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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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要给你们讲一个故事，都认真听好了哦。谁也不许打岔，要安静、耐心地听我说完。
（一）
有一种鬼，叫做“舞鬼”顾名思义，就是跳舞的鬼。舞鬼们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鬼嘛，自然永远都不会衰老，永远不会改变。舞鬼的宿命就是不停地舞蹈，没有尽头。古时，有人间传说，3岁以下的小孩子是可以看见小鬼的。其实，这不是传说，是事实。孩子们可以用他们纯洁的心灵看到舞鬼。那些在屋顶上不停旋舞的美丽女子。
这个故事，就是关于孩子和舞鬼的。
鬼，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字眼。在人们的印象中，鬼是恐怖可怕等一系列人们厌恶的词语的代名词。实际呢，鬼并不都是那样坏。比如舞鬼，它们都是那么可爱，那么让人怜惜。而且它们只会跳舞。有这么一个舞鬼，是所有舞鬼中最美丽可爱的呀，舞鬼们都喜欢看她，她的舞姿有一种勾鬼心魄的魅力。小鬼们被她的舞蹈震撼着，却无从知晓她舞姿中流露的是怎样一种力量。美丽的舞鬼名字叫做“伊”在人类的语言中，伊，是一个很美丽的字。跟我轻声读——伊，温柔婉转，暧昧缠绵。
伊喜欢一个人安静地舞蹈，从一个屋顶到另一个屋顶，不停歇，亦不知疲惫。伊一个晚上可以到很多的地方，算起来，伊做舞鬼已经是十个世纪的事情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段悲欢离合，伊全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个世界，伊了如指掌。伊喜欢一个人类诗人写的诗，她只肯记住里面的一句，叫做“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伊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的，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诗人写下这些字的时候眼眶里有泪光闪烁。
伊总是一个人，一个人舞着她的舞步。
阳光和月光，伊更喜欢后者，有着和暖的温馨。清澈宁静。伊在某个午夜，旋转到某个城市的上空，站在某个楼房的屋顶，无意中瞥见某个没有遮拦的窗子，看到某个在夜深人静时依然努力哭喊的孩子。伊很好奇地飘到窗户前，一边舞着一边看那个泪眼朦胧的小孩。
孩子看到了伊，突然不哭了。伊笑着，继续舞着。她舞得真漂亮呀，连星星都暗淡下来，躲到乌云后面去了。只有一轮皓月当空，为她撒下银色的光辉。孩子由哭变成了笑，而且越笑越开心。伊也笑。他们对着，笑着，舞着突然，孩子不笑了。他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伊。伊在一瞬间，停止了舞蹈。她似乎读懂了那个眼神，又不是十分明确。孩子慢慢走向窗户，把窗子拉开，向伊伸出手。伊下意识地想去拉住孩子的手，但是，就在她马上就要碰到他的手的时候，伊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对孩子笑了笑，转身，继续她的舞蹈。
墨蓝的夜空，苍凉的月色，飘逸的衣裳，美丽的女子，幽雅的舞步。伊越舞越远，还能听到身后孩子的哭声。
那一夜，伊变了。她的舞姿更加另人难以琢磨。舞鬼们无奈地看着她，无法靠近。
（二）
二十年过去了。
二十年，对一个人来说可能是很漫长的，但是对于伊，二十年不过一瞬。她有多少个二十年了呀。可是，那么多个二十年都过去了，她仍旧是当初的模样，仍旧迈着当初的步伐，仍旧浪迹天涯。仍旧，一个人旋舞。
伊回到了“某个”城市。伊知道“某个”其实是确定的。阎王的生死簿上，世间的一切都是注定了的，谁也不可能改变。
伊在这个城市里鬼魅地游荡，目光扫过每个窗口。每个家庭都在演出着自己的剧作，喜怒哀乐伊实在是见得太多，有些麻木。
透过某个窗子，伊又看到了他。
虽然时隔二十载，人世早已物是人非，但是伊还是认出了他。伊记得他的目光，自从他向伊伸出手的那一刻起，伊就记得。那么深刻。他也是记得的吧？不然，怎会二十年后所有儿时的线条都不再清晰，只有目光依然。从见到伊的那天起，孩子的家人就发现孩子的眼睛里有一层阴云笼罩着，谁也无法穿过乌云看到他的眸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伊也看不透。
伊看到他在思考。他思考时的样子好可爱，像个三岁的孩子。三岁，那是他还能看到伊的最后时期了，还真的就在他三岁生日的那天，与伊意外相见。这大概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了的，他们，一个是普通的人类，一个是只会跳舞的小鬼，谁也无力改变。
