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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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已经走了五年零三个月了。她是在我生日前两天的那个五月走的，为此我总认为她是放心不下脾气怪异，性格倔强的我。她走时，她的四个个儿女和她一手带大的十三个孙字辈都不在她身边。她走前，对守在她身边的我的妈妈说，她想吃荷包蛋。当妈妈端着热气腾腾的荷包蛋进屋时，她已经停止了呼吸，身上也已经凉了，眼睛却没有闭上一直望着门口，似有许多话要说，抑或有太多的挂念，是在盼儿女和孙辈们的归去？妈妈想把眼睛给她抹来闭上，却怎么也闭不上，真的是死不瞑目吗？后来妈妈说：“妈，您是在挂着文（我爸爸的名字，奶奶已经几年没见到他了）吗？您放心去吧，他会很好的。”奶奶的眼睛自己闭上了，眼角流出两大滴泪水。奶奶就那样孤零零地走了，满怀着期盼和牵挂。当我赶回家时，奶奶已由一堆黄土代替，坟上已经长出了新草。我跪在坟前，任泪水洒落在奶奶我坟上，却怎么也唤不回奶奶的归来。
奶奶生前曾说她死时肯定我们都不会在她身边的。我总安慰她说不会的，我一定会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的。谁知奶奶的预言成了真的，我不但没能为她送终，还没能为她守孝守灵，还让她走时带着那么多的牵挂。每每想起，心里就十分难受。
奶奶从来没有上过学，一个字也不认识，奶奶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母亲，她的父亲又为她找了个后母，后母对她不错。妈妈的兄弟姐妹很多，家里虽不算富有，但也还是殷实人家，因此应该说奶奶的少女时代也是幸福快乐的。象中国解放前大多数女子一样，奶奶嫁给了没有见过面的我的爷爷。从此奶奶颠着她那双小脚，用双肩挑起了侍候公爹公婆和自己的丈夫，以及照顾小叔子、小姑子的生活的责任。虽然爷爷老实巴交不爱说话，但对奶奶非常好，他们一共有四个儿女（两男两女），婚后奶奶的日子也算幸福平静的。
然而就在我爸爸才15岁，小姑才1岁的时候，我爷爷抛下了奶奶及全家，一人走向了黄路（奶奶说爷爷其实是因为太老实而被饿死了的）。在那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好女不事二夫的、从一而终的年代，奶奶不可能违背道德规范。因此她用她病弱的双肩一个人担负起了抚养儿女的责任。生活太多的苦与累只能由她一人默默承受。在那个青黄不接的闹饥荒的年代，奶奶曾把猪食偷偷拿回去给小姑吃。那时奶奶没有太多的奢侈的愿望，没有想儿女成为官人，只希望儿女平安长大，结婚生子。
终于儿女们都长大结婚生儿育女了，于是相继有了我们十三个孙字辈，奶奶可谓儿孙满堂。妈妈说其实我小时候奶奶最不喜欢我，因为我混，不讲道理，还爱哭，但我的记忆里全是奶奶的慈祥。那时爸爸长年不在家，我们兄妹总被人欺负，尤其三哥最惨，总被人把头放在碎石路上，拉着双脚倒着走。奶奶一听说总会颠着她的那双小脚一路小跑去把那些孩子吓走。她总会把我们揽在怀中，流泪。我们从小都很爱奶奶。那时如果有人给了我一颗水果糖，我总舍不得吃，而带回家，偷偷站在奶奶身后，把糖剥了，塞到她的口中，奶奶总会欣慰地说：“我的孙女真有孝心。”她总会以此为荣，去给别的老太讲，使别的老太非常羡慕。奶奶有什么好吃的从来舍不得自己吃，总是给我们留着。
