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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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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一集
字幕
汉代酒泉郡
马家沟村，夜，外
漫漫黑夜，飞雪裹挟之下的马家沟俨若一座阴森恐怖的地狱。
朔风呼号，凄厉无比。偶尔有一两声狗叫，昭示着这片土地上还有生命存在。
忽然，村口马老二家柴门洞开，闪出一线暗淡的灯光。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一位身形粗大的村姑快步跑出，撞开对面院落的柴门，死命地敲打一扇用木锅盖遮蔽着的窗户。
村姑：大嫂，大嫂，快起来，二嫂不行了，快点儿。
柴门一开，被叫作大嫂的农妇双手伸向肋下系纽扣，快步奔出。
大嫂：紫妹，老二媳妇羊水破了没有？
紫妹：刚才见红了。
大嫂二话不说，跌跌撞撞地扑进马老二家。
马老二家室内，夜
很快就传来大嫂的命令：老二，快，烧水，把剪刀找给我。
昏黄的油光下，老二媳妇惨痛地嗥叫不止。就着一丝微光，可以看到这个年轻的女人面色如土，汗珠如豆。
大嫂果断地掀开老二媳妇身上的棉被，吼道：老二，剪刀；紫妹，把灯举高点儿，快！
老二媳妇拚命嗥叫。
大嫂坚毅的目光盯着老二媳妇的下身，不时地安慰着产妇：老二媳妇，挺住，你挺住。
老二媳妇忽然揪住大嫂的双臂：大嫂，无论怎样都要保住孩子。
大嫂飞快地清理着血污的床面：老二媳妇，别胡说，有我在，大人孩子都没事儿。
老二笨拙地把剪刀递上来：大嫂，剪刀来了。
大嫂接过剪刀，同时下令：老二，你到外面去等。
老二顺从地袖着手，一步三回头地挪向门外。
老二媳妇的嗥叫声愈发尖厉。
大嫂把剪刀举在灯火上烧灼，目光如炬。
紫妹惊呼：大嫂，下来了一只脚！
大嫂轻斥一声：住口。
室外雪地上，夜
肆虐的大雪，很快就落满了马老二的头脸，风打在脸上，像刀割一般生疼。马老二浑然不觉，眼耳并用，密切关注着室内的局势。
媳妇每惨叫一声，马老二的眼角就抽动一下，偶尔抬起头仰望夜空，他忽然打了一个哆嗦，仿佛身前身后挤满了魑魅魍魉。
马老二双膝一软，刹那间跪倒在地，缓慢地向苍天举起双手，虔诚地许愿：老天爷，保佑我媳妇平安生产，我日后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也会报答你！
苍天无语，惟有飞雪如席，朔风似刀。
黑夜愈加恐怖。
大嫂的声音慌乱起来：紫妹，快，揪二嫂的头发，别让她晕过去。
紫妹的声音已经乱了方寸：二嫂，二嫂，醒醒！
马老二快速蹿起，欲前又止。
大嫂奔出来，破声儿尖叫：老二，保哪个？快说！
马老二失神地脱口而出：都保。
大嫂再问一声：快说，保哪个？
马老二一时无力定夺。
大嫂在一旁帮他下决心：是个男孩儿，你媳妇肯定是不行了。
马老二再一次凄然跪地：大嫂，你去吧
大嫂咬紧牙关，转身闯进室内。
紫妹的声音：二嫂！二嫂哇！
马老二重重一拳擂向雪地，积雪四溅，地面顿时一片殷红。
马老二的嘴角也在流血。
朔风更加猖狂，不时在马老二脚下啸叫，黑夜更为沉重，压得马老二几乎透不过气来。飞雪箭簇一般扑面，打得马老二双目流泪，剧痛不止。
恰在此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响亮地传出来，当仁不让地盖住了风吼，逼退了夜幕，也让肆虐的飞雪放缓了脚步。
紫妹抢出来，一把拉住马老二，悲喜交集地喊：二哥，生了，生了，是个男孩儿。
马老二冲进屋里，扑到媳妇身边，他忽然愣住了——媳妇面如沉雪，双目圆睁，半张的嘴角似乎有千叮咛万嘱咐，似有无尽的担忧和牵挂——媳妇已经死了。
马老二哆哆嗦嗦地抱住媳妇的头，喑哑地哭道：媳妇！
马家沟村口，日，外
一支送葬的队伍徐徐而来，为首的马老二不时地抛洒纸钱，朔风掠过，纸钱在阴云密布的半空中翻飞，殊为可怖。
紫妹头裹孝布，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大嫂，而大嫂的怀里则抱着那个新生的婴儿。
马老二红肿的眼睛，漠然地掠过茫茫雪原。
几只乌鸦盘踞在一株枯树上，不时发出几声悲鸣，其状可悯，其情可哀。
马老二身后，是四个壮汉抬着一口旧马槽，马槽中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老二媳妇被硬塞进马槽中，脸上盖着一团破布，两只肮脏的脚则伸在马槽之外。
冰天雪地当中，那副情景催人泪下。
马家沟村内，班财主家，日，内
三十刚出头的财主班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正襟危坐，他那冰冷的表情与室内的温度截然相反。五十岁左右的老管家躬身默立，几个衣着素净的女仆绞手垂头，守在管家身后。
班成微微抬眼，扫视面前的几个男女，沉稳地发问：夫人怎么样了？到日子了吗？
管家趋前一步，恭敬作答：回主人，夫人这几天就该临盆了，不知主人有什么吩咐？
班成重新垂下眼皮，用一只手指轻轻地叩击着八仙桌面，慢慢地说道：好生伺候着，不能出任何差错，夫人有什么事，一定要先让我知道。
管家颔首：诺。
班成忽然停止了敲打：管家，村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管家深鞠一躬：主人圣明，村口马老二的媳妇昨晚死于难产，眼下正在发丧。
班成一怔，关切地向前探了探身子：有没有派个人去瞧瞧？
管家有些仓皇地抬起头来，望着主人：主人，先前一直没有这个礼数，所以我就
班成眉头一皱：这不好，你即刻就去。
管家领命，唯唯诺诺地后退。
班成把手一举：慢，那孩子活了没有？
管家已近门口复又转来，诚惶诚恐地答：回主人，那孩子活了，是个男孩儿。
班成下令：给那个孩子带一丈红绢，五斗谷米。
班成往管家身后望了一眼：卢妈安在？
老仆卢妈上前一步：主人，有何吩咐？
班成：从准备的幼儿衣物中捡两件好的，交由管家一并带去。
卢妈费力地鞠躬：诺。
班成吩咐已毕，右手轻轻一挥：都下去吧。
马家沟北山脚马家祖坟西侧，日，外
一座新坟赫然矗立于雪地中，赭黄色的土壤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送葬的人们在马老二媳妇坟前凄然默立，阴风依旧呼啸不止，不时掠起人们身上的孝衣，引起一阵阵颤栗。
马老二从大嫂手中接过婴儿，神色庄重地跪到坟前，一时悲上心来，涕泪俱下。
马老二：糜氏，你儿不孝，他来阳世，你赴黄泉，他给你磕头了。
马老二抱着婴儿，一连叩首三次。
大嫂和紫妹上前搀起马老二，嘱咐道：化纸吧，该送弟妹上路了。
马老二把婴儿塞给紫妹，自己重新跪在地上，边烧纸边说：糜氏，先死为大，我给你烧纸，这些都是你的盘缠，你上心些，自己收好。
马老二又把另外一堆纸钱点燃，扔向坟旁，口中念念有辞：孤魂野鬼，这些是糜氏孝敬你们的纸钱，你们收好。
很快，一堆纸钱焚烧完毕，壮汉们扶起马老二，踏雪而归。
紫妹怀里的婴儿忽然奋力啼哭起来，那哭声像一把钢锯，竟然惊动了所有在场的人们。
马老二紧跑几步，掀开包裹婴儿的棉被，愤愤地说：追命鬼，你还有什么委屈的？
大嫂赶紧把被子掖好，忧心地拍了几下，叹气道：孩子可能饿了。
紫衣建议：一会儿，我把孩子抱到李大嫂那里，让她给孩子开开口。孩子出生一天了，还没吃一口奶水呢。
马老二：没吃奶还能哭出这么大的声音，这小子，真是一头骡子。
大嫂撇撇嘴：有你这样的骡子爹，还怕没有骡子儿子？你小时候，比他还厉害，生下来就连哭三天，差一点儿没把天哭塌了。
马老二赶紧辩白：我哪有那么厉害？还能把天哭塌了。
大嫂：不信是吧？不信你回去问问你大哥。
这时，一个年轻的后生慌里慌张地跑来，老远就冲着马老二叫：马二叔，快回去，班家来人了。
马老二一怔：班家？租子已经收过了，我不拖不欠的，班家来人干什么？
大嫂紧张了：别不是摊上什么官司了吧？老二，你快回去瞧瞧。
马老二拔脚就跑。
大嫂在身后关照：老二，有话好好说，别犯你的骡子脾气！
马老二家院内，日，外
马老二踏着积雪，喘息着奔进院门。
班府管家正望着茅草顶上的一只啁啾跳跃的麻雀出神。两位班府家人负绢荷粮，立于管家身后。
管家脚边有一堆纸灰，显然刚烧过不久，寒风掠过，余烟袅袅。
马老二知道班府管家姓余，赶快躬身作揖，朗声说道：小人不知余管家驾到，失迎，失迎。
管家缓慢地回过头来，手捋着几根山羊胡须，板着面孔不无威严地说：马老二，听说你媳妇昨天死了，我奉主人之命，过来看看。
马老二不敢抬头，垂首应道：谢谢班老爷，谢谢管家。
管家一摆手：罢了，班老爷让我带来了一丈红绢，五斗谷米，你还不谢过我们老爷？
马老二吃惊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管家的话。
管家面色一沉：嗯？
马老二这才注意到两个班府家人手上的东西，赶紧上前一步：余管家，请代马二向班老爷道谢，马二受之有愧。
管家对两个家人一摆手，家人把谷米和红绢往马老二面前的木架上一放，就随着管家向门外走去。
马老二双手抱拳，一直默送到小巷尽头。看着管家带着家人在巷口消失，马老二才转回院里，拍拍谷米，摸摸红绢，还是有些不相信眼前这个事实。
马老二自语：班老爷会给我送礼？这是为什么呀？
汉王朝都城长安，夜，外
雄峻奇伟的长安城内，瑞雪纷飞。
皇城内，汉文帝皇子刘启寝宫，夜，内
成熟稳健的皇子刘启正秉烛夜读，一位太监匆匆而入，拱手禀报：恭喜皇子殿下，贺喜皇子殿下，皇子妃生了。
刘启放下手中的竹简，微微地抬起头来：男的还是女的？
太监进前一步：回皇子话，是个侯爷。
刘启眉头一展：皇子妃如何？
太监躬身回答：平安无事。
刘启整整衣冠，平静地下令：设坛，我要祭拜苍天。
远郊，皇家猎苑，日，外
刘启纵马引弓，身手敏捷地追逐一匹雄鹿。雄鹿大概预感到死期临近，蹿沟越涧，左旋右转。刘启紧追不舍，追到迫近，张弓劲射，箭矢精准地射穿雄鹿的咽喉，雄鹿惨叫一声，仆倒在地，绝气而亡。
几名幕僚纵马赶上，纷纷下马向刘启道贺。
刘启也下了马，随手把缰绳扔给一名随从，便与几个幕僚聊起了政事。
刘启看了看白发苍苍的芈伯淹：芈先生，国家的当务之急是扫除北方的外患，依你之见，首要任务是什么呢？
芈伯淹：皇子殿下，依老臣愚见，国家的首要任务是想办法与西北的车师、于阗、楼兰、龟兹、乌孙、大月氏等国建立长期的和平外交关系，这样才能有效地牵制野蛮凶悍的匈奴人。
刘启忧心忡忡地举目远望：可是，我们的使节从来没有跨过楼兰国的边境，到现在为止，我们与西域的外交还是一个可怕的空白。
芈伯淹叹息一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朝中有人一直在皇上耳边嚷嚷，说什么大汉王朝天下无敌，嚷嚷得皇上根本没把西域各国放在眼里，哪还会派什么使节呢？
刘启停住脚步，引颈西望，良久才说：不行，我们一定要打通西域的关隘，建立一个稳固的外交联盟，以使我们抽出兵力，与匈奴决一死战。
芈伯淹走到刘启侧面，目光炯炯地说：皇子殿下，与西域建立外交关系，除了可免生灵涂炭，还可以富国强民。
刘启疑惑不解：富国强民？愿闻先生高见。
芈伯淹：皇子有所不知，西域盛产金银玛瑙，于阗国的美玉更是闻名遐迩，如果我们与这些国家建立商贸往来，于国于民都是天大的福祉。
刘启不以为然：芈先生，汉王朝国库充实，钱粮盈满，何需觊觎西域的金银？先生此举会不会有舍近求远事倍功半之嫌？
芈伯淹：皇子此言差矣，旧池之水，久而陈腐，因而必要掘渠输流，方能生机勃勃。炙指而食，诚能避一时之饥，却不可旷日持久，国库虽然充实，但遇到灾荒连年，也会罄尽有告。倘若外源不断，则水涨船高，即使此消彼长，国家也没有忧患了。我国如此，西域各国亦然。通商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互通有无，互相依存，增进友谊，确保江山永固。
刘启一怔，他久久地盯着芈伯淹，目光渐渐深邃。
饿狼谷巨无常匪巢，日，外
悍匪巨无常与手下十几员猛将正举杯狂饮。
喝到兴起处，巨无常传令：换大碗来，我要与众兄弟喝个痛快。
可是，很久也不见有人送碗添酒，巨无常暴怒，冲着窝棚外大吼：哪个混蛋当值？给我滚进来？
小匪胡小丑战战兢兢地进来，单腿跪地：报大王，是胡小丑当值。
巨无常抓起桌上的剔骨刀，抵住胡小丑的脖子骂道：你想死吗？为什么不换碗添酒？
胡小丑赶紧据实而报：大王，营中的存酒已经全部喝完了。
巨无常一愣：喝完了？为什么早不报来？