不一会儿，他很疲惫地睡着了。他睡在桌子上，桌上放着好多文件。伊飘过去看，上面是各种有关白血病的资料。伊才发现，这里是医院。原来，他做了医生。伊笑了，她过去拍了拍他的头，轻声说：“孩子，希望你可以让我们这里少来一些人。”可惜，他听不到伊的声音。要是他能听到就好了，伊的声音多么轻灵动听啊，像精灵一样。
伊看到文件末尾他的名字——墨晗。
“墨晗，墨晗陌。寒。”伊在心里默念了许多遍，回头看看他，飘走了。
这个夜里，伊没有跳舞。所有舞鬼都好奇地围着她唧唧喳喳问个不停。伊累了，站在这个城市最高的塔尖，把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想象自己为人时在母亲子宫里的样子。
（三）
伊以后就留在了这个城市里。白天，她照例跳着自己的舞步；到了晚上，她就会来到墨晗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伊有许多次在他的日记里看到“晓”这个名字，伊知道那是一个女孩子，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伊是见到过的，这个世界上的哪个人伊没见过呢？她那么可爱，梳着高高的马尾，马尾总是随着她愉悦的步伐跳动着，洋溢满青春的气息。她笑的时候会出现两个小酒窝，露着两个小虎牙多么多么可爱的女孩子。伊都忍不住要喜欢她了。她的美丽跟伊是不同的，伊属于月光，她则是太阳的女儿。
伊知道，墨晗喜欢晓。如此如此的喜欢。伊看到他为晓准备生日礼物，跑遍了整个城市，左挑右选才确定下来一件足以打动女孩子的心的精致礼品。伊看到他很用心地写贺卡，然后用e－mail发给晓；他很仔细地包好礼品，仔细到晓收到他的礼物时久久不舍得拆开。伊看到晓有心事时他着急得整夜难以入睡。伊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是多么古怪的想法啊！一个舞鬼，一个鬼，一个千年的鬼，居然要为一个人间男子流泪！伊觉得自己很可笑。
伊习惯了每个夜晚看着他整理厚厚的一堆文件，在网上忙着寻找些什么。他常忙到凌晨2点才去睡觉，然后早上7点又要起来去上班。伊开始心疼他了，医生要治病救人，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伊多少次想提醒他不要喝太多的咖啡，不要把自己弄得太辛苦。他工作很忙，一不留神就落得一身的病，最严重的是他的胃很不好。每次胃病发作时他就会像婴儿一样蜷缩在角落里，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大滴大滴的汗珠不住地滑落。伊多想走过去，亲手喂他吃药，亲自呵护着他看着他安然入睡。但是伊不能，因为她是没有肉体的，她最多只能算做一个幻象。虚无飘渺。她曾经试过去抱抱他，却从他的身体径直穿了过去。伊放弃了，那一刻她懂得什么叫做失落。这样徒劳无用地心疼着一个人，值得么？
最近，墨晗似乎很不开心。他每天都喝很多的酒。这样他的胃会受不了的呀。伊心疼着，无能为力。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伊开始痛苦，她不愿意再做一个鬼，一个没有肉体的鬼。她多想抱着他，安慰他，给他最真切的关怀。
千年的劫难，伊最终还是在劫难逃。
（四）
墨晗喝酒喝得越来越多，还开始抽烟。伊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力气去想发生了什么。她在他面前不停地舞着，像飘扬的落花，极尽华美。可惜，他看不到。他吐出的烟雾缭绕在伊四周，有些涩有些苦有些咸。他哭了。伊也想哭，她做为一个鬼，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痛。伊想，还能痛其实很好，痛至少证明你还活着，还活着，就有机会去寻找人世所有的美好。
伊终于流下了眼泪。鬼，是没有泪水的。伊的泪痕全部是血迹，那是她的鲜血啊。她把心划得遍体鳞伤，才流出这些血水。伊就这样哭着，安静地看着自己雪白的衣衫上绚烂的花朵绽放着艳丽的生命色彩。她的眼里满是哀怨。伊的哀怨气息渐渐浓厚，引来了许多小鬼。他们围着伊问她怎么了，伊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一个鬼的痛苦。她只好摇摇头，叹着气说如果还能做人多好。风把她的话四处传开，小鬼们看着伊楚楚可怜的样子也急匆匆地到处奔走。
于是，伊获得了一个只有童话里才能出现的奇迹。
她被准许重返人间。
不过，还是像童话里一样，巫婆给了小人鱼走近幸福的机会，却剥夺了她幸福的权利。
她只能陪他9日，9日之后伊必须离开，从此进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他，也即将走入轮回，从此在痛苦中尽数人世悲欢。
伊思考了很久，同意出卖自己的舞姿和她美丽的身体，来换取与他在人世相处的短暂回忆。她知道，有回忆在，就有未来。回忆总是美好的，拥有回忆是多么值得让人高兴啊。
于是，伊真的成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她叫“洛”
