来，爷爷也忙得奇怪。他手掌心顶住一根铁拐棍头，在屋里院外跺步，整个人儿精神抖擞的。一大清早，就没了爷爷的影儿。奶奶出了房门，一把抓住了我。她没事的，只是对我说上一连串哀叹，还给了我不少警告呢。
“你家爷爷呆在家里会闷坏的。每天早上，他就喜欢到河边的村道上散步。过了九点，他会到老朋友，就是当年一起吃苦的兄弟家聚会。老头子们聚在一起啥活闹的，打骨牌啦，戳麻将啊，有些时候还抽烟。那，就是你老豆抽的土巴烟子。我跟他说过，吵过，闹过的，还与他打过的，但是，他就是不把我的话听进耳朵去。只要烟瘾一上来，你爷爷非得抽上一个烟袋子不可。哎！人老了，身体可得多担待点哟。别以为还是当年年轻力壮的汉子。小子，你可不能学你爷爷，你老豆的模样，不然，我可把你的屁股打个稀巴烂。你一定得记住奶奶说的话，否则哼”奶奶举起手臂，向我示威。我向来都是很能听奶奶的话的，所以奶奶才会对我疼爱有加。爷爷和父亲是一个模样的。伯父就不会抽烟，那是大好事。我曾斗胆问过伯父一些关于香烟的问题，但是，我没得到的出人意料的答案，反而遭伯父的打。伯父说“我不会抽烟的，一辈子也不会抽烟的。”伯父憎恨香烟，厌恶之极。我问他那些问题的时候，伯父就没给我好脸色看。后来，我从奶奶的嘴巴里探听到伯父不抽烟的真正原因。
“以前，俺们村里出了个当兵的穷小伙子。他当真穷疯了。他的胆子够天大。他竟到军官面前讨烟抽，后来，，后来的事情可就惨咯。穷小伙被军官的人痛打一顿，狗子养的军官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记粑痕。疤痕是军官的尖刀划拉出的。穷小子两眼恐慌。他手臂的衣布全被血染红了。最后，军官大度的把穷小伙子给放了。一直到现在，他就是这么个僵脾气，谁也改变不了。”
奶奶边说边流泪。我已明白的，奶奶说的正是她的亲儿子。我曾在伯父的手臂上看到一记清晰难看的疤痕。面对奶奶，我不知该说上些啥好，只能一直保持沉默。也许，在这个时候，我最好什么都不说。父亲与爷爷配合默契。那杆被浓烟熏黑的烟杆由他们轮流交换享受。我乘他们不注意时，把那杆烟枪偷偷的带了出来。我带着爷爷认为是命根的，父亲眼里是宝贝的家伙来到小河边，随后，一甩手，把恶心的烟枪扔到河床去了。顿时，烟枪浸泡进河水里。河水随即泛着浓黄的色素。色素在河水里逐渐地扩散，没一会，河里的小鱼露出了白肚皮，跟着就不动了。我一直为了这事情难过。真是缺德，我怎么能做对不起小鱼儿的事情呢？但是，事情既然发生了，我还能补救吗？不能。所以，我以后做事得深思熟虑。
奶奶早起床的。她仍然咳嗽个没完没了。爷爷回来了。他只是问奶奶一声好，就像没头苍蝇一般四处找寻他的命根子。父亲收工回家，也急着找寻他的宝贝。我独自坐在饭桌旁，毫无顾虑地吃上奶奶为我准备好的香鱼伴炒饭，硬是没吭一声。奶奶想说上一些话的，但是没说不上几句，就咳得满眼星星，满脸露珠。伯父与伯母吃完饭才过来问候奶奶。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说上一些不着边际的，也不实用的话。一直拖到最后，他们都没掏腰包，给钱。
“多穿点衣裳。都入秋了，天气凉”
“就是，老人家该休息的休息，别太劳累了。有啥重要的事情，吩咐一声，让小辈的帮着做去。身体可是本钱呀。”
我的小手被奶奶抓着。奶奶的手冰凉冰凉的，我看着奶奶苍白的脸，骨子里冒出一股冷气。我不敢胡思乱想了。我吹着自认为很棒的口哨，伴奶奶入睡去。哨声轻轻柔柔的，像午夜的虫鸣。奶奶闭起眼睛，安详地睡觉去了。但是我的小手仍被她那像粗树皮的手抓着。我发觉奶奶的手好冰凉。我的手被她捏着，就像一团火焰在燃烧。我给予奶奶热量与希望。
41
第二天早上，奶奶仍然起得早早的。她已在厨房忙开了。此时，她已为我和堂姐弄好早餐。在梦乡里，我就能闻到米饭四处飘散的香喷喷的气味。奶奶仍旧像昨天那般模样，还是咳个不停。父亲一早就没了影儿。我匆匆忙忙地起床穿好衣裳。当我赶出门帘时，父亲的铁牛跟着进来。父亲湿漉漉的头发闯入我的视野。父亲手里多了个皱巴的塑料袋。他还没接近我，一股药味儿直往我的鼻孔钻。
父亲是刚刚回来的。他整个人儿看起来轻松不得。他的眼皮沉重。我偷偷见过他在我面前偷偷地扯过眼皮子。凭我那点狗屎聪明，就能猜到父亲到县城去过一趟。可能，父亲是在凌晨两点钟就出发了的。也许是我刚躺下睡着的时候，铁牛跟着就钻出了家门。我家离县城远，远到我只知道它在天的另一头。
堂姐吃过早点后，拉着我的小手，像往常那样，闪出门帘，跳出农门，向破旧的学堂奔去。我回头瞧了瞧奶奶的房门。我的心仍然七上八下的。奶奶的咳嗽声又起，咳得我浑身发麻。父亲快步钻进奶奶的内屋去。然后，我与堂姐一起穿过那片茂盛的小树林，跨过小竹独桥，踏着厚实的泥土，打着雾水，到学校上课去了。
42