胡小丑：昨天还有二十几坛，今天大王和诸位头领小半天儿就喝光了，我也没想到大王和首领们是这么个喝法儿呀。
人称二阎王的头领劝道：大哥，算了吧，今天我们也喝了不少了，肉也吃足了，干脆歇了，明天再说。
巨无常大眼一瞪：营中不可一日无酒，断了酒，如同断了血脉。兄弟，马上纠集人马，我们夜袭马家沟。
二阎王有些不情愿地规劝：大哥，我们是不是去别的地方，马家沟那个地方虽说不算穷，可那里有个班成，武功过人，搞不好让他收拾一通，损兵折将，可有损大哥的英名啊。
巨无常一拍桌子：我就是要碰碰这个班成，三年前，他一镖打死了我大哥，这个仇一直没报。今天，我要杀他一个出其不意，摸不到鱼也要搅混了水，我不能让他睡得太安稳了。
形销骨立的草狼赞同道：对，大哥，要干就干班成，打开了班家大院，我们十年之内就不用愁吃穿了。我早就听说了，班家大院光黄金就有几万两，绸缎布匹不计其数，我们要带足火种，抢不着就放火烧了他娘的，出出憋了三年的这口恶气。
巨无常：对，干他娘的。
巨无常蹿出窝棚，纵身上马。众匪也纷纷出门，披挂上阵。
土匪大队人马向马家沟扑来。
马家沟，日，外
马老二踩着积雪，挥动一把大斧头，向脚下一根圆木劈去。木头可能有些潮湿，马老二连劈几斧，只劈开一半，马老二再劈一斧，斧头却被夹住，马老二害怕掰断斧把，索性弯腰抓住木头的开裂处，使了一招霸王拉弓，生生把那根木头给撕开了。
紫妹笑盈盈地从屋里出来，把马老二劈好的木柴抱进屋里。
少顷，紫妹端着一瓢开水出来，举到马老二面前：二哥，喝点儿水暖和暖和吧，看把你累的，大冷的天，你却出了一头汗。
马老二感激地冲妹妹一笑：紫妹，你今天去没去看看骡子？他还闹吗？
紫妹接过二哥手里的水瓢，莞尔一笑：看了，你那个宝贝儿子，简直闹得不成样子，你说怪不？白天他就睡，到了晚上他就闹，大嫂只好天天晚上爬起来抱着，光抱着还不行，大嫂坐着不动，他就拚命地嚎，嚎得小脸都紫了，怎么哄也不住声儿。大嫂没办法，只好抱起来，满院子乱晃。这小子可不好糊弄，你在外头晃，他就没声儿，你要是想进屋，坏了，他张口就嚎，一直逼着大嫂退回院子里，他才肯罢休。
马老二不安地搓着手，像是问紫妹，又像是对自己说：这怎么办？大嫂白天干活儿，晚上还要哄孩子，天长日久，肯定吃不消。
紫妹安慰道：二哥，我这几天没事也到大嫂那里睡，晚上可以帮帮大嫂。大嫂家里的活，你白天多干点儿，这样，大嫂白天也好补补觉。
马老二连连点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马老二家，日，内
紫妹把晚饭端上桌子，马老二也把大嫂接过来，大嫂抱着婴儿，一家人围坐在土炕上，开始吃饭。晚饭只有一盘糠窝窝。紫妹不时地伸手逗逗侄子，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马老二大口嚼着糠窝窝，忙里偷闲和大嫂说话。
马老二：大嫂，大哥这一趟去了有一个多月了吧？我算了算，他也该回来了。
大嫂：是啊，你大哥这一趟背了一百多斤丝绸，听说能换回半斤楼兰黄金，要是真把生意做成了，咱家可就发了。
紫妹兴致勃勃地转过脸来，怂恿二哥道：二哥，下次你也跟大哥一起去贩丝绸，一趟半斤黄金，用不了几年，咱家都能和班家比富了。
马老二摇摇头：偷越国境，要是被官兵抓住，那可是要砍头的。
大嫂脸色为之一变。
紫妹浑然不觉，依旧规劝二哥：哪有那么倒霉，边境线这么长，官兵怎么看得过来？你没听说老辈人说过一句话吗？
马老二费力地咽下一口糠窝窝：什么话？
紫妹不无讥讽地一笑：胆小不得将军做。
马老二瞪了妹妹一眼，又抓起一个糠窝窝往嘴里塞。
紫妹看着二哥狼吞虎咽的样子，又开始说风凉话：二哥，我真想像不出，你居然是个胆小如鼠的男人，你要是有大哥一半的胆量，小骡子以后就有好日子过喽。
大嫂的脸色更难看了。
酒泉汉军都尉府，日，内
一身铠甲的汉军酒泉都尉张恪陪同班成饮酒。两人都是海量，推杯换盏，频频相敬。喝到开心处，张恪拍手叫来于阗舞姬，与班成一起欣赏异域歌舞。
班成显然是第一次见到于阗歌舞，一时被耳目一新的异国情调迷住了。
张恪顿时乐不可支。
都尉府后院厨房，日，内
几十名兵丁忙而不乱，烧水、抱柴、煮肉、切肉、烫酒。
一名膀大腰圆的兵丁嘴里衔着利刃，按倒一只肥羊，动手宰杀。
殷红的羊血漫溅在雪地上，猩艳如梅。
中军模样的将领急急地从前厅过来，揪住一名伙夫问：羊腰子炒好了没有？
伙夫扭头向菜案上看了看，解释说：还没有，要等干辣椒泡好了才能下锅。
中军大怒：混蛋，你不想活了吗？马上下锅，要炒够火候，慢一步，老子要你的命。
伙夫不满地嘟囔：一个土财主，都尉大人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地款待吗？
中军从后面踢了他一脚：少废话，炒羊腰子千万别咸了，听见没有？
都尉府前厅，日，内
一名于阗舞姬载歌载舞，神色妖娆地围着班成手舞足蹈，班成带着三分酒意，竟与舞姬对舞，他笨拙的样子，引得张恪哈哈大笑。
荒郊野外，日，外
巨无常的骑匪像一阵飓风，呼啸着掠过荒凉的山谷，尽管地面有雪，还是荡起一阵阵尘埃。骑匪面目狰狞，杀气腾腾。
巨无常一边打马，一边帮手下骑匪憧憬未来：兄弟们，杀进马家沟，你们就可以尽情享受女人，我有话在先，今天晚上，谁抢到女人就归谁，头领决不染指。
骑匪们顿时狂笑起来：好，大王万岁。
骑匪挥动马鞭，打得胯下马扬鬃昂首，奋力向前。
蹿上一条山脊，马家沟已遥遥可见。
骑匪们都怪叫起来。
马家沟，黄昏时分，外
夕阳西下，马家沟一片辉煌宁静，偶尔传来一两声鸡鸣狗吠，旋即归于静谧。
夜幕降临的马家沟炊烟袅袅，犹如一幅写意的油画。
马老二家，黄昏，内
大嫂抱着婴儿到邻居家找奶吃。
紫妹在灶前洗碗，马老二则坐在屋角编筐。马老二不时打着喷嚏，有些不胜寒冷的样子。紫妹就把灶下的炭火扒出来，装进一个陶盆里，端到二哥面前。
紫妹看着二哥手里即将成形的荆条筐，揉了揉眼睛说：二哥，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儿呀？我的眼皮一直乱跳不止。
马老二瞪了妹妹一眼：乌鸦嘴，你希望出事儿吗？
紫妹不安地看着二哥，道出了心事：二哥，大哥这次去贩丝绸，我总觉得不妙，大哥走了一个月了，连个信儿也没有，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马老二低头选择脚边的荆条，口里说：不会吧，樊狗儿不是夸下海口，说他已经买通了拦马关的守将了吗？
紫妹皱着眉头说：听樊狗儿的话，死了都穿不上裤子。大哥真够蠢的，居然信了樊狗儿的话，这不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吗？
马老二哼了一声：大哥这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天老爷老大他老二，他还有怕的时候吗？老辈人说了，醉汉骂阴曹地府，根本没把阎王爷当爷。咱大哥就是那个醉汉，这就是阴阳两隔，不差着奈何桥，大哥都敢把阴曹地府给刨了。
紫妹笑了：是，大哥是这样的人，我估计，大哥那俩眼仁儿根本不是圆的。
马老二一愣：哦？
紫妹一本正经地说：我猜，大哥的眼仁儿是方的，就像两个铜钱。
马老二用手中的荆条打了妹妹一下，骂道：死丫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邻居李大嫂家，黄昏，内
李大嫂刚刚给马骡子喂完了奶，无限怜爱地端详着马骡子的小模样，轻轻地说：小东西，吃饱就睡了。
马大嫂接过孩子，感激地说：嫂子，你自己的孩子都吃不饱，还天天喂我家的骡子，叫我怎么谢你呢。
李大嫂拍了马大嫂一巴掌：说什么呢，这没娘的孩子，谁见了能不可怜？没事，遇了就是缘分，好歹吃一口，只要孩子能活下来，咱就心安了。
马大嫂忽然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大嫂，我替骡子她娘谢你了。
李大嫂吓了一跳，急忙去拉马大嫂：大妹子，你这是干什么？你不是要折我的阳寿吗？快起来，快起来。
李大嫂把马大嫂拉起来，嗔怪道：大妹子，救命就是积德，嫂子我不求今生，还修来世，你就不要总是放在心上了，行吗？
马大嫂抹了一把眼泪说：行，我听嫂子的。
李大嫂笑了：这就对了，快回去吧，明天早上我再给骡子喂一遍，再过些日子，这小子就能吃面糊糊了，这还不快？
马大嫂也笑了：咳，能吃面糊糊就好了。
李大嫂忽然问：你们家马大还没信儿吗？走了有日子了吧？
马大嫂顿时笑意全无：是啊，一个多月了，我都怕死了。
李大嫂安慰说：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怕，我算计着马大福大命大，不会有事。
马大嫂赶紧唱了一个万福，谢道：哎呀，借大嫂吉言，等马大回来，我一定重谢大嫂。
山道上，夜，外
夜幕四合，气温骤降，寒风打着呼哨，迎面吹来，打得骑在马上的班成睁不开眼睛。班成酒劲涌上来，在马上屈身呕吐。几名家人只好围上来扶住班成，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管家担心地问：主人，你还行吗？要不要下马歇歇？
班成心里还很清醒：不能歇，我们要快些回府，走慢了恐怕要冻僵了。
管家让家人护在马两侧，他亲自牵着马，匆匆地往马家沟方向奔去。
风更大了，卷起一阵阵雪雨，打在脸上，居然像刀割一般生疼。
管家骂了一句，对身边的家人班小六说：这鬼天气，马家沟又得冻死人了。
班小六满不在乎地说：冻死才好呢，冻死一个少一个。
管家踢了班小六一脚，骂道：你个猴崽子，什么心眼儿？你就不怕老天爷怪罪下来，把你收回去？
班小六抖抖身上的皮袍子，大言不惭地说：放心吧，谁死我也不会死，咱这袍子，下冒烟儿雪也不怕。倒是你小心啦，不小心掉沟里，我担心你爬不上来，让牛头马面掠去充数，那就惨了。
管家冲班小六啐了一口：放屁，小猴崽子，等回到府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班小六自恃姓班，又顶撞道：得了吧，你老家伙又不是巨无常，难不成我还怕你？我告诉你吧，收拾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你想收拾我，等下辈子吧。
管家恨得牙痒，只是手中牵着牲口，却也无可奈何。
一行人艰难跋涉，蹒跚向前。
马家沟，夜，外
巨无常与二阎王率先冲进村里，直扑班家大院。
身后的骑匪个个口中都叼着一块羊皮，悄无声息。
班家大院门口，夜，外
巨无常在马上抬起头来，冲着大门上边的骑楼大叫：班家人快开门，酒泉都尉驾到。
骑楼上的家人马上点起灯笼，下到地面向班夫人隗氏报告。
班家内宅，夜，外
一个家人在窗外禀报：夫人，酒泉都尉府来人了，现在门外候着呢，敢问夫人，要不要开门？
少顷，内宅一个丫环出来传话：夫人有令，开门迎客，再告诉厨房，酒肉侍候着，不得有误。
家人转身就往外宅奔去。
丫环转身进了内宅。
班成的夫人隗氏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问身边的丫环：老爷不是去了酒泉郡吗？他没和都尉大人一起回来？
丫环惶然道：哎呀，奴婢该死，刚才忘记问了。
隗氏不顾即将临产，断然坐起，急切地吩咐丫环：快，掌灯。
丫环用打火石打火点着火绳，再把火绳吹燃，点亮油灯。
隗氏双手扶腰，趿上绣鞋，一边向客厅走，一边下令：快去前院告诉班贵，先不要开门，待问清来人再放人进来不迟。
丫环赶紧点起一只灯笼，顶着寒风向前院走去。
班家大门口，夜，外
老家人班贵抖抖嗦嗦地抽下门栓，打开院门。
班贵把灯笼探出门缝，还没看清对方的面孔，一把雪亮的尖刀就挥向他的面门，他哼了一声，仰面栽倒，一腔鲜血顿时溅向黑漆大门。
巨无常一脚踢开院门，举刀杀向内宅。
众匪鱼贯而入，动作敏捷得如同一阵寒风。
在第二进院子的回廊处，巨无常与那个小丫环迎面相遇。巨无常飞起一脚，把小丫环连人带灯笼一起踢飞。巨无常熟门熟路地杀向内宅，沿途遇到睡眼惺忪的家人，一概挥刀砍死，如入无人之境。
班家内宅，夜，内
隗氏夫人刚要走出门去，忽然腹部一阵剧痛，她手扶腰肢缩到椅子上，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隗氏忍住痛，向门外叫了一声：来人呀！
啪！门板被人踢得横飞，一阵寒风扑进来，随后，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手执滴血的砍刀，怪叫一声闯进屋来。大汉正是巨无常，他径直扑向罗账，一刀劈向火炕上的被窝。
被窝内却空无一人。
巨无常把刀一横，逼住隗氏，喝问道：班成在哪里？
隗氏冷冷地瞪着巨无常，并不搭言。