历来婆媳关系都很难处，尤其在农村，媳妇总是比婆婆恶。因此儿女结了婚，奶奶的苦难并没有结束。妈妈性子比较燥心肠软，与奶奶吵完了也照样会妈前妈后地喊，没什么事，且我们总劝着妈妈，因此奶奶与妈妈关系一直不错。但二妈则性子急而直，脾气也怪，为此奶奶受了许多气。到后来二妈是见到奶奶就拉下脸，不与奶奶说话，一直到奶奶去世她也没给过奶奶好脸色看。那时奶奶在我家和二爸家各吃住一月，轮流转，每在二爸家那月，奶奶的日子总过得胆战心惊，怕二妈吵闹，怕二妈不给二爸好日子过，二爸拿二妈是没有办法的。奶奶力所能及地多做家务，农活，可却始终不能换来与二妈同桌吃饭，不能换来二妈的一个好脸色，且二妈不准堂妹们与奶奶说话。那时我们兄妹没事就去陪奶奶说话，奶奶总是叹息，眼中是说不出的悲凉，而只要二妈妈回来，我们就得赶快走，不然她又得与奶奶吵。我曾提议奶奶跟随着我家吃住，奶奶说妈妈不会同意，二妈也不能同意的。那时我对奶奶说等我工作了有自己的房子了我一定接奶奶与我住，清静地安度晚年。奶奶总是笑笑，笑中是满足与期盼。可是这却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空头承诺。
上大学时是我已走过人生路中最艰难的一段日子。那时爸爸已几年没了踪影，而那时我与妹都上的委培大学，每年昂贵的委培费、学费、生活费全靠妈妈担负。那时嫂子整日与妈妈吵架，于是妈妈只好离开家去城里给人带孩子，摘茶叶为我和妹挣费用。奶奶总会把二爸偷偷给她的钱，姑姑们及一些亲友给的钱存着，等我和妹回家，她偷偷地塞给我们，总把好吃的给我和妹留着，她总说我的两个孙女命真的苦啊。在那个收棉花的季节，也是该凑我与妹费用的时候，嫂子当然不会为我们想办法，能让我们假期在家吃住（为此我十分感谢她）也算是恩赐了。我和妹拿着那个费用的通知单直流泪，因为妈妈不在家，好象一下没有了依靠，甚至产生了不再上学的念头。又是奶奶颠着她那双小脚到处求人，为我们借钱。奶奶知道不可能靠嫂子，就自己偷偷藏了几斤晒好的棉花，想卖了为我们凑费用。结果卖没有卖成，却被嫂子发现，她与奶奶大吵，并到处宣扬，使奶奶到老却背上一个“贼”的称号。奶奶十分难受，觉得对不起我们，我却非常伤心，让奶奶到老了还被孙媳妇骂。
我和妹终于毕业了，奶奶也松了口气，说可怜的孩子终于熬到头了。那个夏天，奶奶总说好想吃猪蹄子，熬得软软的，吃在口里沾嘴，白白的香香的汤。由于奶奶没自己开伙，因此这个愿望也比较难实现。于是我对奶奶说等我工作有房子了我一定会接她到我那里去，我为她熬猪蹄子汤。而在我还没来得及承诺时，奶奶却走了。奶奶到走之前，也没有吃上猪蹄子汤。以至于我现在一看到甚至听到猪蹄子就总想起奶奶说的话，心里就十分难过。
那时奶奶身体非常差，总是生病，可只要假期我们回家，她的精神就十分好，东西也吃得比较多，且非要亲自下厨为我们做饭。那个春节当我把爱人带回家时，奶奶开心地笑了，她说她对我可以放心了。她对爱人说：“这孩子脾气倔，但心眼好，还请你以后多让着她点。”又对我说：“你的脾气也要改改，两个人在一起要互相谦让。”奶奶还说她以为为我带孩子，可是奶奶却没有等到为我带孩子就走了。她带走了人世间所有的苦难、无奈和悲伤，从此她在另一个世界也许能得到解脱，能找到一份清静。
但我知道奶奶一定在天国，在另一个世界注视着我。因为每当我烦闷，有损自己生命的念头的时候，她总会在我的梦中出现，对我微笑，与我轻言细语。我知道冥冥之中，奶奶还是放不下这个世界的牵挂。