今天，教室里出奇的安静。媚子没到。丁汗那小贼子也没见影儿，就连韦君，几原也没到校。起先，我是有点诧异。快上课了，大伙已“呼啦、呼啦”闯进教室，就是不见着他们的影子。也许，他们都约好的，在隐瞒着我，干上一些让我难堪的事情。我不知他们在玩哪门子阴谋，也不想去理会他们的闹剧。因为此刻，我一门心思都落在奶奶的身上了。
今天，教室的气氛特别怪，夹着一股怪怪的味道。语文老师打后门进来。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衣裳格外鲜艳。也不懂她哪儿来的胆量，竟一改往日作风，成了时髦的弄潮儿了。她画了眉毛，抹了口红，脸蛋上了胭脂，手指甲染成默绿色的。她的头发像蛇一般盘在头顶上。最大的差别就是，她的身体整个儿被奇特怪异的少数民族附属包裹着。“像谁？恩，真像丁汗曾经在我面前提起过的毒妖妇。也难怪，否则，媚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地钻到丁汗的臂窝下躲躲闪闪的呢？”我心想，暗自偷笑。丁汗可是受宠若惊。他默默地站着，不敢乱动一下。此刻，他的一双小手举在半空中，悬挂着，久久不敢放下，也不知往哪儿摆放好。
上课铃声早已响过的。语文老师一抬头，发现讲台下的观众都没好脸色。课堂下缺少几名重要角儿，她心里就空荡荡的，像缺了点啥，浑身不是滋味。不过，语文老师的火气没被点燃。她心里闷着一口气，讲的课杂七糟八的，没板没眼。我听着她低沉咽闷的声音，嘴巴一下没了味道，接连打啊欠。其他同学也如我这副神态。刚下第二节课，韦君，几原，媚子和丁汗刷的一下子全都在我眼皮底下露了脸。我以为他们是故意抓弄我的呢，没想到，他们的悲惨遭遇竟是如此怪异。因为他们来校太早，全被大牛眼抓去做杂务了。男生主要的任务是打扫鸡笼子。女生的倒还轻松。她们可真成了大牛眼的女佣。不时洗碗洗碟，搓衣服，端尿盘什么的。也许这些情况他们都是不愿意透露的。但是，这样轰烈的壮举又怎么能逃过我的火眼金睛呢。一看他们满脸的油腻，我就知道他们得了大牛眼的赏赐。这年头，啥事情都会发生的。刹那间，我又想起奶奶。奶奶的咳嗽声叩响我心门，拍打得我眼睛直掉泪珠。
本来丁汗是挤在我身边的。后来，媚子过来。她就把丁汗撵走了。媚子坐到我身边，迅速从她的花布衣口袋里掏出一只热乎乎的鸡蛋，双手递给我。我没敢对着她眼睛看。当时，她看着我的模样当真恐怖。她那两只小眼睛像施了魔法，目光落在我身上，让我浑身不舒服。我接过媚子双手捧着的鸡蛋，但是，我一直没吃。媚子逼着我把那个圆滚滚的混蛋干掉，算了。我说“奶奶病了。我把它给奶奶留着。奶奶最需要它了。”“放学后，等我。让我陪你回家看看奶奶。”然后，媚子没再理会我。
放学后，媚子死劲地拖着我的手臂，往俺家里赶。回到家，我的手臂被她尖利的手指甲划出一道道发红的伤痕。媚子没顾及我，她一个飞身，闯进奶奶的卧室去了。不一会，我在外面就听到一声声稚嫩的哭泣声隐隐约约地从奶奶卧室里传出来。
43
媚子终于要走了。她出来的时候，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已有一些肿胀。我把她送出了大门。往些日子，奶奶很少到外面晒太阳。她整天躲在卧室里，就似村里快要生孩子的母亲，时刻躲在被窝里偷懒，害怕与风姑见面，月亮妹妹点头，羞于见到熟人，惶恐地害怕听别人唠叨，别人审头评足的。奶奶生病就这么副姿态。“老了，动不了了。得病，就总给家里添麻烦。哎”奶奶的叹气声穿透厚厚的瓦顶，把树上的鸟儿赶跑了。
奶奶生病就是了不起。她常把我留住不放。奶奶像个不乖巧的小孩子，紧紧地纠缠着我。她唯一可以开脱的借口就是要给我讲故事。因为，奶奶讲故事的时候不会咳嗽的。所以，我也乐意听奶奶讲，听得可认真呢。倒是，在我们不经意之间，父亲的背影闯进我们的视野，突然间冒出一些粗野的话，惹得奶奶生气。
“傻蛋，出去，别打扰奶奶休息！”
父亲说话的声音有点弱。他顾及奶奶当时的感受。我的手反而被奶奶的手嵌得越紧。奶奶没让我走，也没让父亲得逞。后来，父亲也软下腿子。他软磨磨地把我哄了出去。我离开奶奶的卧室之后，后院屋外又响起一阵阵忽缓忽急的咳嗽声。后来，我看见父亲干活去了，就偷偷钻进奶奶的被单里，躲藏着。我的身体尽量收缩，一双小脚交叉放着，以便让出更多的地方给奶奶。这样，奶奶就会舒服多的。然后，我的小手开始轻柔地重复垂打奶奶的后背。奶奶歇息下气，继续给我讲故事。
“小家伙呀，你刚长五岁，就知道村道旁有一间美食店。每天早上或是中午的，都会自个溜到坡口处等你爹爹回家。当时你的坏心眼可坏透了。总是啼啼哭哭的，奶奶拉也拉不回来，哄也哄不住。吃多奶奶给的糖果就腻了，是不？以后，奶奶再也没给你糖果吃了。还记得那次偷糖果吃发生啥事情吗？当时呀，橱柜顶部的水瓶掉了下来，刚好砸在你的小脑袋瓜子上咯。呵呵你的额头上起了好大一个泡泡呢，真像牛魔王的角儿。好在没破相。奶奶心疼死喽。”
