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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眼泪的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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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乙酉年腊月二十七。算起来,母亲去世整整一周年了。母亲的一生,可以说是命运多舛的一生。

    母亲所出身的家庭,家境还算不错。母亲姓程,在安徽属一大姓。其祖辈,便是从那里迁至咸宁落户的。外祖父是从商的,据说是店员,经常跑天津、上海,给外祖母和姨妈带回一些新奇的东西。外祖母姓陆,出身于武昌一中医世家。母亲有一位抗战时逃难到四川的表姐,解放后,想要寻找失散的亲人,便茫然地写了一封信,不知地址,信封上只写着“武昌陆继寒收”便意外地找回了亲人。出身于这样的家庭,应该说是幸福的,但对于母亲来说,却不其然。

    母亲出生于1920年。她出生时,有一个比她整整大10岁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大姨妈。外祖父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一看又是一个女伢,心里不高兴了。加上算命的说,母亲有克父母之像,于是便将母亲给到一邮电工人的家中。这家两口子,也就是母亲的继父继母,都爱抽大烟,家境一贫如洗,根本不管母亲的生活起居。继父继母吃光了家底,吃垮了身体,很快就相继出世了。母亲只好又回到程家。抗战前,外祖父便早早地去世了。落下外祖母带着三个孤苦的女儿。外祖母便将积蓄下来的钱买了三处房屋,用租金贴补生活。

    大姨妈嫁给武昌宋家,其家境尚可。董必武闹革命时,因缺少经费,曾向姨父家借了一笔钱,打下欠条,说等革命胜利后归还。这张欠条一直保留到文革初期“破四旧”时,姨父怕遭来杀生之祸,便将它偷偷地烧掉了。

    后来,母亲进了美国传教士在汉口办的护士学校。因为这样的学校,可以不收一文钱。1938年,当武汉成为抗战的大本营之时,母亲正当青年,也和同学们一样,举着小旗,唱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歌曲走在游行的队伍中。紧接着是逃难,母亲的全家,教会医院都迁至恩施。外祖母一家,在恩施的生活十分艰苦。据比母亲小10岁的小姨妈说,那时要穿草绿色的童子军服,外祖母无钱染布,便找来一些树叶将土布一染,做成童子军服。看见别人穿着色泽一致的衣服,自己却穿着颜色深浅不一的衣服,小姨妈感到很害臊。幸亏那时有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堂舅接济。

    在恩施,母亲认识了在第六战区司令部的一文职官员,那便是我父亲。当时,在教会医院工作的护士是不允许成家的。据美国传教士所言,成家后就不能像兰丁格尔那样忠实于护理工作了,不会将病人当亲人一样对待了。抗战胜利后,母亲便脱离了教会医院,随着父亲到石家庄一所政府所办的医院工作。父亲时任石家庄兵站站长,管理着供给部队的一切军用物资和生活物资,却没有贪污一文钱,尽忠职守。

    解放军攻打石家庄城时,母亲听到街上嚷着,解放军抓到了一国民党的大官,母亲挤在一群里一看,是父亲,这时,母亲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地,庆幸父亲没有死在战乱之中。受白求恩大夫训练过的一批医生进驻了母亲所在的医院后,这所医院被命名为石家庄市白求恩医院。母亲说,那些医生给受伤的军人取子弹,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麻醉,刀下之处子弹就随之挖出来了,动作十分麻利。

    在部队遣返被俘人员后,父亲审时度势,去了北平。母亲这时怀上了我。有一天,她听人说,铁树开了花,要改朝换代了,便挺着大肚子,挤在人群中看那开花的铁树。1948年春天,我出生于北平妇产医院里,一个十分肥胖的小子。北平和平解放后,父母亲都进了人民解放军的这个大熔炉。父亲在部队训练大队里接受着共产主义思想的教育,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母亲带着我,在部队医疗队工作。行军、换营房是家常便饭,每到一处营地后,母亲便将我往老百姓家一甩,任老乡喂我小米粥还是窝窝头,她都无法顾及,去忙她的工作,还要教老百姓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之类的歌曲。母亲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坐过的飞机就一架小直升机。那是军长的夫人遇难产了,便用那直升机将母亲接去助产。婴儿产下后,军长十分感激母亲,便将一件从日本人那里缴获的军用呢披风作为酬礼送给了母亲。1950年,母亲在天津生大弟时,父亲正在部队反省历史,很长时间后才见到大弟。有了大弟后,行军时,仅只三四岁的我也有了任务,背着弟弟尿片跟着大部队走,每到一处,我便守住母亲的行李,不敢轻易挪动一步。