巨无常伸手摸了一下被窝，发现被窝只有一半是热的，便狞笑起来：好啊，班成不在，那我就来享受一下百里闻名的班夫人——上炕！
隗氏狠狠地啐了巨无常一口：你休想。
巨无常用大刀抵住隗氏的耳后：你想死？
隗氏竟然毫无惧色，把脖子一挺：死算什么？脑袋掉了不就是碗大的疤吗？
巨无常哈哈大笑：好好好，不愧是班夫人，有气魄。大爷我今天不想杀你，只要你乖乖地从了我，我就放过你一家老小。倘若不从，你要知道我巨无常的厉害。
隗氏暗吃一惊：你就是杀人恶魔巨无常？
巨无常大眼一瞪：怎么？不像？
隗氏似乎有些怕了，慢慢地向火炕边退去。
巨无常大步赶上去，随手丢了砍刀，凑上前去抚摸隗氏的粉腮。不料，隗氏闪身躲过巨无常的脏手，顺手抄起了炕上的砍刀，身子一旋，拦腰向巨无常劈去。
巨无常不愧是惯匪，双手一张，居然凌空跃起，躲过这致命的一刀。回手一掌打在隗氏的右手上，隗氏惨叫了一声，刀已落地。巨无常用脚一弹，便绰刀在手，回身一刀劈掉了隗氏的右臂。
隗氏失去重心，扑倒在地。
巨无常这时才发现，隗氏已然有孕在身。巨无常连吐几口唾沫，骂着晦气。
这时，二阎王和草狼也持兵器闯进来。
二阎王：大哥，没事儿吧？
巨无常颇为遗憾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隗氏，恨恨地说：这小娘们儿，性子还挺烈的，不是老子有防备，老子就栽在她手里了。
草狼踢了隗氏一脚，惋惜地说：大哥，你把她砍了？这可是百里闻名的大美人哪，可惜，太可惜了。
巨无常：他娘的，花是好花，就是有刺，扎手。再说，这小娘儿们怀了身孕，碰不得，孕妇是江湖人的大忌。
巨无常这时才想起大事：二弟，找到金子没有？
二阎王：没找到，我一连杀了十几个家人，都说不知道金子埋在什么地方。
草狼：大哥，怎么办？
巨无常：告诉弟兄们，粮食、酒肉能带多少带多少，剩下的一把火烧掉，一点儿都不能给班成留。
二阎王：下一步呢？
巨无常淫荡地一笑：那还用说，让兄弟们到各家各户随意快活。
二阎王兴奋地瞪起了眼睛：得令。
巨无常一咬牙，又下了道命令：告诉各位弟兄，马家沟的男人一个都不留，统统杀掉。
二阎王边走边说：知道。
马家沟村，夜，外
百余名土匪快速分散开，扑进各家大门。凡是男人一概杀死，女人就拖到炕上强行奸污，稍有不从，就残忍地杀害。
惨叫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都飘浮着浓浓的血腥味。
马老大家，夜，内
外面的吵闹声先惊醒了襁褓内的马骡子，小家伙哇哇大哭起来。
马大嫂随即从睡梦中醒来，伸手抱起了马骡子，哼着催眠曲，想尽快把孩子哄睡。屋外的惨叫声、喧闹声惊动了马大嫂，她放下孩子，警觉地开门向村里张望，当她看到几个举着火把的土匪把马老二拉到屋外乱刀砍死时，先是吓得张大了嘴巴，继而反应过来，返身跑进屋里，拉起仍在熟睡的紫妹，把她藏在门后的柴草堆里。
紫妹还没睡醒，一边揉眼睛一边问：大嫂，干什么呀？
马大嫂急促地叮嘱小姑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千万不要出来，听见没有？
马大嫂刚要回身去抱马骡子，几个土匪已经踢掉门板，扑了进来。
一个土匪用马刀逼住马大嫂，另外几个冲进里屋搜索，很快，几个土匪拎着一个襁褓走出来，向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土匪报告。
土匪：报告十夫长，这家只有一个孩子，没有男人。
小头目：好，扒掉这娘儿们的衣服，我们好好快活一番。
土匪：这孩子怎么办？
小头目手一摆：扔到外面去喂狼。
土匪提着襁褓走向屋外。马大嫂急了，冷不防撞开面前的土匪，扑向襁褓。
那个土匪躲过马大嫂，一脚把她踢翻，恼怒地骂道：臭娘儿们，你还想要这个小杂种吗？我让你要，我让你要！
土匪一扬手，竟把马骡子扔过房顶，甩到屋后去了。
马大嫂向空中扬起手，撕心裂肺地叫道：骡子——
毫无人性的土匪围着马大嫂狂笑一通，便把马大嫂拖进了里屋。少顷，里屋传出马大嫂凄惨的求救声。
然而，整个马家沟已经全部沦于匪手，人人自危，根本没人出手相救。
班家内宅，夜，内
一阵强烈的疼痛把隗氏疼醒了，她想爬起来，可是，刀伤仿佛像一条绳索，把隗氏紧紧地绑在了地上。她只好用左手抱着隆起的小腹，艰难地向炕边爬着。
屋外火光冲天，浓烟肆虐。隗氏已经清晰地听到木柴在火焰中炸裂的脆响。
隗氏费力地张开嘴，吐出几个短句：我的孩子快从娘肚子里钻出来娘不行了你快点儿
隗氏终于爬到炕边，靠着炕墙坐起来，背着身子，用仅存的左手摸索着拉下来一床棉被，手脚并用地铺在身下。
隗氏面色如纸，汗流如注。
隗氏：孩子快娘再等你一锅烟
隗氏喘着粗气，扯开了自己的裙带。
双重的疼痛，让隗氏几近窒息，她叉开双腿，深深地吸一口气，用力迫使孩子出世。
隗氏：快娘就要不行了
隗氏耗尽了气力，陷入昏厥。大火已经开始舔舐窗纸、窗框，哔哔啪啪的火势，张牙舞爪地向隗氏逼近。
隗氏再一次醒来，她斜眼看看窗前的大火，用尽最后的气力，拚命一搏。孩子适时出生了，尖锐的哭声，盖过了猎猎火势。
隗氏轻轻地倒在孩子身边，扯住脐带，一口咬断。隗氏把棉被折起来，盖住刚出世的婴儿，就再也不动了。
大火已经蹿向房脊。
马家沟，清晨，外
土匪满载粮食、酒肉以及十几个妇女，从村西口仓皇逃离马家沟。
马家沟家家户户门前都有男人的尸体，还有几家的房子被土匪点了火，此时已经烈焰冲天不堪扑救了。
马家沟村东口官道上，清晨，外
班成一行拐过山脚，马家沟已清晰在望。
管家忽然失声叫道：不好，家里起火了。
班成已经酒意全无，听到管家的叫喊，急忙抬头眺望，班家大院果然黑烟滚滚。班成顾不上说话，探身夺过缰绳，策马向村里狂奔。
班小六和几个年轻家人也尾随而去。
管家则吓破了胆，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两条老腿先自软了。
班家大院门口，日，外
班成滚鞍下马，冲进弥漫的浓烟之中。
班成奔过第二进院门，脚下一绊，摔了一个跟头。他发现隗氏的贴身丫环迎儿倒在血泊中，心里一惊，疯了一样冲进内宅。
班家内宅，日，外——内
大火已经烧塌了内宅外屋的房脊。
班成困兽般在石阶上乱转，眼见正门已被烈火封死，他心一横，一个鱼跃，从内宅的窗户飞身而入。
烟火之中传来婴儿的啼哭。班成大叫：夫人！
房顶跌落的火星点燃了屋里的家俱，浓烟呛得班成睁不开眼睛，他只好蹲下身子，艰难地向前摸索。
忽然，夫人那身熟悉的棉袍出现在地砖上，班成扑过去，看到断了一条手臂的隗氏左手紧紧抓着被角，被子里裹着一个婴儿。班成顾不得辨别死活，用棉被裹起妻儿，重新破窗而出。班成刚刚跳出窗外，整座房子就轰然坍塌。强烈的冲击力激得火星四溅，巨大的尘灰把班成扑倒在雪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马老大家，日，内
一只手从柴草堆里伸出来，悄悄地拨开一条缝隙，确信屋里已没有土匪时，紫妹的脸才露了出来。紫妹先探头往门外看了看，然后转身进屋，她马上被屋里的情形吓坏了——大嫂赤身露体地躺在炕上，左肋下被人砍了一刀，鲜血还在汩汩流淌。
紫妹撕下棉衣内里，动作麻利地为大嫂包扎伤口。
紫妹拚命地摇晃大嫂：大嫂，醒醒，你醒醒啊。
大嫂终于睁开眼睛，她手指屋外：快去看看骡子！
紫妹扯过一床鱼网似的破被子盖在大嫂身上，扭身冲出门外。可是，屋外空空如也，并无襁褓的踪迹。
紫妹返回屋里，继续摇晃大嫂：大嫂，骡子在哪儿呢？
大嫂有气无力地指指屋后：被土匪扔到房后
紫妹一惊：我的天哪，扔到房后那咱骡子还能活了吗？
紫妹从房角绕进房后，趟着厚厚的积雪四处寻找。还是没有襁褓的影子。
紫妹急了，颤着声音喊道：骡子，你在哪儿？
清早的严寒似乎把空气都冻僵了，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紫妹坐在雪地里痛哭起来。
忽然，一声急促的狗叫声止住了紫妹的哭声，她扭头一看，大嫂家的黄狗从一堆木头的缝隙里钻出来，咬住紫妹的裤角拉向木头堆。紫妹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搬开几块木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襁褓。
紫妹紧紧地把侄儿抱在怀里，惊喜交集地骂了一声：你这小畜生，可把小姑吓死了！
紫妹掀开襁褓，顿时笑了——马骡子大睁着双眼，正望着姑姑乐呢。
长安皇城内，日，宫殿外
四个太监抬着一乘步辇缓缓向刘启的王府走来，旗幡之下，汉文帝刘恒端坐辇上，仪态雍容，气势袭人。刘启家的门人瞥见皇帝驾到，一个仓皇跑进府内，其他几个当街跪下，叩迎圣上。
汉文帝从容落辇，举目环视儿子的府容。
稍顷，刘启率原配夫人亓氏及几位幕僚出府迎接。刘启于三丈以外伏地叩头，山呼万岁，没有丝毫嬉喜之态。
汉文帝只是略一伸手，说了一声：起来吧。
汉文帝迈步走进王府，此时已是目不斜视。
刘启一行紧随其后，数十人居然悄无声息。
汉文帝走进王府正堂落座，等随行太监献上茶水，汉文帝才开口问话。
汉文帝：刘启——
刘启趋前半步，躬身作答：儿臣在。
汉文帝：今年和番的秀女，人选可曾确定？
刘启：回皇上，已经确定了，是济南王刘辟光的长孙女，名叫和嘉。
汉文帝：人才如何？
刘启：品貌、诗书俱佳，且精通琴棋书画，无疑是和番第一人选。
汉文帝大喜过望，当即下诏：封和嘉为公主，择日选派重臣北送雁门关，赴匈奴成亲。
刘启下拜：皇上圣明。
汉文帝正要起驾回宫，忽然，内室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哭声引起了汉文帝的注意。
汉文帝止住脚步，侧耳谛听片刻，转身盯着刘启问道：何人啼哭？
刘启据实相报：回皇上，是犬子啼哭，惊扰了皇上，儿臣罪该万死。
汉文帝饶有兴趣地转过身来下令：快快抱来，让朕看看。
刘启亲自走进内室，稍顷抱出一个织锦襁褓，递到汉文帝面前。
汉文帝掀开锦帘，不由得轻声夸赞：哟嗬，此子声如洪钟，目似晨光，堪称可造之才，现今多大？可有名字？
刘启：回皇上，已经满月，尚无正名。
汉文帝手捋须髯，脱口而出：哭声震彻环宇，就叫刘彻吧。
刘启闻声跪地，谢父皇赐名。
汉文帝微微一笑，解下腰间一块碧玉，轻轻塞在婴儿的面侧，然后转身离去。
刘启长跪不起。
马家沟马大嫂家，夜，内
马大嫂伤势日重，全身发烫，胡话不止。
马骡子显然是饿了，一直哭闹不休。隔壁的李大嫂被土匪掠走，紫妹一时束手无策。她抱着马骡子走到二哥家门前，望着门前的一座雪坟凄然落泪。
紫妹：二哥呀，只能先委屈你了，大嫂受了重伤，我又管孩子，又要管大嫂，一时也顾不上你，你在黄泉路上，不要怪小妹无能。
朔风怒号，经久不息。
紫妹继续哭诉：二哥，家里分文没有，大嫂眼看就不行了，大哥一直不见回来，这可怎么办呢？
马骡子在襁褓里拚命哭叫，紫妹只好把马骡子抱回大嫂家。
大嫂拍拍身边的炕席，招呼紫妹坐下。
大嫂喑哑地嘱咐：紫妹，大嫂可能不行了，这孩子就交给你了。咱马家人丁不旺，你一定要把骡子带大。
紫妹捂住大嫂的嘴，不让她说下去。
大嫂奋力拉开紫妹的手，继续说：紫妹，一会儿，你把孩子抱到班家，求求班大老爷，让他发发善心，只要班老爷愿意，骡子就有救了。
紫妹哭着点头答应了。
大嫂说完这番话，累得一阵喘息。
班家大院，日，外
紫妹抱着马骡子，踩着积雪一步一步蹒跚而来。她拐过一道墙角，忽然愣住了。没想到，班家大院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紫妹惊异地走进残破的大门，向纵深走去。班家三进房子全部烧塌了房梁，看上去十分恐怖。
第三进院子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紫妹壮起胆子，战战兢兢地走过去。
发出声音的是班成。此时，班成正带着两个家人在废墟中赶制棺材。一连七口棺材摆在雪地上，发出惨白的幽光。
看着目光游移不定的紫妹，班成冷漠地放下手中的斧子。
紫妹的声音像是远在天外：班老爷，你们家烧成这样了吗？
班成正要开口，忽然，棉被搭起的帐蓬里传出一阵婴儿的哭声。班成顾不得说话，跑进帐蓬抱出一个丝绸襁褓。班成显然不会伺候婴儿，即使手忙脚乱，婴儿还是啼哭不止。
紫妹把马骡子塞给一个家人，接过班成手中的婴儿，轻轻晃动几下，说：孩子尿了，有干净的尿布吗？
班成连声道：有，有。
班成钻进帐蓬，抱出厚厚一叠尿布。紫妹接过一看，顿时笑了。
紫妹：班老爷，孩子的尿布不能用丝绸，这东西又薄又凉，也不吸水，孩子会很难受的。你家里有没有粗布衣服，最好是旧的，撕成小块就可以了。
班成吩咐班小六：去，把你的夹袄拿来。
班小六很快取来一件半新的夹袄。
紫妹有些惶恐：班老爷，这夹袄还是新的，撕了可惜呀。