“小家伙还挤到坡口的黄泥地里叽哩呱啦的哭个没完没了的。两只小脚蹭得黄沙变成了粉末。淡青色的裤子也遭了殃，变成了黄泥色的。你的屁股上还露了光。我给你新买的鞋带子也个擦断了。你呀，真是败家。你爹回家得经过坡口的。他见到你一副狼狈的模样，实在无奈，就给你丁点零散的票子。然后，你向啥子事情都没发生一般，欢欣起舞地找你的死党疯玩去了。如果我要找到乖孙子的话，只要到村道旁的美食店去一趟，准能找着。呵呵咳”“奶奶，那时候我只想要你的铃铛玩呢，可你就是不知道不了解人家的心意吗。”
“后来，我不是给了你吗？”
“人家丁汗早有了。我才不要过时的呢。我要有自己的东西。我不要与别人一模一样的东西。”
44
奶奶刚说完，就不住地咳嗽声起来。她的咳声把鸡鸭给赶跑了。虽然我没能做些什么大事情，但是我可以给鸡鸭散食，一直关照着它们的。奶奶常夸奖我。说“等到新年，奶奶就给鸡腿吃。”每年，我都能吃上香滑的鸡腿，这没啥新鲜的。记得那年，俺家里来了稀客。一只三脚的鸭子在俺家落了户。我有空就提着鞭子，学着鸭子叫声“叽里呱啦”在三脚鸭子后追赶。三脚鸭子跑起来挺有味道的。它的屁股扭动的频率高。跑动快速的时候，长在屁眼后的小腿悬吊起来，够不着地面的。我认为，三脚鸭子屁眼上长着的脚，被按置在它身上，一点用处都没。奶奶让我帮它个忙，把它的后腿砍了去。我说我不敢。后来，奶奶自己动手了。奶奶真的狠心。她第一次没能把鸭子的第三只脚给砍去，第二次倒真的把鸭子的第三只脚给弄断了，但是，可惜的是，鸭子的第三只脚没断，粘粘贴贴的，在屁眼里摇摆。我没法子再看下去了。
“奶奶，你就饶了它吧。您这样待它，它它怪可怜的。”
“奶奶也不想这样做的。我这样做都是为它着想呀。你想想，好端端的多了一条脚，走起路来该多痛苦了。如果咱们把它的后脚砍去了，待它的伤好后，它就可以与别的鸭子一样走路了。”
奶奶说到做到。这回她可没心软。她真的下手了。第三次，奶奶正确无误地把鸭子的后腿砍了下来。
“奶奶，你真狠心。你真的把鸭子的第三只脚砍下来了？呜奶奶我，我不要你了。一点都不好玩。”
“傻孩子，砍了就砍了。鸭子才能过上好鸭子的生活呀。”
“可是可是它会很痛的！”
“谁说痛了？只要它伤好了，它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到时候，它还会感激我呢。”
“奶奶骗人。我不相信，奶奶骗人鸭子真的会很痛的。”
我没习惯。怪异的鸭子在事后第二天无缘无故失去了影踪。奶奶整个场子瞎找，到天黑了也没找着。我承认。我没刁难三只脚鸭子。我想它肯定是跑进小树林里被蛇吞了去了。谁叫它被奶奶砍去一条腿呢。三条腿跑起来不是快多了吗？我和手下们就不常到小树林里闯的。就算在里面溜达一会也不敢。小树林里面的蛇可多着呢。有好几次，我的脚就踩上它们光滑的身体呢。当时，蛇宝宝们可当真把我吓得半死。后来，我尖叫几声，脚底生风，尾巴处带起一阵浓烟，跳着逃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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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没再说下去。她已经累了。她停下手里的活儿，不禁又咳嗽一通。我常催促爷爷，父亲，母亲，伯父，伯母，让他们把奶奶往医院送。奶奶的身体是该好好检查一串了。如今这种情况，奶奶非得住院不可的。可是，他们总会对我不屑一顾。伯父伯母经常用这种语气对我说的。“好好念书吧，孩子！大人的事情，大人自有着落的。”我只听母亲说过一句实在话。“孩子，没钱呀，啥事子都干不了。”母亲背着我的面抹掉眼泪。透过窗台，我看到卧室里住着一个我最亲最敬的老妇人。她正与病魔苦苦抗挣。
火，熊熊地燃烧起来。
当天晚上天气出奇的冷。夜空中稀稀拉拉地嵌着几颗璀璨的星星，我与她们的眼睛对望，心情好极了。如果我再也没有机会见着她的话，就只能在夜里与星光偷会。我看到远处寒冷的夜空中嵌着最大最亮的星星。她就是奶奶。奶奶说过“神灵会保佑善良的人一生一世平安幸福！”她说过的。呜说过的。对面的屋子又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把夜的空寂打慌了。松鼠跟着恐慌，虫儿开始低鸣，突然，我的眼睛被什么东西遮盖住了，如雾里看花，眼前模糊一片。不久，我已看不清天边的明星。
火仍在燃烧。刽子手在火堆上加了些干柴，顿时，火堆里冒出浓黄的烟雾，一缕缕的，飘散到整个村子的上空，随即消失在长空中。这是抓鬼大幕的前奏。以前，我会带上弟兄们一起去凑热闹的。想起那些光辉的业绩，不禁心儿自乐。我们会往烧得噼啪响的柴火里撒尿，还会偷吃他们祭祀用的鸡肉。丁汗的脾气十分火暴。他一不做，二不休，顿把整个猪头往家搬去。当时，我真的担心这样的事情会被外人知道。丁汗的胆子真的大过了天。那些抓鬼的壮汉自以为能与鬼怪妖魔斗，每个人都倒在泥地上，剧烈地滚来滚去，活像疯子，着实让我们大开眼界。原来，他们的道行是如此高深莫测。