    朝鲜战争打响后,部队要开赴朝鲜作战,这时,带家属的人员必须转业。父亲的老家是在河北一个小小的村落里,而母亲不习惯北方的生活,就只能复员到武汉。当时的武汉,其区域是按一区、二区等划分的。部队首长对母亲说,武汉市第四区最需要优秀的转业军人,特别是医务人员,就这样,父母转业后被分配到汉阳卫生部门。到汉阳后,落脚的第一处是鹦鹉洲汉阳区结核病防治所。接着是母亲在处于洋油街的汉阳妇幼保健站工作。那时的工作十分辛苦,遇到难产便是我母亲上阵。有时三更半夜里也有人拍门,急着等母亲去解决难产的问题。再远的路,也无车辆马匹,全靠步行。1953年、1955年,小弟和妹妹相继出世,母亲身上的担子更重了。记得小弟出生时,缺母乳喂养,父亲便带着我到汉阳郊外的奶牛养殖场去预订牛奶。在那里,我也是有生第一次看到了公牛与母牛的交配。

    外祖母生活来源原本想依赖于三栋房屋。可三栋房子,不仅一栋也没落到,且还生出一些烦恼。靠司门口转角处,也就是原武昌区政府正对面处的门面屋,在抗战胜利之后,便被国民党的兵痞占住,解放后收为国有,文革后成为曹祥泰的一家糖果店,现在是一座大厦耸立于原址。另一栋在三府角的房子,因无人管理,被穷人占住,拆得东缺一块,西损一处,又无法收回租金,只好便宜卖掉。先贤街的一处,是程氏姓本家所住,但在社会主义改造时,被成为了改造对象,只留下大姨妈和外祖母居住的两处。为这件事,外祖母每天起床后就骂居住在对面房间里的其亲叔子,从早骂到晚,自己不能安身,对面叔外公的一家也不能安身。因这位叔外公时任居委会主任,房子充公后,只待喜报贴在了大门上,外祖母才知道失去了这栋房子。外祖母与叔外公的恩怨,也影响着我母亲的情绪,但我母亲念念不忘堂舅在恩施时对她全家的支助,善待堂舅一家。在堂舅父、舅母病重时,每天为其注射针药,使我那些表兄弟们感激不尽。

    我上学后,母亲在国棉一厂工作,接着又调到桥口帆布厂,文革前调到东方红床单厂。这期间,母亲吃尽了苦头。从汉阳晴川街到桥口帆布厂,每天来回过江后要穿过整条汉正街,还要照顾在帆布厂幼儿园的弟妹。这还不说,她被人们认为是国民党军官的太太,加上平时爱唠叨,在政治上吃了不少的苦头。修筑丹江水坝时,她被派往去挑了几个月的黄泥巴。特别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她忍受饥饿,尽量让孩子们能多吃一点。

    文革期间,父亲被拉去戴高帽子游街、下跪,膝关节被磨得鲜血直流,母亲的心像被针剌一样地痛。当有发生武斗的迹象时,母亲便提前将我送到省工农干部学校、小姨妈居住的地方,直到“七二”以后,才让我回家。这时,汉阳的租住房已被房东赶出来了,我们只好与外祖母挤住一处。

    1968年下半年,我由于盲目的冲动,不顾同学们的阻拦,在三中第一个写出要求下农村的大字报,表明上山下乡的志愿。母亲毫无办法,只好让我早于其他同学离开她的身边。但她的心却时时牵挂着我。在下乡这一点上,父亲对我们要求很严,兄弟姊妹,各奔自己的前程,不允许下放到一处;不允许偷偷地离开,跑回武汉;18岁后,要有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不能再依赖于父母了。所以,我们兄弟姊妹4人,下放的地方分为4处。这样,更使母亲为我们操心了。接着,已60岁的父亲,被安排随汉阳区卫生局下放到宜昌县凉水井公社,那只能出产包谷的山区。这时,在武汉,只剩下孤苦伶仃的母亲,加上外祖母的去世,剩下的唯一外祖母的一间房,被居委会主任占去,我们的家又被赶到后宰门低矮的平房去了,与德大的家为邻。我与萍萍结婚时,大怀写的喜联横联中“蓬荜生辉”四字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落实政策后,父母本该享享晚年的清福。不幸地是,1980年,大弟丢下弟媳和仅1岁多的儿子离开了人世,老年丧子的痛苦落到了父母的头上。母亲为了协助弟媳将失去父爱的侄儿费了不少精力,使一个不谙世事的顽童成为了有志青年。

    1996年,父亲去世,母亲在失去伴侣不到一年的时间,远在襄樊的弟弟要自创一套功法,而无原无故地患病,失去了正常的思维。在母亲生命中的最后几年,中风瘫痪在床,大弟媳为了回报母亲对侄儿的照料之恩,精心照料和呵护母亲,为母亲端屎端尿,送茶喂饭,才使得母亲有一个善终。

    甲申年腊月二十七日七时二十三分,母亲永远离开了人世,与我们永别了。她离我们而去,却一点一滴地为后人想到了。儿孙们因春节都回汉了,不需要另外受车马劳累之苦;新旧两年就在一转眼间渡过了;新香年与头七一起过;母亲安葬后又不耽误儿孙们在一起共渡除夕;每做一个七都是休息日,不需要另外请假;做完七七马上就是清明节。

    这就是我母亲平凡而饱经沧桑一生。她用那甘美的乳汁,将儿女抚养成人。她倾注了一生的爱,爱亲人,爱生活;倾注了毕生的精力,去奉献社会。

    作于2006年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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