洛走进墨晗的生活是在一个寒冷的午夜。他仍旧喝很多的酒，然后躺在床上，泪流满面。她走到他的身边，用自己冰冷的身体为他火热的额降温。洛苦笑了一声。原来，即使是不再仅有灵魂，有了肉体的鬼仍是鬼，是没有温度的。他从昏睡的状态中醒来，眼角的泪痕已经被风干，仿佛是一道生命的辙，清晰地烙刻着。
“你来了。”他看着洛，眼神中溢出的都是温柔。
“恩，我终于能来到你身边了。”洛抚摸着他的鬓角，柔声说。
他的手指掠过洛的发丝，无限怜爱。他对她温柔地笑着，缓缓闭上眼睛，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洛靠在他的肩上，看着他熟睡时可爱的样子，笑得满眼都是泪。这次的泪，是无色透明的，洛终于可以同他过一样的生活。
洛，哦不，是伊。她的命运就这样被抛到了劫难中，千年的怨咒，终究还是到来了。
“什么是千年的怨咒啊？她为什么要背负一个这样的怨咒呢？”旁边有人插话。
“嘘叫你们不要打岔啦，认真听她讲！”我听到筠筠在后面大声说。对她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故事才刚到高潮呢。
（五）
洛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墨晗的家里，他居然没感到惊异。他没有刨根问底地打探洛的身份以及她是如何到他的家中的，只是轻轻说了句“你来了。”洛没觉得奇怪，他们是见过的，他们是了解彼此的。他们已经为彼此守侯了千年。
洛把那个男人的家整理得井井有条，像足了贤惠的家庭主妇。墨晗在家的时候就会靠着桌子，安静地看着洛煮咖啡的样子，经常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地笑。她喜欢这样的生活，这是她做了多少年的梦啊。墨晗会在她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时候悄悄走到她身后。镜中的女子，长发垂到腰际，浓黑如夜；清秀的面颊，美丽如花；深邃的双眸，幽静如潭。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交汇的刹那，洛终于读懂了二十年前的那个眼神，叫做——孤独。那是一种怎样的孤独啊，在极尽沉郁与淡漠中执着地怨着，深深的哀怨蔓延到血液中，从此孤独就驻扎在骨子里，纵使撕心裂肺纵使肝肠寸断，也要继续。那样的怨伥太痴太嗔太诡异。洛难过了，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男人眼中的孤独，是二十年前她亲手种下的。现在，时机到了，它要开花结果。
墨晗温柔地把洛揽在怀里，他的手臂环绕着她，洛第一次感觉到温暖是什么滋味。她靠在他的肩上，微微扬起头看这个她很熟悉又十分陌生的男人。墨晗很高大帅气，而且他的帅不同于普通的阳光男孩，眉宇之间总是有挥之不去的哀伤。忧郁的气质，温文尔雅的个性，固执的内心，孤独的灵魂。叫人心疼的孩子。
“洛，为什么你的美丽如此忧郁？你看你的眼睛，多么沉重的黑暗。洛，你让人怜惜到心碎。”他在她的额前印下一个吻，冰冷从洛的身体传染给他。洛在他湿润柔软的唇贴到自己的额头上的时候，幸福得差点叫出声来。
“墨”她在他耳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寒冷的气流遇到他温热的耳垂，顿时变成了潮湿的温暖。原来自己也可以创造温暖的，洛开心地笑了。
某天夜里，墨晗很晚很晚才回来。这次他是真醉了，醉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洛把他放在床上，帮他换好睡衣，他突然睁大了眼睛直钩钩地盯着她。洛不害怕他眼神里的哀怨，惟有怜爱。他靠在洛的怀里，放声大哭。洛的心针扎一般的痛，整个人都快被撕裂了。
他一边哭一边对洛说着什么，洛依稀听到他说：“洛，你知道么，我是医生。”
她点点头。
他不理会，继续说着：“我有一个女朋友，你知道么？呵呵你一定不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呢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多么的爱她。我们曾经一起坐着数星星、看雪、看月亮她是个快乐的小精灵她那么可爱她是我的天使”
洛看着他哭，听他语无伦次地对她说他和晓的故事，眼泪终于奔涌而出。
“我是医生，我是专门治疗白血病的医生可是，我这个医生有什么用？我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不、不不是的，不怪你不怪你，你没有错的。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洛哭着抱着他，泣不成声。
“她是在我的面前离开的我却无能为力我不配做医生”他狠命地摇着头，不停地用手敲打着自己的胸口。