火，很快熄灭了。
从我家窗台口可可到桥墩旁冒出的浓烟烈火。它们与星星一样刺眼。火篙苗苗跳得老高。这次，我不敢起床。我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溜了出去。丁汗几个小鬼已经在窗户招呼我的。我们几个小鬼行动快速。没一会就把他们的场子砸了。我担心鬼怪妖魔会真的看上我们，把乱七八糟的混帐都算到我们的头上。以后它们把我们纠缠不放，而奶奶她。不一会，看我那么善良聪明、活泼可爱，鬼哥哥，妖怪姐是不会与小孩子斤斤计较的。奶奶也不会的。奶奶是个仁慈热心肠的，平易近人的人。她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她一定能看着我娶娘子，还可以抱俺的娃子呢。
接着，一阵阵鞭炮声划过夜空，响彻天宇。我的心狂跳不止，就如同小鹿在母亲的身边欢蹦乱跳。一个大猪笼被壮汉们抬了出来。猪笼子里被塞满了稻草，中间放着一头小白猪，正惶恐地尖叫。小白猪的眼睛透出好奇慌张，正以新奇的观念看着这个荒唐的世界。壮汉们缓慢地向火堆跨去。他们走两步，退一步。他们的手臂胀满力量。手臂举过头顶，摆动着奇特的动作，丁汗已忍不住，张大嘴巴，我只能听到他呼出的的气体，却没有呼吸的声音。其他伙计喜欢他们的姿态。唯一让我们不能容忍的是，他们竟然把小白猪关在竹笼里？后来，悲剧终于发生了。他们的心真狠。他们亲手把小白猪扔进火堆去了。后来，小白猪就被活活地烧死了。当时，陈一方嘀咕着“如果送我家这么头小猪猪的话，俺娘喂养一段时间，我肯定能在大新年里吃上鲜嫩的猪肉的。”我赞成表哥的如果，但是，我的生活里没有如果。奶奶从未对我说如果，其他的伙伴也很少说的。因为打心眼里，我们就不曾相信有如果这么回事儿。表哥的对生活总是充满幻想，却总忘了拿出一丁点实际的行动。
“鲁哇哇。”小白猪发出悲壮凄惨的尖叫声。那是它留在世间最后的也是最美妙的声音。然后，壮汉们把被烤熟的已变焦黑的猪猪扒出来。一名领头的汉子从衣袋里掏出尖刀，迅速刮去黑猪身上的焦碳，之后，尖刀的寒光一闪，尖刀插进了小猪猪的肚子。刹时，鲜血从猪猪的身体喷涌而出。众人往小猪猪身上轻轻一抓，小猪猪就被瓜分了。整个地板血淋淋的，恐怖得紧。每个壮汉的手里都拿捏猪猪身体的一部分，津津有味地大嚼大咬一阵。我和伙计们也不客气。大伙逐捡拾泥地上的肉食吃。丁汗抢到猪猪卷曲的尾巴。陈一方收获最大。他得了猪猪的头。我们把拣来的肉食聚合在一处，拿到小竹林里煮着吃。反正，我们放心，小竹林里绝不会引起火灾的。
抓鬼的尽兴走了。游戏也接近尾声。夜，深了，也更冷了。我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回到家。突然，奶奶咳嗽的声响一时响起，把我吓一跳。我风一般溜回冰凉的床上，浑身卷曲着被单，一整休不眠。默默地，我又听着一阵阵吃力的咳嗽声。我想起竹笼里的小白猪，会有那么一天吗？我会让奶奶好起来的。当时，我的决心有多大？我想，足以推动一辆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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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日子，奶奶的身体不好。母亲忙着打理田地里的活计，没空照料奶奶。伯母忙得更紧，忙这忙那的，啥忙一通，好象就在这个时候忙。我没空闲着，得照看伯母家的二女儿，还有我的弟弟。所以，大多时候，奶奶只能自己照顾自己。老天总会活得安详。有些时候，他就会让你难堪、丢脸。我照顾伯母可爱的小女儿的那段苦闷的日子里，就被我撞上一个悲酸的情景。伯母见到我很不开心。她乘我走开之时，逐抱紧她的小女儿偷偷地说上一些心里话。不知为何，她说着说着，泪水从她的眼角冒出，打湿她历经岁月煎磨的脸面。当时，我离伯母远，没能听清她说了些啥，只是远远地见着伯母的嘴巴快速地一闭一合的，然后，我悄悄走近些，逐能模糊地听到是一些与我母亲有关联的碎语。我也不管，管也管不了的。我背起弟弟，到村乡外溜达去了。一个小时后，我回到家。我仍能看到堂姐趴在伯母的怀里。堂姐的两只像刚出泥的玉藕般的手臂扣住伯母胸前的衣扣，把玩着。她的两条小腿拖在席子上，不住地乱踢乱蹦，之后，她的嘴巴里冒出一些尖锐的哭喊声，是我讨厌的那种声音。