班成果断地说：不怕，你想怎么撕就怎么撕。
紫妹只好动手撕碎夹袄，又到帐蓬里为婴儿换了尿布。婴儿不哭了，重新安然入睡。
班成感激地一笑：紫妹，你有事？
紫妹顿时红了眼圈，向班成深鞠一躬说：班老爷，紫妹有求于你，万望班老爷开恩。
班成赶紧还礼：紫妹，不要多礼，有什么需要，请直言不讳。
紫妹哭道：我二哥被土匪杀死了，大嫂也受了重伤，小侄眼见也要饿死，求求班老爷，借些钱粮，帮我们全家度过灾荒。
班成怜悯地看看襁褓中的马骡子，开始为紫妹算账：请郎中要三两银子，孩子过冬要十斤面粉，管家！
管家应声上前。
班成吩咐：管家，你到十里堡取上等面粉十斤，纹银五两，送到紫妹家里，要快。
管家躬身：诺。
紫妹赶紧跪地叩谢：班老爷大恩，容紫妹后报。
班成上前搀起紫妹，郑重其事地回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紫妹紧紧地抱住马骡子，泪流满面地说：骡子，你可算有救了。
马大嫂家，日，内
紫妹把煎好的中药倒在一个粗陶碗里，然后端到大嫂面前。大嫂接过药碗，大口喝尽，感激地对紫妹一笑。
大嫂：紫妹，这段日子多亏了你，要不是有你精心照料，大嫂恐怕早就见阎王了。
紫妹一笑，把碗收走，又去给马骡子熬面糊糊。
大嫂在土炕上逗着马骡子：骡子，认识大娘吗？你认识大娘吗？你这个小可怜，你这个小可怜，这么小就没了爹娘，你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你是个小可怜虫你知道吗？
少顷，紫妹端着面糊糊走进里屋，一边把马骡子抱起来，一边说：要我说，咱骡子一点儿也不可怜，有大娘和姑姑疼着，他就吃不着苦。骡子，你说是吧？
马骡子瞪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望着姑姑傻笑。
紫妹无限疼爱地点点侄儿的额头，亲昵地说：你就知道笑，你就知道傻笑。
马大嫂倚在间壁墙上，忽然抹起了眼泪。
紫妹慌了，急忙放下马骡子，凑到大嫂身边问长问短：大嫂，你怎么啦？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前一次郎中来不是说快好了吗？这两天抻着了吗？
马大嫂伤心地拉着紫妹的手：紫妹，我对不住你大哥呀，土匪进了咱家，我没有以死相拚，让土匪给糟蹋了，你大哥回来，我有什么脸面见他？
紫妹眼圈一红，急忙安慰大嫂：大嫂，别说傻话了，就算大哥在家，也挡不住那些没有人性的土匪，班夫人都死在土匪手上了，何况咱小户人家。大哥但凡有一点儿良心，他就不该怪我们。
马大嫂叹息一声：唉，你大哥领着你两个侄子一走就是两个多月，我算着日子，他们该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可就挺不住了。
紫妹甜甜地一笑说：放心吧，大嫂，我大哥一定会回来。
马骡子忽然大哭起来，紫妹赶紧抱起侄儿，不住声儿地哄着拍着。
马大嫂直了直身子，刚想往炕边挪挪，不小心抻到了伤口，她眉头一皱，顿时疼出了一头冷汗。
马大嫂家门口，日，外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碧空如洗，冬阳高照。
马大嫂终于敢下地了，她扶着土墙，慢慢地挪出房门，把头伸到阳光下，美美地晒着自己那张苍白的脸。
微风扑面，居然毫无寒意。
紫妹也把马骡子抱到屋外，特意把孩子竖起来，让他见见外面的世界。
紫妹轻柔的声音像天籁般美丽动听：骡子，你快看哪，天有多高呀？雪有多白呀？地有多远啊？日头有多亮啊？
马骡子似乎听懂了姑姑的话，也随着姑姑的声调哼哼呀呀地叫着。
马大嫂望望远方，再望望身边的紫妹和孩子，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班家长工睡房，日，内
管家匆匆而入，脸上挂着明显的焦急。
班成正坐在板凳上慢条斯理地喝茶，听到管家的脚步，便抬起头来。
班成：管家，结果如何？
管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结结巴巴地说：主人，谭家寨已经给了准话，他们不同意把他们二小姐嫁过来。
班成一怔：谭寨主今年秋天说过，过年正月就把二小姐嫁过来做小儿，怎么反悔了？
管家小心翼翼地看着班成：主人，谭家寨侯管家话里的意思，是说
管家不敢说了。
班成焦躁地催促：说什么？讲啊！
管家：他说咱家败了，恐怕十年八载的难以恢复元气，他们怕二小姐嫁过来会吃苦，再说
班成瞪了管家一眼，训斥道：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痛痛快快说完。
管家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谭寨主说，您和二小姐的事情，当初只是一个想法，双方谁也没把话说死，所以，他们现在不同意这门亲事，也不算言而无信。
班成握紧拳头，在桌上重重一捶，忽而冷笑起来：算了，强扭的瓜不会甜，我有话在先，谭家迟早是要后悔的。
班成站起来大步走向门外。
望着班成坚毅的背影，管家倒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
管家自语：你都这样了，谭家有什么后悔的？嘁！
马大嫂家，日，内
马骡子今天突然变得烦躁起来，一直哭叫，紫妹熬好了面糊糊，怎么喂他都不肯张嘴。
紫妹以为孩子尿了，便打开襁褓摸了摸，两片尿布都是干的。
紫妹再把脸贴在孩子头上试了试，自语：怪事，没发烧呀，你为什么还哭呢？
马大嫂挪到孩子身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突然变了脸色：紫妹，孩子得了插心寒，老话说，插心寒，鬼见愁，小儿一天不到头。
紫妹顿时惊慌失措：大嫂，怎么办哪？
马大嫂：这病只有北三十里堡的金针婆婆能治，你赶快抱上骡子走，半夜之前就能赶到。就怕
马大嫂顿了顿，终于狠下心说道：就怕遇到狼群，冬天见到狼群，你们娘俩谁也活不成了，这可怎么好？
紫妹低头沉思片刻，猛地一跺脚：罢，与其等死，不如拚了。大嫂，你守在家里，我现在就抱骡子去北三十里堡。
马大嫂一把拉住紫妹：紫妹，要不找个人跟你一块儿去吧？
紫妹凄婉地摇摇头：大嫂，咱马家沟除了班家，哪还有人了？再说，班家已经救了咱一次了，大恩大德咱滴水未报，怎么好再去求人？大嫂，你不用担心，生死有命，该在河里死，井里绝对死不了。为了咱骡子，就算有狼群，我也认了。
马大嫂艰难地爬起来，虔诚地跪在炕上，双手合什仰望苍天：老天爷啊，求您发发慈悲，不要让我们马家再出事了，马家人人良善，童叟无欺，实在不应该厄运不断哪！
紫妹特意把柴刀别在腰后，找出一块红巾拢在额前，抱起马骡子，踏雪而去。
马大嫂跪在炕上，祈祷不止。
马家沟村外，日，外
紫妹趟着没膝深的积雪，蹒跚而行。
怀中的马骡子仍在焦躁地哭闹。
紫妹心急如焚，汗流满面。
路边的枯树上，十几只乌鸦高低盘旋，嗥叫不休。
紫妹偶尔抬头，忽然发现北方乌云低滚，寒风扑面，看来，老天爷是要变脸了。
紫妹毅然决然地顶风前行，毫无退意。
马大嫂家，日，内
马大嫂自紫妹走后，一直跪在炕上，口中念念有词，虔诚祈祷。
可以看出，马大嫂刀伤未愈，体力渐渐不支，面部的肌肉开始痉挛，额头也渗出如豆的汗珠。
马大嫂倔强地长跪，颤抖着祈求上天：保佑紫妹，保佑骡子，保佑紫妹，保佑骡子！
马家沟村北十里，山中，日，外
不到半个时辰，天气突变，气温也随之骤降。狂风迎面吹来，还夹杂着铜钱大的雪花。紫妹抱着马骡子已经走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了。
紫妹找了一个避风的土坡，疲惫地坐下来。
马骡子还在不停地哭闹。
紫妹把脸贴在襁褓上，嘴唇发僵地哄着孩子：不哭，再过两个时辰就到北三十里堡了，咱去找金针婆婆，找到金针婆婆咱骡子就没事儿了。骡子听话，骡子不哭，骡子乖！
紫妹忽然噤若寒蝉——她看到前方百步左右，一只灰白色的公狼正挺着一张难看的长脸，丧眉丧眼地望着她。
紫妹慌了，失声叫道：我的娘哎，还真有狼呀！
紫妹下意识地把柴刀拉到腹前，立起身来，向北三十里堡方向疾走。
身后，灰狼一溜儿碎步，紧紧跟随。
马家沟村，日，外
马大嫂拄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挪向班家大院。伤口撕裂般疼痛，马大嫂咬紧牙关硬挺着，任凭脸上虚汗直流。
寒风袭来，马大嫂不免加快了脚步。
班家大院，日，外
管家在门口拦住了马大嫂，恶声恶气地数落起来。
管家：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不知羞耻呢？你们没饭吃了，我家主人给粮，你们家的人病了，我们主人给钱，你们也该知足了，今天又想干什么？
马大嫂白了管家一眼，口气强硬地说：我找班大老爷，又没找你，你啰嗦什么？
管家也瞪起了眼睛：怎么？我们主人前世欠了你们马家冤枉债了吗？
马大嫂不想和管家空费唇舌，就绕开管家往院里硬闯。
管家快步追上马大嫂，张开双手拦在面前：你敢私闯班宅？来人！
班小六和另外两个家人提着顶门杠跑出来，大声喝问：管家，出什么事儿了？
管家手指马大嫂，气焰嚣张起来：这个野婆娘要闯家门，小六，把她给我赶出去。
班小六年轻气盛，上前狠命一推，有伤在身的马大嫂顿时跌倒在地，呻吟不止。
管家大叫：拖出去，把她拖出去！
班小六扯住马大嫂的一条腿，拚命地往门外拖去。
马大嫂伤痛难当，可她还是硬抬起头，大叫：班成，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
有人大喝一声：住手！不得无礼。
班家几个家人赶紧垂手侧立：主人！
班成上前扶起马大嫂，和气地询问：马大嫂，出了什么事？
马大嫂如遇救星，抢前一步当庭跪倒：班老爷，你快去救人哪！
班成闻言不禁为之一怔。
荒山小路上，黄昏，外
紫妹的脚步越来越慢，灰狼却越来越近，紫妹已经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灰狼的呼吸声。
紫妹克制住内心的恐惧，把柴刀和马骡子一并抱在胸前，她绝望地瞪着眼睛，拚着最后的气力向前挪动脚步。
灰狼试探性地往前冲了几步，丑陋的长嘴几乎触到紫妹的衣襟。紫妹不禁尖叫一声。
灰狼警觉地停住脚步，冷眼观察着紫妹的一举一动。
紫妹回过头来，紧紧地抱着柴刀和马骡子，小心翼翼地向后挪动。忽然，她脚下一绊，一屁股坐到雪地里，怀里的马骡子哭闹得更凶了。
马家沟村口，黄昏，外
班成换了一身武夫行头，腰挂一口腰刀，手里提着一杆长枪，策马奔向村北。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班成却浑然不觉。
班小六和两个家人也提着腰刀，磕磕绊绊地跟在班成的马后。
山中小树林，夜，外
紫妹总算挪进一片小树林中，她本想找一棵树爬上去，无奈树太小，根本不足以躲避灰狼。紫妹只好把马骡子举过头顶，安放在一个手臂粗的树杈上。紫妹双手举着柴刀，与灰狼对峙。
灰狼冷冷地瞪着紫妹，不时贪婪地伸出长舌头，舔一舔自己的上颚。
突然，灰狼嗥叫一声，像一支离弦的箭，迅猛地扑向紫妹。
紫妹没有退路，硬着头皮挥刀向灰狼劈去。不料，脚下一滑，柴刀劈空了，紫妹踉跄两步，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灰狼也摔了一跤，它在积雪中匍匐片刻，很快就蹿出雪坑，重新抢占了有利地形，继续与紫妹对峙。喘息未定，灰狼又开始第二轮攻击。
这一次，紫妹的刀砍中了灰狼的前腿，灰狼惨叫一声，三条腿蹦跳着，逃出一箭之地才回过身来，仇恨地瞪着紫妹。
紫妹得意地笑了：我看你还敢不敢来。
这时，马骡子在树杈上拚命地哭叫着，看样子是冷了。
紫妹放下柴刀，把马骡子抱在怀里，轻轻地摇晃着，拍着。
灰狼估计难以单独取胜，便把嘴插进地缝中，凄厉地长嗥一声。
紫妹抱着马骡子，密切地关注着灰狼的动静。
仅仅过了一袋烟的工夫，紫妹的嘴就张大了——她发现灰狼的身边出现了几十只草狼，像一群静默的幽灵，全部竖起前腿，坐在灰狼身边。
紫妹抱紧马骡子，忍不住哭出声来：骡子，今天咱娘俩看样子是要喂狼了。
紫妹四下里望望，四周阒寂无声，只有风声刺耳，飞雪飘飘。
紫妹绝望地退进树林深处，盘腿坐在雪地上，把头埋在马骡子的襁褓中。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马嘶，紫妹跳起来大叫：救命啊——
很快，有人打马冲到近前，大叫一声：紫妹，是你吗？
紫妹的泪水忍不住涌出眼眶，带着哭声喊道：是我，我在这里！