洛终于知道，原来，晓患了白血病，而且这些日子就住在墨晗的医院。墨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离开，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该是多么痛苦。她最清楚，是的，她太清楚了，没有人比她清楚看着自己的爱人痛苦却无能为力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他们都痛不欲生。他们见过，千年前就见过。他们了解彼此，连对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十分了解。他们已经为彼此守侯了千年。
洛的心都快碎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她牵挂了20年的男人，爱那个叫做晓的女孩，爱得那么深那么深，其实，洛不知道，她何止为这个男人牵挂了二十年？
墨晗转身把她抱在怀里，用很温和很温和的语气问：“洛，你爱我么？”
她点头。每一次低下头都磕在他的锁骨上。古人传说，如果你能在爱人的锁骨上留下自己的血液，来世那人就会顺着血迹找到你，继续前缘。洛是有这个心愿的，即便她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她看着他的锁骨，多么渴望它能将自己的幸福牢牢锁住。然而，洛的幸福在哪里啊？现在，她虽有这个愿望，却不敢用力地磕。此时此刻的墨晗多么脆弱，像初生的婴儿，敏感柔弱。
墨晗轻轻把她的下颚扬起，靠近自己的唇，缓缓地，淡淡地，坚决地说：“你不要爱我，因为我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说罢，用力抱着她，给她最深情的吻。
第二天早上，洛起来的时候墨晗还在熟睡。洛走到窗子边，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耀在自己身体上。清晨温柔的阳光亲吻着她的身体，她走进光明中，慢慢靠近自己的灵魂。洛知道，他不会爱上她了，他是一个重情意讲信誉的人。他昨天夜里只是把自己当做另一个女子的替代品。洛想起来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醒，便清楚了一千年前的一切。真的，原来一切都是注定。世事到头终有报。
（六）
清池。水榭。阴雨。幽竹。
江南的雨季，石板桥上总是湿漉漉的，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暧昧的气息。细雨绵绵敲打着石板上的青苔，还无意中打湿了谁的心？
这一世的伊是江南有名的歌妓，美貌倾国，才气倾城。
伊和公子陌是如何相识的人们都不清楚，只知道，满城在传，公子陌爱上了卖艺的伊，准备讨伊做自己的填房。公子陌，是扬州太守家的长公子，年二十有三，前不久刚刚迎娶荆州某大户人家千金。这条街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公子陌因为这桩婚事发了多大的脾气啊。平日里那么温和谦恭彬彬有礼的他居然公然顶撞双亲。不过，最后陌还是妥协了。他是一个孝顺到可惜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换取父母的欢乐的孩子。有这样的儿子，两位老人真幸福。
伊独自走在街上，天已经黑了，四周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犬吠，匆匆而过，也消失了。伊怀里抱着她的琴。这把琴是他送的，焦尾琴。一曲弦声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巷子的尽头，她看到自己的目的地。高高的围墙遮挡住望向天空的视线，住在里面多不自由啊。伊扫视了一眼围墙，那灰黑色便烙进她的脑海里了。
伊给太守家弹琴的时候已经很晚，太守和太守夫人只听了一小会儿就进内堂休息了。亭子里只剩下伊，公子陌的妹妹小冉，公子陌还有他的新婚夫人。伊的手指拨动的愈慢，公子陌的心里就愈不安。他太了解眼前这个女子。从她的目光中，他能读出比东海还深的怨恨。伊的目光太悲哀，琴声愈发凄冷。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伊的声音柔柔的，凄凄的，听得陌的心都碎了。
伊用最后一点温情看着陌，只那一眼，陌想他永远都不会再忘记这个女子。陌看不到自己的心，它早已碎裂成残片，再也不可能拼凑到一起。伊笑了，笑得如午后的阳光一样，和暖灿烂。陌看到她笑，嘴角轻轻扬起。伊仍笑着，手却越来越快地拨着琴弦。音乐仿佛一下子有了魔力，在场的所有人都动弹不得。伊的笑容变得狰狞。突然，一根琴弦从她手中飞射而出直奔新娘。可怜的女子这时都看呆了，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陌反应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她的前面，用玉佩打下了琴弦。伊的笑容抽搐了一下，很快，数根琴弦尽数射出。陌再也不能保护他的新娘。那个可怜的女子只摇晃了几下就不明不白地倒下了。小冉躺在地上，双手拼命地伸向陌。陌挣扎着拉住妹妹的手，她在他耳边呢喃着说：“哥哥我爱你。”