内室里，传出奶奶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像上天打闷雷。随着一阵阵的咳嗽声，书桌面上的杯子，盆子，碟子颤抖着，甚至整间屋子都左右摇摆起来，好像随时会崩塌似的。近来，爷爷也忙得奇怪。他手掌心顶住一根铁拐棍头，在屋里院外跺步，整个人儿精神抖擞的。一大清早，就没了爷爷的影儿。奶奶出了房门，一把抓住了我。她没事的，只是对我说上一连串哀叹，还给了我不少警告呢。
“你家爷爷呆在家里会闷坏的。每天早上，他就喜欢到河边的村道上散步。过了九点，他会到老朋友，就是当年一起吃苦的兄弟家聚会。老头子们聚在一起啥活闹的，打骨牌啦，戳麻将啊，有些时候还抽烟。那，就是你老豆抽的土巴烟子。我跟他说过，吵过，闹过的，还与他打过的，但是，他就是不把我的话听进耳朵去。只要烟瘾一上来，你爷爷非得抽上一个烟袋子不可。哎！人老了，身体可得多担待点哟。别以为还是当年年轻力壮的汉子。小子，你可不能学你爷爷，你老豆的模样，不然，我可把你的屁股打个稀巴烂。你一定得记住奶奶说的话，否则哼”奶奶举起手臂，向我示威。我向来都是很能听奶奶的话的，所以奶奶才会对我疼爱有加。爷爷和父亲是一个模样的。伯父就不会抽烟，那是大好事。我曾斗胆问过伯父一些关于香烟的问题，但是，我没得到的出人意料的答案，反而遭伯父的打。伯父说“我不会抽烟的，一辈子也不会抽烟的。”伯父憎恨香烟，厌恶之极。我问他那些问题的时候，伯父就没给我好脸色看。后来，我从奶奶的嘴巴里探听到伯父不抽烟的真正原因。
“以前，俺们村里出了个当兵的穷小伙子。他当真穷疯了。他的胆子够天大。他竟到军官面前讨烟抽，后来，，后来的事情可就惨咯。穷小伙被军官的人痛打一顿，狗子养的军官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记粑痕。疤痕是军官的尖刀划拉出的。穷小子两眼恐慌。他手臂的衣布全被血染红了。最后，军官大度的把穷小伙子给放了。一直到现在，他就是这么个僵脾气，谁也改变不了。”
奶奶边说边流泪。我已明白的，奶奶说的正是她的亲儿子。我曾在伯父的手臂上看到一记清晰难看的疤痕。面对奶奶，我不知该说上些啥好，只能一直保持沉默。也许，在这个时候，我最好什么都不说。父亲与爷爷配合默契。那杆被浓烟熏黑的烟杆由他们轮流交换享受。我乘他们不注意时，把那杆烟枪偷偷的带了出来。我带着爷爷认为是命根的，父亲眼里是宝贝的家伙来到小河边，随后，一甩手，把恶心的烟枪扔到河床去了。顿时，烟枪浸泡进河水里。河水随即泛着浓黄的色素。色素在河水里逐渐地扩散，没一会，河里的小鱼露出了白肚皮，跟着就不动了。我一直为了这事情难过。真是缺德，我怎么能做对不起小鱼儿的事情呢？但是，事情既然发生了，我还能补救吗？不能。所以，我以后做事得深思熟虑。
奶奶早起床的。她仍然咳嗽个没完没了。爷爷回来了。他只是问奶奶一声好，就像没头苍蝇一般四处找寻他的命根子。父亲收工回家，也急着找寻他的宝贝。我独自坐在饭桌旁，毫无顾虑地吃上奶奶为我准备好的香鱼伴炒饭，硬是没吭一声。奶奶想说上一些话的，但是没说不上几句，就咳得满眼星星，满脸露珠。伯父与伯母吃完饭才过来问候奶奶。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说上一些不着边际的，也不实用的话。一直拖到最后，他们都没掏腰包，给钱。
“多穿点衣裳。都入秋了，天气凉”
“就是，老人家该休息的休息，别太劳累了。有啥重要的事情，吩咐一声，让小辈的帮着做去。身体可是本钱呀。”
我的小手被奶奶抓着。奶奶的手冰凉冰凉的，我看着奶奶苍白的脸，骨子里冒出一股冷气。我不敢胡思乱想了。我吹着自认为很棒的口哨，伴奶奶入睡去。哨声轻轻柔柔的，像午夜的虫鸣。奶奶闭起眼睛，安详地睡觉去了。但是我的小手仍被她那像粗树皮的手抓着。我发觉奶奶的手好冰凉。我的手被她捏着，就像一团火焰在燃烧。我给予奶奶热量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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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奶奶仍然起得早早的。她已在厨房忙开了。此时，她已为我和堂姐弄好早餐。在梦乡里，我就能闻到米饭四处飘散的香喷喷的气味。奶奶仍旧像昨天那般模样，还是咳个不停。父亲一早就没了影儿。我匆匆忙忙地起床穿好衣裳。当我赶出门帘时，父亲的铁牛跟着进来。父亲湿漉漉的头发闯入我的视野。父亲手里多了个皱巴的塑料袋。他还没接近我，一股药味儿直往我的鼻孔钻。
父亲是刚刚回来的。他整个人儿看起来轻松不得。他的眼皮沉重。我偷偷见过他在我面前偷偷地扯过眼皮子。凭我那点狗屎聪明，就能猜到父亲到县城去过一趟。可能，父亲是在凌晨两点钟就出发了的。也许是我刚躺下睡着的时候，铁牛跟着就钻出了家门。我家离县城远，远到我只知道它在天的另一头。