来人正是班成！
灰狼带头发动了攻击。班成把紫妹安顿在一块巨石后边，自己挺起长枪，牢牢地守卫在紫妹的前面。
一场人狼大战空前惨烈地开始了
（第一集完）
第一部 第一集
字幕
汉代酒泉郡
马家沟村，夜，外
漫漫黑夜，飞雪裹挟之下的马家沟俨若一座阴森恐怖的地狱。
朔风呼号，凄厉无比。偶尔有一两声狗叫，昭示着这片土地上还有生命存在。
忽然，村口马老二家柴门洞开，闪出一线暗淡的灯光。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一位身形粗大的村姑快步跑出，撞开对面院落的柴门，死命地敲打一扇用木锅盖遮蔽着的窗户。
村姑：大嫂，大嫂，快起来，二嫂不行了，快点儿。
柴门一开，被叫作大嫂的农妇双手伸向肋下系纽扣，快步奔出。
大嫂：紫妹，老二媳妇羊水破了没有？
紫妹：刚才见红了。
大嫂二话不说，跌跌撞撞地扑进马老二家。
马老二家室内，夜
很快就传来大嫂的命令：老二，快，烧水，把剪刀找给我。
昏黄的油光下，老二媳妇惨痛地嗥叫不止。就着一丝微光，可以看到这个年轻的女人面色如土，汗珠如豆。
大嫂果断地掀开老二媳妇身上的棉被，吼道：老二，剪刀；紫妹，把灯举高点儿，快！
老二媳妇拚命嗥叫。
大嫂坚毅的目光盯着老二媳妇的下身，不时地安慰着产妇：老二媳妇，挺住，你挺住。
老二媳妇忽然揪住大嫂的双臂：大嫂，无论怎样都要保住孩子。
大嫂飞快地清理着血污的床面：老二媳妇，别胡说，有我在，大人孩子都没事儿。
老二笨拙地把剪刀递上来：大嫂，剪刀来了。
大嫂接过剪刀，同时下令：老二，你到外面去等。
老二顺从地袖着手，一步三回头地挪向门外。
老二媳妇的嗥叫声愈发尖厉。
大嫂把剪刀举在灯火上烧灼，目光如炬。
紫妹惊呼：大嫂，下来了一只脚！
大嫂轻斥一声：住口。
室外雪地上，夜
肆虐的大雪，很快就落满了马老二的头脸，风打在脸上，像刀割一般生疼。马老二浑然不觉，眼耳并用，密切关注着室内的局势。
媳妇每惨叫一声，马老二的眼角就抽动一下，偶尔抬起头仰望夜空，他忽然打了一个哆嗦，仿佛身前身后挤满了魑魅魍魉。
马老二双膝一软，刹那间跪倒在地，缓慢地向苍天举起双手，虔诚地许愿：老天爷，保佑我媳妇平安生产，我日后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也会报答你！
苍天无语，惟有飞雪如席，朔风似刀。
黑夜愈加恐怖。
大嫂的声音慌乱起来：紫妹，快，揪二嫂的头发，别让她晕过去。
紫妹的声音已经乱了方寸：二嫂，二嫂，醒醒！
马老二快速蹿起，欲前又止。
大嫂奔出来，破声儿尖叫：老二，保哪个？快说！
马老二失神地脱口而出：都保。
大嫂再问一声：快说，保哪个？
马老二一时无力定夺。
大嫂在一旁帮他下决心：是个男孩儿，你媳妇肯定是不行了。
马老二再一次凄然跪地：大嫂，你去吧
大嫂咬紧牙关，转身闯进室内。
紫妹的声音：二嫂！二嫂哇！
马老二重重一拳擂向雪地，积雪四溅，地面顿时一片殷红。
马老二的嘴角也在流血。
朔风更加猖狂，不时在马老二脚下啸叫，黑夜更为沉重，压得马老二几乎透不过气来。飞雪箭簇一般扑面，打得马老二双目流泪，剧痛不止。
恰在此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响亮地传出来，当仁不让地盖住了风吼，逼退了夜幕，也让肆虐的飞雪放缓了脚步。
紫妹抢出来，一把拉住马老二，悲喜交集地喊：二哥，生了，生了，是个男孩儿。
马老二冲进屋里，扑到媳妇身边，他忽然愣住了——媳妇面如沉雪，双目圆睁，半张的嘴角似乎有千叮咛万嘱咐，似有无尽的担忧和牵挂——媳妇已经死了。
马老二哆哆嗦嗦地抱住媳妇的头，喑哑地哭道：媳妇！
马家沟村口，日，外
一支送葬的队伍徐徐而来，为首的马老二不时地抛洒纸钱，朔风掠过，纸钱在阴云密布的半空中翻飞，殊为可怖。
紫妹头裹孝布，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大嫂，而大嫂的怀里则抱着那个新生的婴儿。
马老二红肿的眼睛，漠然地掠过茫茫雪原。
几只乌鸦盘踞在一株枯树上，不时发出几声悲鸣，其状可悯，其情可哀。
马老二身后，是四个壮汉抬着一口旧马槽，马槽中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老二媳妇被硬塞进马槽中，脸上盖着一团破布，两只肮脏的脚则伸在马槽之外。
冰天雪地当中，那副情景催人泪下。
马家沟村内，班财主家，日，内
三十刚出头的财主班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正襟危坐，他那冰冷的表情与室内的温度截然相反。五十岁左右的老管家躬身默立，几个衣着素净的女仆绞手垂头，守在管家身后。
班成微微抬眼，扫视面前的几个男女，沉稳地发问：夫人怎么样了？到日子了吗？
管家趋前一步，恭敬作答：回主人，夫人这几天就该临盆了，不知主人有什么吩咐？
班成重新垂下眼皮，用一只手指轻轻地叩击着八仙桌面，慢慢地说道：好生伺候着，不能出任何差错，夫人有什么事，一定要先让我知道。
管家颔首：诺。
班成忽然停止了敲打：管家，村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管家深鞠一躬：主人圣明，村口马老二的媳妇昨晚死于难产，眼下正在发丧。
班成一怔，关切地向前探了探身子：有没有派个人去瞧瞧？
管家有些仓皇地抬起头来，望着主人：主人，先前一直没有这个礼数，所以我就
班成眉头一皱：这不好，你即刻就去。
管家领命，唯唯诺诺地后退。
班成把手一举：慢，那孩子活了没有？
管家已近门口复又转来，诚惶诚恐地答：回主人，那孩子活了，是个男孩儿。
班成下令：给那个孩子带一丈红绢，五斗谷米。
班成往管家身后望了一眼：卢妈安在？
老仆卢妈上前一步：主人，有何吩咐？
班成：从准备的幼儿衣物中捡两件好的，交由管家一并带去。
卢妈费力地鞠躬：诺。
班成吩咐已毕，右手轻轻一挥：都下去吧。
马家沟北山脚马家祖坟西侧，日，外
一座新坟赫然矗立于雪地中，赭黄色的土壤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送葬的人们在马老二媳妇坟前凄然默立，阴风依旧呼啸不止，不时掠起人们身上的孝衣，引起一阵阵颤栗。
马老二从大嫂手中接过婴儿，神色庄重地跪到坟前，一时悲上心来，涕泪俱下。
马老二：糜氏，你儿不孝，他来阳世，你赴黄泉，他给你磕头了。
马老二抱着婴儿，一连叩首三次。
大嫂和紫妹上前搀起马老二，嘱咐道：化纸吧，该送弟妹上路了。
马老二把婴儿塞给紫妹，自己重新跪在地上，边烧纸边说：糜氏，先死为大，我给你烧纸，这些都是你的盘缠，你上心些，自己收好。
马老二又把另外一堆纸钱点燃，扔向坟旁，口中念念有辞：孤魂野鬼，这些是糜氏孝敬你们的纸钱，你们收好。
很快，一堆纸钱焚烧完毕，壮汉们扶起马老二，踏雪而归。
紫妹怀里的婴儿忽然奋力啼哭起来，那哭声像一把钢锯，竟然惊动了所有在场的人们。
马老二紧跑几步，掀开包裹婴儿的棉被，愤愤地说：追命鬼，你还有什么委屈的？
大嫂赶紧把被子掖好，忧心地拍了几下，叹气道：孩子可能饿了。
紫衣建议：一会儿，我把孩子抱到李大嫂那里，让她给孩子开开口。孩子出生一天了，还没吃一口奶水呢。
马老二：没吃奶还能哭出这么大的声音，这小子，真是一头骡子。
大嫂撇撇嘴：有你这样的骡子爹，还怕没有骡子儿子？你小时候，比他还厉害，生下来就连哭三天，差一点儿没把天哭塌了。
马老二赶紧辩白：我哪有那么厉害？还能把天哭塌了。
大嫂：不信是吧？不信你回去问问你大哥。
这时，一个年轻的后生慌里慌张地跑来，老远就冲着马老二叫：马二叔，快回去，班家来人了。
马老二一怔：班家？租子已经收过了，我不拖不欠的，班家来人干什么？
大嫂紧张了：别不是摊上什么官司了吧？老二，你快回去瞧瞧。
马老二拔脚就跑。
大嫂在身后关照：老二，有话好好说，别犯你的骡子脾气！
马老二家院内，日，外
马老二踏着积雪，喘息着奔进院门。
班府管家正望着茅草顶上的一只啁啾跳跃的麻雀出神。两位班府家人负绢荷粮，立于管家身后。
管家脚边有一堆纸灰，显然刚烧过不久，寒风掠过，余烟袅袅。
马老二知道班府管家姓余，赶快躬身作揖，朗声说道：小人不知余管家驾到，失迎，失迎。
管家缓慢地回过头来，手捋着几根山羊胡须，板着面孔不无威严地说：马老二，听说你媳妇昨天死了，我奉主人之命，过来看看。
马老二不敢抬头，垂首应道：谢谢班老爷，谢谢管家。
管家一摆手：罢了，班老爷让我带来了一丈红绢，五斗谷米，你还不谢过我们老爷？
马老二吃惊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管家的话。
管家面色一沉：嗯？
马老二这才注意到两个班府家人手上的东西，赶紧上前一步：余管家，请代马二向班老爷道谢，马二受之有愧。
管家对两个家人一摆手，家人把谷米和红绢往马老二面前的木架上一放，就随着管家向门外走去。
马老二双手抱拳，一直默送到小巷尽头。看着管家带着家人在巷口消失，马老二才转回院里，拍拍谷米，摸摸红绢，还是有些不相信眼前这个事实。
马老二自语：班老爷会给我送礼？这是为什么呀？
汉王朝都城长安，夜，外
雄峻奇伟的长安城内，瑞雪纷飞。
皇城内，汉文帝皇子刘启寝宫，夜，内
成熟稳健的皇子刘启正秉烛夜读，一位太监匆匆而入，拱手禀报：恭喜皇子殿下，贺喜皇子殿下，皇子妃生了。
刘启放下手中的竹简，微微地抬起头来：男的还是女的？
太监进前一步：回皇子话，是个侯爷。
刘启眉头一展：皇子妃如何？
太监躬身回答：平安无事。
刘启整整衣冠，平静地下令：设坛，我要祭拜苍天。
远郊，皇家猎苑，日，外
刘启纵马引弓，身手敏捷地追逐一匹雄鹿。雄鹿大概预感到死期临近，蹿沟越涧，左旋右转。刘启紧追不舍，追到迫近，张弓劲射，箭矢精准地射穿雄鹿的咽喉，雄鹿惨叫一声，仆倒在地，绝气而亡。
几名幕僚纵马赶上，纷纷下马向刘启道贺。
刘启也下了马，随手把缰绳扔给一名随从，便与几个幕僚聊起了政事。
刘启看了看白发苍苍的芈伯淹：芈先生，国家的当务之急是扫除北方的外患，依你之见，首要任务是什么呢？
芈伯淹：皇子殿下，依老臣愚见，国家的首要任务是想办法与西北的车师、于阗、楼兰、龟兹、乌孙、大月氏等国建立长期的和平外交关系，这样才能有效地牵制野蛮凶悍的匈奴人。
刘启忧心忡忡地举目远望：可是，我们的使节从来没有跨过楼兰国的边境，到现在为止，我们与西域的外交还是一个可怕的空白。
芈伯淹叹息一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朝中有人一直在皇上耳边嚷嚷，说什么大汉王朝天下无敌，嚷嚷得皇上根本没把西域各国放在眼里，哪还会派什么使节呢？
刘启停住脚步，引颈西望，良久才说：不行，我们一定要打通西域的关隘，建立一个稳固的外交联盟，以使我们抽出兵力，与匈奴决一死战。
芈伯淹走到刘启侧面，目光炯炯地说：皇子殿下，与西域建立外交关系，除了可免生灵涂炭，还可以富国强民。
刘启疑惑不解：富国强民？愿闻先生高见。
芈伯淹：皇子有所不知，西域盛产金银玛瑙，于阗国的美玉更是闻名遐迩，如果我们与这些国家建立商贸往来，于国于民都是天大的福祉。
刘启不以为然：芈先生，汉王朝国库充实，钱粮盈满，何需觊觎西域的金银？先生此举会不会有舍近求远事倍功半之嫌？
芈伯淹：皇子此言差矣，旧池之水，久而陈腐，因而必要掘渠输流，方能生机勃勃。炙指而食，诚能避一时之饥，却不可旷日持久，国库虽然充实，但遇到灾荒连年，也会罄尽有告。倘若外源不断，则水涨船高，即使此消彼长，国家也没有忧患了。我国如此，西域各国亦然。通商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互通有无，互相依存，增进友谊，确保江山永固。
刘启一怔，他久久地盯着芈伯淹，目光渐渐深邃。
饿狼谷巨无常匪巢，日，外
悍匪巨无常与手下十几员猛将正举杯狂饮。
喝到兴起处，巨无常传令：换大碗来，我要与众兄弟喝个痛快。
可是，很久也不见有人送碗添酒，巨无常暴怒，冲着窝棚外大吼：哪个混蛋当值？给我滚进来？
小匪胡小丑战战兢兢地进来，单腿跪地：报大王，是胡小丑当值。
巨无常抓起桌上的剔骨刀，抵住胡小丑的脖子骂道：你想死吗？为什么不换碗添酒？
胡小丑赶紧据实而报：大王，营中的存酒已经全部喝完了。
巨无常一愣：喝完了？为什么早不报来？
胡小丑：昨天还有二十几坛，今天大王和诸位头领小半天儿就喝光了，我也没想到大王和首领们是这么个喝法儿呀。
人称二阎王的头领劝道：大哥，算了吧，今天我们也喝了不少了，肉也吃足了，干脆歇了，明天再说。
巨无常大眼一瞪：营中不可一日无酒，断了酒，如同断了血脉。兄弟，马上纠集人马，我们夜袭马家沟。