奶奶几十年平凡而又痛苦的一生终于走完了，我只愿她在另一个世界安息。
2003。09
奶奶已经走了五年零三个月了。她是在我生日前两天的那个五月走的，为此我总认为她是放心不下脾气怪异，性格倔强的我。她走时，她的四个个儿女和她一手带大的十三个孙字辈都不在她身边。她走前，对守在她身边的我的妈妈说，她想吃荷包蛋。当妈妈端着热气腾腾的荷包蛋进屋时，她已经停止了呼吸，身上也已经凉了，眼睛却没有闭上一直望着门口，似有许多话要说，抑或有太多的挂念，是在盼儿女和孙辈们的归去？妈妈想把眼睛给她抹来闭上，却怎么也闭不上，真的是死不瞑目吗？后来妈妈说：“妈，您是在挂着文（我爸爸的名字，奶奶已经几年没见到他了）吗？您放心去吧，他会很好的。”奶奶的眼睛自己闭上了，眼角流出两大滴泪水。奶奶就那样孤零零地走了，满怀着期盼和牵挂。当我赶回家时，奶奶已由一堆黄土代替，坟上已经长出了新草。我跪在坟前，任泪水洒落在奶奶我坟上，却怎么也唤不回奶奶的归来。
奶奶生前曾说她死时肯定我们都不会在她身边的。我总安慰她说不会的，我一定会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的。谁知奶奶的预言成了真的，我不但没能为她送终，还没能为她守孝守灵，还让她走时带着那么多的牵挂。每每想起，心里就十分难受。
奶奶从来没有上过学，一个字也不认识，奶奶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母亲，她的父亲又为她找了个后母，后母对她不错。妈妈的兄弟姐妹很多，家里虽不算富有，但也还是殷实人家，因此应该说奶奶的少女时代也是幸福快乐的。象中国解放前大多数女子一样，奶奶嫁给了没有见过面的我的爷爷。从此奶奶颠着她那双小脚，用双肩挑起了侍候公爹公婆和自己的丈夫，以及照顾小叔子、小姑子的生活的责任。虽然爷爷老实巴交不爱说话，但对奶奶非常好，他们一共有四个儿女（两男两女），婚后奶奶的日子也算幸福平静的。
然而就在我爸爸才15岁，小姑才1岁的时候，我爷爷抛下了奶奶及全家，一人走向了黄路（奶奶说爷爷其实是因为太老实而被饿死了的）。在那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好女不事二夫的、从一而终的年代，奶奶不可能违背道德规范。因此她用她病弱的双肩一个人担负起了抚养儿女的责任。生活太多的苦与累只能由她一人默默承受。在那个青黄不接的闹饥荒的年代，奶奶曾把猪食偷偷拿回去给小姑吃。那时奶奶没有太多的奢侈的愿望，没有想儿女成为官人，只希望儿女平安长大，结婚生子。
终于儿女们都长大结婚生儿育女了，于是相继有了我们十三个孙字辈，奶奶可谓儿孙满堂。妈妈说其实我小时候奶奶最不喜欢我，因为我混，不讲道理，还爱哭，但我的记忆里全是奶奶的慈祥。那时爸爸长年不在家，我们兄妹总被人欺负，尤其三哥最惨，总被人把头放在碎石路上，拉着双脚倒着走。奶奶一听说总会颠着她的那双小脚一路小跑去把那些孩子吓走。她总会把我们揽在怀中，流泪。我们从小都很爱奶奶。那时如果有人给了我一颗水果糖，我总舍不得吃，而带回家，偷偷站在奶奶身后，把糖剥了，塞到她的口中，奶奶总会欣慰地说：“我的孙女真有孝心。”她总会以此为荣，去给别的老太讲，使别的老太非常羡慕。奶奶有什么好吃的从来舍不得自己吃，总是给我们留着。