堂姐吃过早点后，拉着我的小手，像往常那样，闪出门帘，跳出农门，向破旧的学堂奔去。我回头瞧了瞧奶奶的房门。我的心仍然七上八下的。奶奶的咳嗽声又起，咳得我浑身发麻。父亲快步钻进奶奶的内屋去。然后，我与堂姐一起穿过那片茂盛的小树林，跨过小竹独桥，踏着厚实的泥土，打着雾水，到学校上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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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教室里出奇的安静。媚子没到。丁汗那小贼子也没见影儿，就连韦君，几原也没到校。起先，我是有点诧异。快上课了，大伙已“呼啦、呼啦”闯进教室，就是不见着他们的影子。也许，他们都约好的，在隐瞒着我，干上一些让我难堪的事情。我不知他们在玩哪门子阴谋，也不想去理会他们的闹剧。因为此刻，我一门心思都落在奶奶的身上了。
今天，教室的气氛特别怪，夹着一股怪怪的味道。语文老师打后门进来。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衣裳格外鲜艳。也不懂她哪儿来的胆量，竟一改往日作风，成了时髦的弄潮儿了。她画了眉毛，抹了口红，脸蛋上了胭脂，手指甲染成默绿色的。她的头发像蛇一般盘在头顶上。最大的差别就是，她的身体整个儿被奇特怪异的少数民族附属包裹着。“像谁？恩，真像丁汗曾经在我面前提起过的毒妖妇。也难怪，否则，媚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地钻到丁汗的臂窝下躲躲闪闪的呢？”我心想，暗自偷笑。丁汗可是受宠若惊。他默默地站着，不敢乱动一下。此刻，他的一双小手举在半空中，悬挂着，久久不敢放下，也不知往哪儿摆放好。
上课铃声早已响过的。语文老师一抬头，发现讲台下的观众都没好脸色。课堂下缺少几名重要角儿，她心里就空荡荡的，像缺了点啥，浑身不是滋味。不过，语文老师的火气没被点燃。她心里闷着一口气，讲的课杂七糟八的，没板没眼。我听着她低沉咽闷的声音，嘴巴一下没了味道，接连打啊欠。其他同学也如我这副神态。刚下第二节课，韦君，几原，媚子和丁汗刷的一下子全都在我眼皮底下露了脸。我以为他们是故意抓弄我的呢，没想到，他们的悲惨遭遇竟是如此怪异。因为他们来校太早，全被大牛眼抓去做杂务了。男生主要的任务是打扫鸡笼子。女生的倒还轻松。她们可真成了大牛眼的女佣。不时洗碗洗碟，搓衣服，端尿盘什么的。也许这些情况他们都是不愿意透露的。但是，这样轰烈的壮举又怎么能逃过我的火眼金睛呢。一看他们满脸的油腻，我就知道他们得了大牛眼的赏赐。这年头，啥事情都会发生的。刹那间，我又想起奶奶。奶奶的咳嗽声叩响我心门，拍打得我眼睛直掉泪珠。
本来丁汗是挤在我身边的。后来，媚子过来。她就把丁汗撵走了。媚子坐到我身边，迅速从她的花布衣口袋里掏出一只热乎乎的鸡蛋，双手递给我。我没敢对着她眼睛看。当时，她看着我的模样当真恐怖。她那两只小眼睛像施了魔法，目光落在我身上，让我浑身不舒服。我接过媚子双手捧着的鸡蛋，但是，我一直没吃。媚子逼着我把那个圆滚滚的混蛋干掉，算了。我说“奶奶病了。我把它给奶奶留着。奶奶最需要它了。”“放学后，等我。让我陪你回家看看奶奶。”然后，媚子没再理会我。
放学后，媚子死劲地拖着我的手臂，往俺家里赶。回到家，我的手臂被她尖利的手指甲划出一道道发红的伤痕。媚子没顾及我，她一个飞身，闯进奶奶的卧室去了。不一会，我在外面就听到一声声稚嫩的哭泣声隐隐约约地从奶奶卧室里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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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子终于要走了。她出来的时候，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已有一些肿胀。我把她送出了大门。往些日子，奶奶很少到外面晒太阳。她整天躲在卧室里，就似村里快要生孩子的母亲，时刻躲在被窝里偷懒，害怕与风姑见面，月亮妹妹点头，羞于见到熟人，惶恐地害怕听别人唠叨，别人审头评足的。奶奶生病就这么副姿态。“老了，动不了了。得病，就总给家里添麻烦。哎”奶奶的叹气声穿透厚厚的瓦顶，把树上的鸟儿赶跑了。
奶奶生病就是了不起。她常把我留住不放。奶奶像个不乖巧的小孩子，紧紧地纠缠着我。她唯一可以开脱的借口就是要给我讲故事。因为，奶奶讲故事的时候不会咳嗽的。所以，我也乐意听奶奶讲，听得可认真呢。倒是，在我们不经意之间，父亲的背影闯进我们的视野，突然间冒出一些粗野的话，惹得奶奶生气。