二阎王有些不情愿地规劝：大哥，我们是不是去别的地方，马家沟那个地方虽说不算穷，可那里有个班成，武功过人，搞不好让他收拾一通，损兵折将，可有损大哥的英名啊。
巨无常一拍桌子：我就是要碰碰这个班成，三年前，他一镖打死了我大哥，这个仇一直没报。今天，我要杀他一个出其不意，摸不到鱼也要搅混了水，我不能让他睡得太安稳了。
形销骨立的草狼赞同道：对，大哥，要干就干班成，打开了班家大院，我们十年之内就不用愁吃穿了。我早就听说了，班家大院光黄金就有几万两，绸缎布匹不计其数，我们要带足火种，抢不着就放火烧了他娘的，出出憋了三年的这口恶气。
巨无常：对，干他娘的。
巨无常蹿出窝棚，纵身上马。众匪也纷纷出门，披挂上阵。
土匪大队人马向马家沟扑来。
马家沟，日，外
马老二踩着积雪，挥动一把大斧头，向脚下一根圆木劈去。木头可能有些潮湿，马老二连劈几斧，只劈开一半，马老二再劈一斧，斧头却被夹住，马老二害怕掰断斧把，索性弯腰抓住木头的开裂处，使了一招霸王拉弓，生生把那根木头给撕开了。
紫妹笑盈盈地从屋里出来，把马老二劈好的木柴抱进屋里。
少顷，紫妹端着一瓢开水出来，举到马老二面前：二哥，喝点儿水暖和暖和吧，看把你累的，大冷的天，你却出了一头汗。
马老二感激地冲妹妹一笑：紫妹，你今天去没去看看骡子？他还闹吗？
紫妹接过二哥手里的水瓢，莞尔一笑：看了，你那个宝贝儿子，简直闹得不成样子，你说怪不？白天他就睡，到了晚上他就闹，大嫂只好天天晚上爬起来抱着，光抱着还不行，大嫂坐着不动，他就拚命地嚎，嚎得小脸都紫了，怎么哄也不住声儿。大嫂没办法，只好抱起来，满院子乱晃。这小子可不好糊弄，你在外头晃，他就没声儿，你要是想进屋，坏了，他张口就嚎，一直逼着大嫂退回院子里，他才肯罢休。
马老二不安地搓着手，像是问紫妹，又像是对自己说：这怎么办？大嫂白天干活儿，晚上还要哄孩子，天长日久，肯定吃不消。
紫妹安慰道：二哥，我这几天没事也到大嫂那里睡，晚上可以帮帮大嫂。大嫂家里的活，你白天多干点儿，这样，大嫂白天也好补补觉。
马老二连连点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马老二家，日，内
紫妹把晚饭端上桌子，马老二也把大嫂接过来，大嫂抱着婴儿，一家人围坐在土炕上，开始吃饭。晚饭只有一盘糠窝窝。紫妹不时地伸手逗逗侄子，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马老二大口嚼着糠窝窝，忙里偷闲和大嫂说话。
马老二：大嫂，大哥这一趟去了有一个多月了吧？我算了算，他也该回来了。
大嫂：是啊，你大哥这一趟背了一百多斤丝绸，听说能换回半斤楼兰黄金，要是真把生意做成了，咱家可就发了。
紫妹兴致勃勃地转过脸来，怂恿二哥道：二哥，下次你也跟大哥一起去贩丝绸，一趟半斤黄金，用不了几年，咱家都能和班家比富了。
马老二摇摇头：偷越国境，要是被官兵抓住，那可是要砍头的。
大嫂脸色为之一变。
紫妹浑然不觉，依旧规劝二哥：哪有那么倒霉，边境线这么长，官兵怎么看得过来？你没听说老辈人说过一句话吗？
马老二费力地咽下一口糠窝窝：什么话？
紫妹不无讥讽地一笑：胆小不得将军做。
马老二瞪了妹妹一眼，又抓起一个糠窝窝往嘴里塞。
紫妹看着二哥狼吞虎咽的样子，又开始说风凉话：二哥，我真想像不出，你居然是个胆小如鼠的男人，你要是有大哥一半的胆量，小骡子以后就有好日子过喽。
大嫂的脸色更难看了。
酒泉汉军都尉府，日，内
一身铠甲的汉军酒泉都尉张恪陪同班成饮酒。两人都是海量，推杯换盏，频频相敬。喝到开心处，张恪拍手叫来于阗舞姬，与班成一起欣赏异域歌舞。
班成显然是第一次见到于阗歌舞，一时被耳目一新的异国情调迷住了。
张恪顿时乐不可支。
都尉府后院厨房，日，内
几十名兵丁忙而不乱，烧水、抱柴、煮肉、切肉、烫酒。
一名膀大腰圆的兵丁嘴里衔着利刃，按倒一只肥羊，动手宰杀。
殷红的羊血漫溅在雪地上，猩艳如梅。
中军模样的将领急急地从前厅过来，揪住一名伙夫问：羊腰子炒好了没有？
伙夫扭头向菜案上看了看，解释说：还没有，要等干辣椒泡好了才能下锅。
中军大怒：混蛋，你不想活了吗？马上下锅，要炒够火候，慢一步，老子要你的命。
伙夫不满地嘟囔：一个土财主，都尉大人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地款待吗？
中军从后面踢了他一脚：少废话，炒羊腰子千万别咸了，听见没有？
都尉府前厅，日，内
一名于阗舞姬载歌载舞，神色妖娆地围着班成手舞足蹈，班成带着三分酒意，竟与舞姬对舞，他笨拙的样子，引得张恪哈哈大笑。
荒郊野外，日，外
巨无常的骑匪像一阵飓风，呼啸着掠过荒凉的山谷，尽管地面有雪，还是荡起一阵阵尘埃。骑匪面目狰狞，杀气腾腾。
巨无常一边打马，一边帮手下骑匪憧憬未来：兄弟们，杀进马家沟，你们就可以尽情享受女人，我有话在先，今天晚上，谁抢到女人就归谁，头领决不染指。
骑匪们顿时狂笑起来：好，大王万岁。
骑匪挥动马鞭，打得胯下马扬鬃昂首，奋力向前。
蹿上一条山脊，马家沟已遥遥可见。
骑匪们都怪叫起来。
马家沟，黄昏时分，外
夕阳西下，马家沟一片辉煌宁静，偶尔传来一两声鸡鸣狗吠，旋即归于静谧。
夜幕降临的马家沟炊烟袅袅，犹如一幅写意的油画。
马老二家，黄昏，内
大嫂抱着婴儿到邻居家找奶吃。
紫妹在灶前洗碗，马老二则坐在屋角编筐。马老二不时打着喷嚏，有些不胜寒冷的样子。紫妹就把灶下的炭火扒出来，装进一个陶盆里，端到二哥面前。
紫妹看着二哥手里即将成形的荆条筐，揉了揉眼睛说：二哥，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儿呀？我的眼皮一直乱跳不止。
马老二瞪了妹妹一眼：乌鸦嘴，你希望出事儿吗？
紫妹不安地看着二哥，道出了心事：二哥，大哥这次去贩丝绸，我总觉得不妙，大哥走了一个月了，连个信儿也没有，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马老二低头选择脚边的荆条，口里说：不会吧，樊狗儿不是夸下海口，说他已经买通了拦马关的守将了吗？
紫妹皱着眉头说：听樊狗儿的话，死了都穿不上裤子。大哥真够蠢的，居然信了樊狗儿的话，这不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吗？
马老二哼了一声：大哥这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天老爷老大他老二，他还有怕的时候吗？老辈人说了，醉汉骂阴曹地府，根本没把阎王爷当爷。咱大哥就是那个醉汉，这就是阴阳两隔，不差着奈何桥，大哥都敢把阴曹地府给刨了。
紫妹笑了：是，大哥是这样的人，我估计，大哥那俩眼仁儿根本不是圆的。
马老二一愣：哦？
紫妹一本正经地说：我猜，大哥的眼仁儿是方的，就像两个铜钱。
马老二用手中的荆条打了妹妹一下，骂道：死丫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邻居李大嫂家，黄昏，内
李大嫂刚刚给马骡子喂完了奶，无限怜爱地端详着马骡子的小模样，轻轻地说：小东西，吃饱就睡了。
马大嫂接过孩子，感激地说：嫂子，你自己的孩子都吃不饱，还天天喂我家的骡子，叫我怎么谢你呢。
李大嫂拍了马大嫂一巴掌：说什么呢，这没娘的孩子，谁见了能不可怜？没事，遇了就是缘分，好歹吃一口，只要孩子能活下来，咱就心安了。
马大嫂忽然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大嫂，我替骡子她娘谢你了。
李大嫂吓了一跳，急忙去拉马大嫂：大妹子，你这是干什么？你不是要折我的阳寿吗？快起来，快起来。
李大嫂把马大嫂拉起来，嗔怪道：大妹子，救命就是积德，嫂子我不求今生，还修来世，你就不要总是放在心上了，行吗？
马大嫂抹了一把眼泪说：行，我听嫂子的。
李大嫂笑了：这就对了，快回去吧，明天早上我再给骡子喂一遍，再过些日子，这小子就能吃面糊糊了，这还不快？
马大嫂也笑了：咳，能吃面糊糊就好了。
李大嫂忽然问：你们家马大还没信儿吗？走了有日子了吧？
马大嫂顿时笑意全无：是啊，一个多月了，我都怕死了。
李大嫂安慰说：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怕，我算计着马大福大命大，不会有事。
马大嫂赶紧唱了一个万福，谢道：哎呀，借大嫂吉言，等马大回来，我一定重谢大嫂。
山道上，夜，外
夜幕四合，气温骤降，寒风打着呼哨，迎面吹来，打得骑在马上的班成睁不开眼睛。班成酒劲涌上来，在马上屈身呕吐。几名家人只好围上来扶住班成，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管家担心地问：主人，你还行吗？要不要下马歇歇？
班成心里还很清醒：不能歇，我们要快些回府，走慢了恐怕要冻僵了。
管家让家人护在马两侧，他亲自牵着马，匆匆地往马家沟方向奔去。
风更大了，卷起一阵阵雪雨，打在脸上，居然像刀割一般生疼。
管家骂了一句，对身边的家人班小六说：这鬼天气，马家沟又得冻死人了。
班小六满不在乎地说：冻死才好呢，冻死一个少一个。
管家踢了班小六一脚，骂道：你个猴崽子，什么心眼儿？你就不怕老天爷怪罪下来，把你收回去？
班小六抖抖身上的皮袍子，大言不惭地说：放心吧，谁死我也不会死，咱这袍子，下冒烟儿雪也不怕。倒是你小心啦，不小心掉沟里，我担心你爬不上来，让牛头马面掠去充数，那就惨了。
管家冲班小六啐了一口：放屁，小猴崽子，等回到府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班小六自恃姓班，又顶撞道：得了吧，你老家伙又不是巨无常，难不成我还怕你？我告诉你吧，收拾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你想收拾我，等下辈子吧。
管家恨得牙痒，只是手中牵着牲口，却也无可奈何。
一行人艰难跋涉，蹒跚向前。
马家沟，夜，外
巨无常与二阎王率先冲进村里，直扑班家大院。
身后的骑匪个个口中都叼着一块羊皮，悄无声息。
班家大院门口，夜，外
巨无常在马上抬起头来，冲着大门上边的骑楼大叫：班家人快开门，酒泉都尉驾到。
骑楼上的家人马上点起灯笼，下到地面向班夫人隗氏报告。
班家内宅，夜，外
一个家人在窗外禀报：夫人，酒泉都尉府来人了，现在门外候着呢，敢问夫人，要不要开门？
少顷，内宅一个丫环出来传话：夫人有令，开门迎客，再告诉厨房，酒肉侍候着，不得有误。
家人转身就往外宅奔去。
丫环转身进了内宅。
班成的夫人隗氏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问身边的丫环：老爷不是去了酒泉郡吗？他没和都尉大人一起回来？
丫环惶然道：哎呀，奴婢该死，刚才忘记问了。
隗氏不顾即将临产，断然坐起，急切地吩咐丫环：快，掌灯。
丫环用打火石打火点着火绳，再把火绳吹燃，点亮油灯。
隗氏双手扶腰，趿上绣鞋，一边向客厅走，一边下令：快去前院告诉班贵，先不要开门，待问清来人再放人进来不迟。
丫环赶紧点起一只灯笼，顶着寒风向前院走去。
班家大门口，夜，外
老家人班贵抖抖嗦嗦地抽下门栓，打开院门。
班贵把灯笼探出门缝，还没看清对方的面孔，一把雪亮的尖刀就挥向他的面门，他哼了一声，仰面栽倒，一腔鲜血顿时溅向黑漆大门。
巨无常一脚踢开院门，举刀杀向内宅。
众匪鱼贯而入，动作敏捷得如同一阵寒风。
在第二进院子的回廊处，巨无常与那个小丫环迎面相遇。巨无常飞起一脚，把小丫环连人带灯笼一起踢飞。巨无常熟门熟路地杀向内宅，沿途遇到睡眼惺忪的家人，一概挥刀砍死，如入无人之境。
班家内宅，夜，内
隗氏夫人刚要走出门去，忽然腹部一阵剧痛，她手扶腰肢缩到椅子上，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隗氏忍住痛，向门外叫了一声：来人呀！
啪！门板被人踢得横飞，一阵寒风扑进来，随后，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手执滴血的砍刀，怪叫一声闯进屋来。大汉正是巨无常，他径直扑向罗账，一刀劈向火炕上的被窝。
被窝内却空无一人。
巨无常把刀一横，逼住隗氏，喝问道：班成在哪里？
隗氏冷冷地瞪着巨无常，并不搭言。
巨无常伸手摸了一下被窝，发现被窝只有一半是热的，便狞笑起来：好啊，班成不在，那我就来享受一下百里闻名的班夫人——上炕！
隗氏狠狠地啐了巨无常一口：你休想。
巨无常用大刀抵住隗氏的耳后：你想死？
隗氏竟然毫无惧色，把脖子一挺：死算什么？脑袋掉了不就是碗大的疤吗？