历来婆媳关系都很难处，尤其在农村，媳妇总是比婆婆恶。因此儿女结了婚，奶奶的苦难并没有结束。妈妈性子比较燥心肠软，与奶奶吵完了也照样会妈前妈后地喊，没什么事，且我们总劝着妈妈，因此奶奶与妈妈关系一直不错。但二妈则性子急而直，脾气也怪，为此奶奶受了许多气。到后来二妈是见到奶奶就拉下脸，不与奶奶说话，一直到奶奶去世她也没给过奶奶好脸色看。那时奶奶在我家和二爸家各吃住一月，轮流转，每在二爸家那月，奶奶的日子总过得胆战心惊，怕二妈吵闹，怕二妈不给二爸好日子过，二爸拿二妈是没有办法的。奶奶力所能及地多做家务，农活，可却始终不能换来与二妈同桌吃饭，不能换来二妈的一个好脸色，且二妈不准堂妹们与奶奶说话。那时我们兄妹没事就去陪奶奶说话，奶奶总是叹息，眼中是说不出的悲凉，而只要二妈妈回来，我们就得赶快走，不然她又得与奶奶吵。我曾提议奶奶跟随着我家吃住，奶奶说妈妈不会同意，二妈也不能同意的。那时我对奶奶说等我工作了有自己的房子了我一定接奶奶与我住，清静地安度晚年。奶奶总是笑笑，笑中是满足与期盼。可是这却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空头承诺。
上大学时是我已走过人生路中最艰难的一段日子。那时爸爸已几年没了踪影，而那时我与妹都上的委培大学，每年昂贵的委培费、学费、生活费全靠妈妈担负。那时嫂子整日与妈妈吵架，于是妈妈只好离开家去城里给人带孩子，摘茶叶为我和妹挣费用。奶奶总会把二爸偷偷给她的钱，姑姑们及一些亲友给的钱存着，等我和妹回家，她偷偷地塞给我们，总把好吃的给我和妹留着，她总说我的两个孙女命真的苦啊。在那个收棉花的季节，也是该凑我与妹费用的时候，嫂子当然不会为我们想办法，能让我们假期在家吃住（为此我十分感谢她）也算是恩赐了。我和妹拿着那个费用的通知单直流泪，因为妈妈不在家，好象一下没有了依靠，甚至产生了不再上学的念头。又是奶奶颠着她那双小脚到处求人，为我们借钱。奶奶知道不可能靠嫂子，就自己偷偷藏了几斤晒好的棉花，想卖了为我们凑费用。结果卖没有卖成，却被嫂子发现，她与奶奶大吵，并到处宣扬，使奶奶到老却背上一个“贼”的称号。奶奶十分难受，觉得对不起我们，我却非常伤心，让奶奶到老了还被孙媳妇骂。
我和妹终于毕业了，奶奶也松了口气，说可怜的孩子终于熬到头了。那个夏天，奶奶总说好想吃猪蹄子，熬得软软的，吃在口里沾嘴，白白的香香的汤。由于奶奶没自己开伙，因此这个愿望也比较难实现。于是我对奶奶说等我工作有房子了我一定会接她到我那里去，我为她熬猪蹄子汤。而在我还没来得及承诺时，奶奶却走了。奶奶到走之前，也没有吃上猪蹄子汤。以至于我现在一看到甚至听到猪蹄子就总想起奶奶说的话，心里就十分难过。
那时奶奶身体非常差，总是生病，可只要假期我们回家，她的精神就十分好，东西也吃得比较多，且非要亲自下厨为我们做饭。那个春节当我把爱人带回家时，奶奶开心地笑了，她说她对我可以放心了。她对爱人说：“这孩子脾气倔，但心眼好，还请你以后多让着她点。”又对我说：“你的脾气也要改改，两个人在一起要互相谦让。”奶奶还说她以为为我带孩子，可是奶奶却没有等到为我带孩子就走了。她带走了人世间所有的苦难、无奈和悲伤，从此她在另一个世界也许能得到解脱，能找到一份清静。
但我知道奶奶一定在天国，在另一个世界注视着我。因为每当我烦闷，有损自己生命的念头的时候，她总会在我的梦中出现，对我微笑，与我轻言细语。我知道冥冥之中，奶奶还是放不下这个世界的牵挂。
奶奶几十年平凡而又痛苦的一生终于走完了，我只愿她在另一个世界安息。
200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