“傻蛋，出去，别打扰奶奶休息！”
父亲说话的声音有点弱。他顾及奶奶当时的感受。我的手反而被奶奶的手嵌得越紧。奶奶没让我走，也没让父亲得逞。后来，父亲也软下腿子。他软磨磨地把我哄了出去。我离开奶奶的卧室之后，后院屋外又响起一阵阵忽缓忽急的咳嗽声。后来，我看见父亲干活去了，就偷偷钻进奶奶的被单里，躲藏着。我的身体尽量收缩，一双小脚交叉放着，以便让出更多的地方给奶奶。这样，奶奶就会舒服多的。然后，我的小手开始轻柔地重复垂打奶奶的后背。奶奶歇息下气，继续给我讲故事。
“小家伙呀，你刚长五岁，就知道村道旁有一间美食店。每天早上或是中午的，都会自个溜到坡口处等你爹爹回家。当时你的坏心眼可坏透了。总是啼啼哭哭的，奶奶拉也拉不回来，哄也哄不住。吃多奶奶给的糖果就腻了，是不？以后，奶奶再也没给你糖果吃了。还记得那次偷糖果吃发生啥事情吗？当时呀，橱柜顶部的水瓶掉了下来，刚好砸在你的小脑袋瓜子上咯。呵呵你的额头上起了好大一个泡泡呢，真像牛魔王的角儿。好在没破相。奶奶心疼死喽。”
“小家伙还挤到坡口的黄泥地里叽哩呱啦的哭个没完没了的。两只小脚蹭得黄沙变成了粉末。淡青色的裤子也遭了殃，变成了黄泥色的。你的屁股上还露了光。我给你新买的鞋带子也个擦断了。你呀，真是败家。你爹回家得经过坡口的。他见到你一副狼狈的模样，实在无奈，就给你丁点零散的票子。然后，你向啥子事情都没发生一般，欢欣起舞地找你的死党疯玩去了。如果我要找到乖孙子的话，只要到村道旁的美食店去一趟，准能找着。呵呵咳”“奶奶，那时候我只想要你的铃铛玩呢，可你就是不知道不了解人家的心意吗。”
“后来，我不是给了你吗？”
“人家丁汗早有了。我才不要过时的呢。我要有自己的东西。我不要与别人一模一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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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刚说完，就不住地咳嗽声起来。她的咳声把鸡鸭给赶跑了。虽然我没能做些什么大事情，但是我可以给鸡鸭散食，一直关照着它们的。奶奶常夸奖我。说“等到新年，奶奶就给鸡腿吃。”每年，我都能吃上香滑的鸡腿，这没啥新鲜的。记得那年，俺家里来了稀客。一只三脚的鸭子在俺家落了户。我有空就提着鞭子，学着鸭子叫声“叽里呱啦”在三脚鸭子后追赶。三脚鸭子跑起来挺有味道的。它的屁股扭动的频率高。跑动快速的时候，长在屁眼后的小腿悬吊起来，够不着地面的。我认为，三脚鸭子屁眼上长着的脚，被按置在它身上，一点用处都没。奶奶让我帮它个忙，把它的后腿砍了去。我说我不敢。后来，奶奶自己动手了。奶奶真的狠心。她第一次没能把鸭子的第三只脚给砍去，第二次倒真的把鸭子的第三只脚给弄断了，但是，可惜的是，鸭子的第三只脚没断，粘粘贴贴的，在屁眼里摇摆。我没法子再看下去了。
“奶奶，你就饶了它吧。您这样待它，它它怪可怜的。”
“奶奶也不想这样做的。我这样做都是为它着想呀。你想想，好端端的多了一条脚，走起路来该多痛苦了。如果咱们把它的后脚砍去了，待它的伤好后，它就可以与别的鸭子一样走路了。”
奶奶说到做到。这回她可没心软。她真的下手了。第三次，奶奶正确无误地把鸭子的后腿砍了下来。
“奶奶，你真狠心。你真的把鸭子的第三只脚砍下来了？呜奶奶我，我不要你了。一点都不好玩。”
“傻孩子，砍了就砍了。鸭子才能过上好鸭子的生活呀。”
“可是可是它会很痛的！”
“谁说痛了？只要它伤好了，它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到时候，它还会感激我呢。”
“奶奶骗人。我不相信，奶奶骗人鸭子真的会很痛的。”
我没习惯。怪异的鸭子在事后第二天无缘无故失去了影踪。奶奶整个场子瞎找，到天黑了也没找着。我承认。我没刁难三只脚鸭子。我想它肯定是跑进小树林里被蛇吞了去了。谁叫它被奶奶砍去一条腿呢。三条腿跑起来不是快多了吗？我和手下们就不常到小树林里闯的。就算在里面溜达一会也不敢。小树林里面的蛇可多着呢。有好几次，我的脚就踩上它们光滑的身体呢。当时，蛇宝宝们可当真把我吓得半死。后来，我尖叫几声，脚底生风，尾巴处带起一阵浓烟，跳着逃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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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没再说下去。她已经累了。她停下手里的活儿，不禁又咳嗽一通。我常催促爷爷，父亲，母亲，伯父，伯母，让他们把奶奶往医院送。奶奶的身体是该好好检查一串了。如今这种情况，奶奶非得住院不可的。可是，他们总会对我不屑一顾。伯父伯母经常用这种语气对我说的。“好好念书吧，孩子！大人的事情，大人自有着落的。”我只听母亲说过一句实在话。“孩子，没钱呀，啥事子都干不了。”母亲背着我的面抹掉眼泪。透过窗台，我看到卧室里住着一个我最亲最敬的老妇人。她正与病魔苦苦抗挣。