巨无常哈哈大笑：好好好，不愧是班夫人，有气魄。大爷我今天不想杀你，只要你乖乖地从了我，我就放过你一家老小。倘若不从，你要知道我巨无常的厉害。
隗氏暗吃一惊：你就是杀人恶魔巨无常？
巨无常大眼一瞪：怎么？不像？
隗氏似乎有些怕了，慢慢地向火炕边退去。
巨无常大步赶上去，随手丢了砍刀，凑上前去抚摸隗氏的粉腮。不料，隗氏闪身躲过巨无常的脏手，顺手抄起了炕上的砍刀，身子一旋，拦腰向巨无常劈去。
巨无常不愧是惯匪，双手一张，居然凌空跃起，躲过这致命的一刀。回手一掌打在隗氏的右手上，隗氏惨叫了一声，刀已落地。巨无常用脚一弹，便绰刀在手，回身一刀劈掉了隗氏的右臂。
隗氏失去重心，扑倒在地。
巨无常这时才发现，隗氏已然有孕在身。巨无常连吐几口唾沫，骂着晦气。
这时，二阎王和草狼也持兵器闯进来。
二阎王：大哥，没事儿吧？
巨无常颇为遗憾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隗氏，恨恨地说：这小娘们儿，性子还挺烈的，不是老子有防备，老子就栽在她手里了。
草狼踢了隗氏一脚，惋惜地说：大哥，你把她砍了？这可是百里闻名的大美人哪，可惜，太可惜了。
巨无常：他娘的，花是好花，就是有刺，扎手。再说，这小娘儿们怀了身孕，碰不得，孕妇是江湖人的大忌。
巨无常这时才想起大事：二弟，找到金子没有？
二阎王：没找到，我一连杀了十几个家人，都说不知道金子埋在什么地方。
草狼：大哥，怎么办？
巨无常：告诉弟兄们，粮食、酒肉能带多少带多少，剩下的一把火烧掉，一点儿都不能给班成留。
二阎王：下一步呢？
巨无常淫荡地一笑：那还用说，让兄弟们到各家各户随意快活。
二阎王兴奋地瞪起了眼睛：得令。
巨无常一咬牙，又下了道命令：告诉各位弟兄，马家沟的男人一个都不留，统统杀掉。
二阎王边走边说：知道。
马家沟村，夜，外
百余名土匪快速分散开，扑进各家大门。凡是男人一概杀死，女人就拖到炕上强行奸污，稍有不从，就残忍地杀害。
惨叫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都飘浮着浓浓的血腥味。
马老大家，夜，内
外面的吵闹声先惊醒了襁褓内的马骡子，小家伙哇哇大哭起来。
马大嫂随即从睡梦中醒来，伸手抱起了马骡子，哼着催眠曲，想尽快把孩子哄睡。屋外的惨叫声、喧闹声惊动了马大嫂，她放下孩子，警觉地开门向村里张望，当她看到几个举着火把的土匪把马老二拉到屋外乱刀砍死时，先是吓得张大了嘴巴，继而反应过来，返身跑进屋里，拉起仍在熟睡的紫妹，把她藏在门后的柴草堆里。
紫妹还没睡醒，一边揉眼睛一边问：大嫂，干什么呀？
马大嫂急促地叮嘱小姑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千万不要出来，听见没有？
马大嫂刚要回身去抱马骡子，几个土匪已经踢掉门板，扑了进来。
一个土匪用马刀逼住马大嫂，另外几个冲进里屋搜索，很快，几个土匪拎着一个襁褓走出来，向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土匪报告。
土匪：报告十夫长，这家只有一个孩子，没有男人。
小头目：好，扒掉这娘儿们的衣服，我们好好快活一番。
土匪：这孩子怎么办？
小头目手一摆：扔到外面去喂狼。
土匪提着襁褓走向屋外。马大嫂急了，冷不防撞开面前的土匪，扑向襁褓。
那个土匪躲过马大嫂，一脚把她踢翻，恼怒地骂道：臭娘儿们，你还想要这个小杂种吗？我让你要，我让你要！
土匪一扬手，竟把马骡子扔过房顶，甩到屋后去了。
马大嫂向空中扬起手，撕心裂肺地叫道：骡子——
毫无人性的土匪围着马大嫂狂笑一通，便把马大嫂拖进了里屋。少顷，里屋传出马大嫂凄惨的求救声。
然而，整个马家沟已经全部沦于匪手，人人自危，根本没人出手相救。
班家内宅，夜，内
一阵强烈的疼痛把隗氏疼醒了，她想爬起来，可是，刀伤仿佛像一条绳索，把隗氏紧紧地绑在了地上。她只好用左手抱着隆起的小腹，艰难地向炕边爬着。
屋外火光冲天，浓烟肆虐。隗氏已经清晰地听到木柴在火焰中炸裂的脆响。
隗氏费力地张开嘴，吐出几个短句：我的孩子快从娘肚子里钻出来娘不行了你快点儿
隗氏终于爬到炕边，靠着炕墙坐起来，背着身子，用仅存的左手摸索着拉下来一床棉被，手脚并用地铺在身下。
隗氏面色如纸，汗流如注。
隗氏：孩子快娘再等你一锅烟
隗氏喘着粗气，扯开了自己的裙带。
双重的疼痛，让隗氏几近窒息，她叉开双腿，深深地吸一口气，用力迫使孩子出世。
隗氏：快娘就要不行了
隗氏耗尽了气力，陷入昏厥。大火已经开始舔舐窗纸、窗框，哔哔啪啪的火势，张牙舞爪地向隗氏逼近。
隗氏再一次醒来，她斜眼看看窗前的大火，用尽最后的气力，拚命一搏。孩子适时出生了，尖锐的哭声，盖过了猎猎火势。
隗氏轻轻地倒在孩子身边，扯住脐带，一口咬断。隗氏把棉被折起来，盖住刚出世的婴儿，就再也不动了。
大火已经蹿向房脊。
马家沟，清晨，外
土匪满载粮食、酒肉以及十几个妇女，从村西口仓皇逃离马家沟。
马家沟家家户户门前都有男人的尸体，还有几家的房子被土匪点了火，此时已经烈焰冲天不堪扑救了。
马家沟村东口官道上，清晨，外
班成一行拐过山脚，马家沟已清晰在望。
管家忽然失声叫道：不好，家里起火了。
班成已经酒意全无，听到管家的叫喊，急忙抬头眺望，班家大院果然黑烟滚滚。班成顾不上说话，探身夺过缰绳，策马向村里狂奔。
班小六和几个年轻家人也尾随而去。
管家则吓破了胆，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两条老腿先自软了。
班家大院门口，日，外
班成滚鞍下马，冲进弥漫的浓烟之中。
班成奔过第二进院门，脚下一绊，摔了一个跟头。他发现隗氏的贴身丫环迎儿倒在血泊中，心里一惊，疯了一样冲进内宅。
班家内宅，日，外——内
大火已经烧塌了内宅外屋的房脊。
班成困兽般在石阶上乱转，眼见正门已被烈火封死，他心一横，一个鱼跃，从内宅的窗户飞身而入。
烟火之中传来婴儿的啼哭。班成大叫：夫人！
房顶跌落的火星点燃了屋里的家俱，浓烟呛得班成睁不开眼睛，他只好蹲下身子，艰难地向前摸索。
忽然，夫人那身熟悉的棉袍出现在地砖上，班成扑过去，看到断了一条手臂的隗氏左手紧紧抓着被角，被子里裹着一个婴儿。班成顾不得辨别死活，用棉被裹起妻儿，重新破窗而出。班成刚刚跳出窗外，整座房子就轰然坍塌。强烈的冲击力激得火星四溅，巨大的尘灰把班成扑倒在雪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马老大家，日，内
一只手从柴草堆里伸出来，悄悄地拨开一条缝隙，确信屋里已没有土匪时，紫妹的脸才露了出来。紫妹先探头往门外看了看，然后转身进屋，她马上被屋里的情形吓坏了——大嫂赤身露体地躺在炕上，左肋下被人砍了一刀，鲜血还在汩汩流淌。
紫妹撕下棉衣内里，动作麻利地为大嫂包扎伤口。
紫妹拚命地摇晃大嫂：大嫂，醒醒，你醒醒啊。
大嫂终于睁开眼睛，她手指屋外：快去看看骡子！
紫妹扯过一床鱼网似的破被子盖在大嫂身上，扭身冲出门外。可是，屋外空空如也，并无襁褓的踪迹。
紫妹返回屋里，继续摇晃大嫂：大嫂，骡子在哪儿呢？
大嫂有气无力地指指屋后：被土匪扔到房后
紫妹一惊：我的天哪，扔到房后那咱骡子还能活了吗？
紫妹从房角绕进房后，趟着厚厚的积雪四处寻找。还是没有襁褓的影子。
紫妹急了，颤着声音喊道：骡子，你在哪儿？
清早的严寒似乎把空气都冻僵了，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紫妹坐在雪地里痛哭起来。
忽然，一声急促的狗叫声止住了紫妹的哭声，她扭头一看，大嫂家的黄狗从一堆木头的缝隙里钻出来，咬住紫妹的裤角拉向木头堆。紫妹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搬开几块木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襁褓。
紫妹紧紧地把侄儿抱在怀里，惊喜交集地骂了一声：你这小畜生，可把小姑吓死了！
紫妹掀开襁褓，顿时笑了——马骡子大睁着双眼，正望着姑姑乐呢。
长安皇城内，日，宫殿外
四个太监抬着一乘步辇缓缓向刘启的王府走来，旗幡之下，汉文帝刘恒端坐辇上，仪态雍容，气势袭人。刘启家的门人瞥见皇帝驾到，一个仓皇跑进府内，其他几个当街跪下，叩迎圣上。
汉文帝从容落辇，举目环视儿子的府容。
稍顷，刘启率原配夫人亓氏及几位幕僚出府迎接。刘启于三丈以外伏地叩头，山呼万岁，没有丝毫嬉喜之态。
汉文帝只是略一伸手，说了一声：起来吧。
汉文帝迈步走进王府，此时已是目不斜视。
刘启一行紧随其后，数十人居然悄无声息。
汉文帝走进王府正堂落座，等随行太监献上茶水，汉文帝才开口问话。
汉文帝：刘启——
刘启趋前半步，躬身作答：儿臣在。
汉文帝：今年和番的秀女，人选可曾确定？
刘启：回皇上，已经确定了，是济南王刘辟光的长孙女，名叫和嘉。
汉文帝：人才如何？
刘启：品貌、诗书俱佳，且精通琴棋书画，无疑是和番第一人选。
汉文帝大喜过望，当即下诏：封和嘉为公主，择日选派重臣北送雁门关，赴匈奴成亲。
刘启下拜：皇上圣明。
汉文帝正要起驾回宫，忽然，内室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哭声引起了汉文帝的注意。
汉文帝止住脚步，侧耳谛听片刻，转身盯着刘启问道：何人啼哭？
刘启据实相报：回皇上，是犬子啼哭，惊扰了皇上，儿臣罪该万死。
汉文帝饶有兴趣地转过身来下令：快快抱来，让朕看看。
刘启亲自走进内室，稍顷抱出一个织锦襁褓，递到汉文帝面前。
汉文帝掀开锦帘，不由得轻声夸赞：哟嗬，此子声如洪钟，目似晨光，堪称可造之才，现今多大？可有名字？
刘启：回皇上，已经满月，尚无正名。
汉文帝手捋须髯，脱口而出：哭声震彻环宇，就叫刘彻吧。
刘启闻声跪地，谢父皇赐名。
汉文帝微微一笑，解下腰间一块碧玉，轻轻塞在婴儿的面侧，然后转身离去。
刘启长跪不起。
马家沟马大嫂家，夜，内
马大嫂伤势日重，全身发烫，胡话不止。
马骡子显然是饿了，一直哭闹不休。隔壁的李大嫂被土匪掠走，紫妹一时束手无策。她抱着马骡子走到二哥家门前，望着门前的一座雪坟凄然落泪。
紫妹：二哥呀，只能先委屈你了，大嫂受了重伤，我又管孩子，又要管大嫂，一时也顾不上你，你在黄泉路上，不要怪小妹无能。
朔风怒号，经久不息。
紫妹继续哭诉：二哥，家里分文没有，大嫂眼看就不行了，大哥一直不见回来，这可怎么办呢？
马骡子在襁褓里拚命哭叫，紫妹只好把马骡子抱回大嫂家。
大嫂拍拍身边的炕席，招呼紫妹坐下。
大嫂喑哑地嘱咐：紫妹，大嫂可能不行了，这孩子就交给你了。咱马家人丁不旺，你一定要把骡子带大。
紫妹捂住大嫂的嘴，不让她说下去。
大嫂奋力拉开紫妹的手，继续说：紫妹，一会儿，你把孩子抱到班家，求求班大老爷，让他发发善心，只要班老爷愿意，骡子就有救了。
紫妹哭着点头答应了。
大嫂说完这番话，累得一阵喘息。
班家大院，日，外
紫妹抱着马骡子，踩着积雪一步一步蹒跚而来。她拐过一道墙角，忽然愣住了。没想到，班家大院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紫妹惊异地走进残破的大门，向纵深走去。班家三进房子全部烧塌了房梁，看上去十分恐怖。
第三进院子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紫妹壮起胆子，战战兢兢地走过去。
发出声音的是班成。此时，班成正带着两个家人在废墟中赶制棺材。一连七口棺材摆在雪地上，发出惨白的幽光。
看着目光游移不定的紫妹，班成冷漠地放下手中的斧子。
紫妹的声音像是远在天外：班老爷，你们家烧成这样了吗？
班成正要开口，忽然，棉被搭起的帐蓬里传出一阵婴儿的哭声。班成顾不得说话，跑进帐蓬抱出一个丝绸襁褓。班成显然不会伺候婴儿，即使手忙脚乱，婴儿还是啼哭不止。
紫妹把马骡子塞给一个家人，接过班成手中的婴儿，轻轻晃动几下，说：孩子尿了，有干净的尿布吗？
班成连声道：有，有。
班成钻进帐蓬，抱出厚厚一叠尿布。紫妹接过一看，顿时笑了。
紫妹：班老爷，孩子的尿布不能用丝绸，这东西又薄又凉，也不吸水，孩子会很难受的。你家里有没有粗布衣服，最好是旧的，撕成小块就可以了。
班成吩咐班小六：去，把你的夹袄拿来。
班小六很快取来一件半新的夹袄。
紫妹有些惶恐：班老爷，这夹袄还是新的，撕了可惜呀。
班成果断地说：不怕，你想怎么撕就怎么撕。
紫妹只好动手撕碎夹袄，又到帐蓬里为婴儿换了尿布。婴儿不哭了，重新安然入睡。
班成感激地一笑：紫妹，你有事？
紫妹顿时红了眼圈，向班成深鞠一躬说：班老爷，紫妹有求于你，万望班老爷开恩。
班成赶紧还礼：紫妹，不要多礼，有什么需要，请直言不讳。
紫妹哭道：我二哥被土匪杀死了，大嫂也受了重伤，小侄眼见也要饿死，求求班老爷，借些钱粮，帮我们全家度过灾荒。
班成怜悯地看看襁褓中的马骡子，开始为紫妹算账：请郎中要三两银子，孩子过冬要十斤面粉，管家！
管家应声上前。
班成吩咐：管家，你到十里堡取上等面粉十斤，纹银五两，送到紫妹家里，要快。
管家躬身：诺。
紫妹赶紧跪地叩谢：班老爷大恩，容紫妹后报。
班成上前搀起紫妹，郑重其事地回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紫妹紧紧地抱住马骡子，泪流满面地说：骡子，你可算有救了。
马大嫂家，日，内
紫妹把煎好的中药倒在一个粗陶碗里，然后端到大嫂面前。大嫂接过药碗，大口喝尽，感激地对紫妹一笑。
大嫂：紫妹，这段日子多亏了你，要不是有你精心照料，大嫂恐怕早就见阎王了。
紫妹一笑，把碗收走，又去给马骡子熬面糊糊。
大嫂在土炕上逗着马骡子：骡子，认识大娘吗？你认识大娘吗？你这个小可怜，你这个小可怜，这么小就没了爹娘，你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你是个小可怜虫你知道吗？
少顷，紫妹端着面糊糊走进里屋，一边把马骡子抱起来，一边说：要我说，咱骡子一点儿也不可怜，有大娘和姑姑疼着，他就吃不着苦。骡子，你说是吧？
马骡子瞪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望着姑姑傻笑。
紫妹无限疼爱地点点侄儿的额头，亲昵地说：你就知道笑，你就知道傻笑。
马大嫂倚在间壁墙上，忽然抹起了眼泪。
紫妹慌了，急忙放下马骡子，凑到大嫂身边问长问短：大嫂，你怎么啦？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前一次郎中来不是说快好了吗？这两天抻着了吗？
马大嫂伤心地拉着紫妹的手：紫妹，我对不住你大哥呀，土匪进了咱家，我没有以死相拚，让土匪给糟蹋了，你大哥回来，我有什么脸面见他？
紫妹眼圈一红，急忙安慰大嫂：大嫂，别说傻话了，就算大哥在家，也挡不住那些没有人性的土匪，班夫人都死在土匪手上了，何况咱小户人家。大哥但凡有一点儿良心，他就不该怪我们。
马大嫂叹息一声：唉，你大哥领着你两个侄子一走就是两个多月，我算着日子，他们该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可就挺不住了。
紫妹甜甜地一笑说：放心吧，大嫂，我大哥一定会回来。
马骡子忽然大哭起来，紫妹赶紧抱起侄儿，不住声儿地哄着拍着。
马大嫂直了直身子，刚想往炕边挪挪，不小心抻到了伤口，她眉头一皱，顿时疼出了一头冷汗。
马大嫂家门口，日，外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碧空如洗，冬阳高照。
马大嫂终于敢下地了，她扶着土墙，慢慢地挪出房门，把头伸到阳光下，美美地晒着自己那张苍白的脸。
微风扑面，居然毫无寒意。
紫妹也把马骡子抱到屋外，特意把孩子竖起来，让他见见外面的世界。
紫妹轻柔的声音像天籁般美丽动听：骡子，你快看哪，天有多高呀？雪有多白呀？地有多远啊？日头有多亮啊？
马骡子似乎听懂了姑姑的话，也随着姑姑的声调哼哼呀呀地叫着。
马大嫂望望远方，再望望身边的紫妹和孩子，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班家长工睡房，日，内
管家匆匆而入，脸上挂着明显的焦急。
班成正坐在板凳上慢条斯理地喝茶，听到管家的脚步，便抬起头来。
班成：管家，结果如何？
管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结结巴巴地说：主人，谭家寨已经给了准话，他们不同意把他们二小姐嫁过来。
班成一怔：谭寨主今年秋天说过，过年正月就把二小姐嫁过来做小儿，怎么反悔了？
管家小心翼翼地看着班成：主人，谭家寨侯管家话里的意思，是说
管家不敢说了。
班成焦躁地催促：说什么？讲啊！
管家：他说咱家败了，恐怕十年八载的难以恢复元气，他们怕二小姐嫁过来会吃苦，再说
班成瞪了管家一眼，训斥道：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痛痛快快说完。
管家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谭寨主说，您和二小姐的事情，当初只是一个想法，双方谁也没把话说死，所以，他们现在不同意这门亲事，也不算言而无信。
班成握紧拳头，在桌上重重一捶，忽而冷笑起来：算了，强扭的瓜不会甜，我有话在先，谭家迟早是要后悔的。
班成站起来大步走向门外。
望着班成坚毅的背影，管家倒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
管家自语：你都这样了，谭家有什么后悔的？嘁！
马大嫂家，日，内
马骡子今天突然变得烦躁起来，一直哭叫，紫妹熬好了面糊糊，怎么喂他都不肯张嘴。
紫妹以为孩子尿了，便打开襁褓摸了摸，两片尿布都是干的。
紫妹再把脸贴在孩子头上试了试，自语：怪事，没发烧呀，你为什么还哭呢？
马大嫂挪到孩子身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突然变了脸色：紫妹，孩子得了插心寒，老话说，插心寒，鬼见愁，小儿一天不到头。
紫妹顿时惊慌失措：大嫂，怎么办哪？
马大嫂：这病只有北三十里堡的金针婆婆能治，你赶快抱上骡子走，半夜之前就能赶到。就怕
马大嫂顿了顿，终于狠下心说道：就怕遇到狼群，冬天见到狼群，你们娘俩谁也活不成了，这可怎么好？
紫妹低头沉思片刻，猛地一跺脚：罢，与其等死，不如拚了。大嫂，你守在家里，我现在就抱骡子去北三十里堡。
马大嫂一把拉住紫妹：紫妹，要不找个人跟你一块儿去吧？
紫妹凄婉地摇摇头：大嫂，咱马家沟除了班家，哪还有人了？再说，班家已经救了咱一次了，大恩大德咱滴水未报，怎么好再去求人？大嫂，你不用担心，生死有命，该在河里死，井里绝对死不了。为了咱骡子，就算有狼群，我也认了。
马大嫂艰难地爬起来，虔诚地跪在炕上，双手合什仰望苍天：老天爷啊，求您发发慈悲，不要让我们马家再出事了，马家人人良善，童叟无欺，实在不应该厄运不断哪！
紫妹特意把柴刀别在腰后，找出一块红巾拢在额前，抱起马骡子，踏雪而去。
马大嫂跪在炕上，祈祷不止。
马家沟村外，日，外
紫妹趟着没膝深的积雪，蹒跚而行。
怀中的马骡子仍在焦躁地哭闹。
紫妹心急如焚，汗流满面。
路边的枯树上，十几只乌鸦高低盘旋，嗥叫不休。
紫妹偶尔抬头，忽然发现北方乌云低滚，寒风扑面，看来，老天爷是要变脸了。
紫妹毅然决然地顶风前行，毫无退意。
马大嫂家，日，内
马大嫂自紫妹走后，一直跪在炕上，口中念念有词，虔诚祈祷。
可以看出，马大嫂刀伤未愈，体力渐渐不支，面部的肌肉开始痉挛，额头也渗出如豆的汗珠。
马大嫂倔强地长跪，颤抖着祈求上天：保佑紫妹，保佑骡子，保佑紫妹，保佑骡子！
马家沟村北十里，山中，日，外
不到半个时辰，天气突变，气温也随之骤降。狂风迎面吹来，还夹杂着铜钱大的雪花。紫妹抱着马骡子已经走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了。
紫妹找了一个避风的土坡，疲惫地坐下来。
马骡子还在不停地哭闹。
紫妹把脸贴在襁褓上，嘴唇发僵地哄着孩子：不哭，再过两个时辰就到北三十里堡了，咱去找金针婆婆，找到金针婆婆咱骡子就没事儿了。骡子听话，骡子不哭，骡子乖！
紫妹忽然噤若寒蝉——她看到前方百步左右，一只灰白色的公狼正挺着一张难看的长脸，丧眉丧眼地望着她。
紫妹慌了，失声叫道：我的娘哎，还真有狼呀！
紫妹下意识地把柴刀拉到腹前，立起身来，向北三十里堡方向疾走。
身后，灰狼一溜儿碎步，紧紧跟随。
马家沟村，日，外
马大嫂拄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挪向班家大院。伤口撕裂般疼痛，马大嫂咬紧牙关硬挺着，任凭脸上虚汗直流。
寒风袭来，马大嫂不免加快了脚步。
班家大院，日，外
管家在门口拦住了马大嫂，恶声恶气地数落起来。
管家：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不知羞耻呢？你们没饭吃了，我家主人给粮，你们家的人病了，我们主人给钱，你们也该知足了，今天又想干什么？
马大嫂白了管家一眼，口气强硬地说：我找班大老爷，又没找你，你啰嗦什么？
管家也瞪起了眼睛：怎么？我们主人前世欠了你们马家冤枉债了吗？
马大嫂不想和管家空费唇舌，就绕开管家往院里硬闯。
管家快步追上马大嫂，张开双手拦在面前：你敢私闯班宅？来人！
班小六和另外两个家人提着顶门杠跑出来，大声喝问：管家，出什么事儿了？
管家手指马大嫂，气焰嚣张起来：这个野婆娘要闯家门，小六，把她给我赶出去。
班小六年轻气盛，上前狠命一推，有伤在身的马大嫂顿时跌倒在地，呻吟不止。
管家大叫：拖出去，把她拖出去！
班小六扯住马大嫂的一条腿，拚命地往门外拖去。
马大嫂伤痛难当，可她还是硬抬起头，大叫：班成，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
有人大喝一声：住手！不得无礼。
班家几个家人赶紧垂手侧立：主人！
班成上前扶起马大嫂，和气地询问：马大嫂，出了什么事？
马大嫂如遇救星，抢前一步当庭跪倒：班老爷，你快去救人哪！
班成闻言不禁为之一怔。
荒山小路上，黄昏，外
紫妹的脚步越来越慢，灰狼却越来越近，紫妹已经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灰狼的呼吸声。
紫妹克制住内心的恐惧，把柴刀和马骡子一并抱在胸前，她绝望地瞪着眼睛，拚着最后的气力向前挪动脚步。
灰狼试探性地往前冲了几步，丑陋的长嘴几乎触到紫妹的衣襟。紫妹不禁尖叫一声。
灰狼警觉地停住脚步，冷眼观察着紫妹的一举一动。
紫妹回过头来，紧紧地抱着柴刀和马骡子，小心翼翼地向后挪动。忽然，她脚下一绊，一屁股坐到雪地里，怀里的马骡子哭闹得更凶了。
马家沟村口，黄昏，外
班成换了一身武夫行头，腰挂一口腰刀，手里提着一杆长枪，策马奔向村北。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班成却浑然不觉。
班小六和两个家人也提着腰刀，磕磕绊绊地跟在班成的马后。
山中小树林，夜，外
紫妹总算挪进一片小树林中，她本想找一棵树爬上去，无奈树太小，根本不足以躲避灰狼。紫妹只好把马骡子举过头顶，安放在一个手臂粗的树杈上。紫妹双手举着柴刀，与灰狼对峙。
灰狼冷冷地瞪着紫妹，不时贪婪地伸出长舌头，舔一舔自己的上颚。
突然，灰狼嗥叫一声，像一支离弦的箭，迅猛地扑向紫妹。
紫妹没有退路，硬着头皮挥刀向灰狼劈去。不料，脚下一滑，柴刀劈空了，紫妹踉跄两步，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灰狼也摔了一跤，它在积雪中匍匐片刻，很快就蹿出雪坑，重新抢占了有利地形，继续与紫妹对峙。喘息未定，灰狼又开始第二轮攻击。
这一次，紫妹的刀砍中了灰狼的前腿，灰狼惨叫一声，三条腿蹦跳着，逃出一箭之地才回过身来，仇恨地瞪着紫妹。
紫妹得意地笑了：我看你还敢不敢来。
这时，马骡子在树杈上拚命地哭叫着，看样子是冷了。
紫妹放下柴刀，把马骡子抱在怀里，轻轻地摇晃着，拍着。
灰狼估计难以单独取胜，便把嘴插进地缝中，凄厉地长嗥一声。
紫妹抱着马骡子，密切地关注着灰狼的动静。
仅仅过了一袋烟的工夫，紫妹的嘴就张大了——她发现灰狼的身边出现了几十只草狼，像一群静默的幽灵，全部竖起前腿，坐在灰狼身边。
紫妹抱紧马骡子，忍不住哭出声来：骡子，今天咱娘俩看样子是要喂狼了。
紫妹四下里望望，四周阒寂无声，只有风声刺耳，飞雪飘飘。
紫妹绝望地退进树林深处，盘腿坐在雪地上，把头埋在马骡子的襁褓中。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马嘶，紫妹跳起来大叫：救命啊——
很快，有人打马冲到近前，大叫一声：紫妹，是你吗？
紫妹的泪水忍不住涌出眼眶，带着哭声喊道：是我，我在这里！
来人正是班成！
灰狼带头发动了攻击。班成把紫妹安顿在一块巨石后边，自己挺起长枪，牢牢地守卫在紫妹的前面。
一场人狼大战空前惨烈地开始了
（第一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