火，熊熊地燃烧起来。
当天晚上天气出奇的冷。夜空中稀稀拉拉地嵌着几颗璀璨的星星，我与她们的眼睛对望，心情好极了。如果我再也没有机会见着她的话，就只能在夜里与星光偷会。我看到远处寒冷的夜空中嵌着最大最亮的星星。她就是奶奶。奶奶说过“神灵会保佑善良的人一生一世平安幸福！”她说过的。呜说过的。对面的屋子又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把夜的空寂打慌了。松鼠跟着恐慌，虫儿开始低鸣，突然，我的眼睛被什么东西遮盖住了，如雾里看花，眼前模糊一片。不久，我已看不清天边的明星。
火仍在燃烧。刽子手在火堆上加了些干柴，顿时，火堆里冒出浓黄的烟雾，一缕缕的，飘散到整个村子的上空，随即消失在长空中。这是抓鬼大幕的前奏。以前，我会带上弟兄们一起去凑热闹的。想起那些光辉的业绩，不禁心儿自乐。我们会往烧得噼啪响的柴火里撒尿，还会偷吃他们祭祀用的鸡肉。丁汗的脾气十分火暴。他一不做，二不休，顿把整个猪头往家搬去。当时，我真的担心这样的事情会被外人知道。丁汗的胆子真的大过了天。那些抓鬼的壮汉自以为能与鬼怪妖魔斗，每个人都倒在泥地上，剧烈地滚来滚去，活像疯子，着实让我们大开眼界。原来，他们的道行是如此高深莫测。
火，很快熄灭了。
从我家窗台口可可到桥墩旁冒出的浓烟烈火。它们与星星一样刺眼。火篙苗苗跳得老高。这次，我不敢起床。我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溜了出去。丁汗几个小鬼已经在窗户招呼我的。我们几个小鬼行动快速。没一会就把他们的场子砸了。我担心鬼怪妖魔会真的看上我们，把乱七八糟的混帐都算到我们的头上。以后它们把我们纠缠不放，而奶奶她。不一会，看我那么善良聪明、活泼可爱，鬼哥哥，妖怪姐是不会与小孩子斤斤计较的。奶奶也不会的。奶奶是个仁慈热心肠的，平易近人的人。她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她一定能看着我娶娘子，还可以抱俺的娃子呢。
接着，一阵阵鞭炮声划过夜空，响彻天宇。我的心狂跳不止，就如同小鹿在母亲的身边欢蹦乱跳。一个大猪笼被壮汉们抬了出来。猪笼子里被塞满了稻草，中间放着一头小白猪，正惶恐地尖叫。小白猪的眼睛透出好奇慌张，正以新奇的观念看着这个荒唐的世界。壮汉们缓慢地向火堆跨去。他们走两步，退一步。他们的手臂胀满力量。手臂举过头顶，摆动着奇特的动作，丁汗已忍不住，张大嘴巴，我只能听到他呼出的的气体，却没有呼吸的声音。其他伙计喜欢他们的姿态。唯一让我们不能容忍的是，他们竟然把小白猪关在竹笼里？后来，悲剧终于发生了。他们的心真狠。他们亲手把小白猪扔进火堆去了。后来，小白猪就被活活地烧死了。当时，陈一方嘀咕着“如果送我家这么头小猪猪的话，俺娘喂养一段时间，我肯定能在大新年里吃上鲜嫩的猪肉的。”我赞成表哥的如果，但是，我的生活里没有如果。奶奶从未对我说如果，其他的伙伴也很少说的。因为打心眼里，我们就不曾相信有如果这么回事儿。表哥的对生活总是充满幻想，却总忘了拿出一丁点实际的行动。
“鲁哇哇。”小白猪发出悲壮凄惨的尖叫声。那是它留在世间最后的也是最美妙的声音。然后，壮汉们把被烤熟的已变焦黑的猪猪扒出来。一名领头的汉子从衣袋里掏出尖刀，迅速刮去黑猪身上的焦碳，之后，尖刀的寒光一闪，尖刀插进了小猪猪的肚子。刹时，鲜血从猪猪的身体喷涌而出。众人往小猪猪身上轻轻一抓，小猪猪就被瓜分了。整个地板血淋淋的，恐怖得紧。每个壮汉的手里都拿捏猪猪身体的一部分，津津有味地大嚼大咬一阵。我和伙计们也不客气。大伙逐捡拾泥地上的肉食吃。丁汗抢到猪猪卷曲的尾巴。陈一方收获最大。他得了猪猪的头。我们把拣来的肉食聚合在一处，拿到小竹林里煮着吃。反正，我们放心，小竹林里绝不会引起火灾的。
抓鬼的尽兴走了。游戏也接近尾声。夜，深了，也更冷了。我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回到家。突然，奶奶咳嗽的声响一时响起，把我吓一跳。我风一般溜回冰凉的床上，浑身卷曲着被单，一整休不眠。默默地，我又听着一阵阵吃力的咳嗽声。我想起竹笼里的小白猪，会有那么一天吗？我会让奶奶好起来的。当时，我的决心有多大？我想，足以推动一辆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