说完，带着满足的微笑闭上了眼睛。
陌吃力地抱着妹妹。转过身看伊。伊还在笑，笑声凄厉，每一个音符都在陌破碎的心上用力割着。伊终于又听到他的声音，那个他深爱着的男人的声音多么好听“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们？”
伊不说话，也不笑了，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哀怨。她站了起来，走到陌身边，俯下身来看着小冉苍白的脸说：“因为她们爱你。”
“那你就可以杀了她们？你知不知道，爱是一个人的权利，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伊缓缓转过，一双空洞的大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他多么熟悉。多少个夜里，那双眼睛那么温柔地滑过他的唇。而现在，这双眼睛让他觉得陌生。
“你在怪我么？你在责备我么？我做错了是么？现在你讨厌我了是么？”伊一边说一边流着眼泪。冰冷的眼泪滑过她美丽忧愁的面颊，落在陌的手上。陌感觉到自己心里的血液快要溢出来了。
“陌你负我”伊慢慢起身，长发被寒风吹得四处飘舞，同她飘逸的白色衣裙一样。她很大声地哭喊：“陌，你负我。为什么？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负我？”喊得声嘶力竭。
陌快坚持不住了，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离开的时候，恍惚地笑了。他的声音如同伊记忆中一样温和动听。
“伊，我没有负你。我这一生，爱的人只有伊。伊乖，伊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们都没有错，我没有错，你也没有错。爱是我们的权利。伊，你要好好过伊最乖，陌爱你，我的爱永远在你身边我爱你伊”
伊哭得再也流不出眼泪，喊得没有了声音。她靠在陌的胸口，再也听不到那熟悉的心跳声。她看着他，眼神一如既往，温柔如水热情如火。陌是笑着死去的，笑得眼里都是泪。她也笑了，最后一次，在他的唇上留下自己的吻。
“一生，只爱伊一个人”伊哽咽着重复着他刚刚说过的话。
“陌，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些都究竟是为什么啊”伊用力在陌的锁骨上撞着，终于流下了鲜血，把陌颈边的衣衫都染成鲜艳的红。她又是哭又是笑地看着陌，咬破自己的嘴唇，用流出的一点点血液吃力地在他的胸口写下“伊”
“伊也爱你，伊永生永世都只爱陌一个人伊永远都是你最乖的伊我的陌”伊服的慢性毒药发作，倒在陌的怀中，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我讲到这里的时候，听众们都陷入沉重的悲痛。原来，痛这么轻易就能蔓延的。
（七）
伊来到地府，她的怨气太重，连阎王都为之一震。比她怨气还重的，是小冉和那个可怜的女子。她们三个在阎王面前立了怨咒。
伊，从此为舞鬼千年，而其他人则进入轮回。千年后，如果伊还能找到陌，如果陌还爱着伊，伊就可以重生为人，就此了却三条人命的血债。如若不能，伊将被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永世不得超升。
伊相信，陌会记得她的，陌答应过只爱她一个人的。伊愿意用一千年的时间来等待，愿意用自己的灵魂做赌注，来证明爱情的永恒。
（八）
墨晗起来的时候看到洛坐在窗户那边的墙角，蜷缩成一团。他走过去，把洛的头抬起来，看到她满脸泪痕。
“洛，你怎么了？”他温柔如昨夜。
“陌”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墨晗给她穿好衣服，拉着她的手走出家门。
墨晗陪她去郊外玩，看着青山绿水，呼吸着洁净自然的空气，洛开心得不得了。她和墨晗在草坪上跑啊唱啊，活像两个疯子。墨晗很疼她，不时就会问她累不累，是不是饿了。洛说自己不累，以后连累的机会都没有了。
墨晗的眼中偶尔还是会飘过一丝忧愁，一丝孤独。洛都很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知道，自己现在除了记忆，什么也带不走。而除了回忆，她又能给陌留下些什么呢？千年前，并非陌负她，是她那么深地伤了陌。所以，千年后，是该她赎罪了。她在离墨晗很远的地方大声对他喊着：“你知道么？我是上帝身边的天使！我可以召唤出你的晓！”
墨晗笑了。“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我谢谢你！”
他怎么知道，洛是真的可以找回他的晓的，过了今天晚上，洛就要离开，晓亦会返回与他重逢，继续千年前的未果之缘。
晚上，洛躺在他的身边。这大概是她最后一点幸福的时光了。夜很深，两个人都没有睡着。洛看着这个男人，他是那样的温文尔雅，那样的帅气可爱，那样的执着孤傲。这是她爱的男人，爱了一千年还多的男人。月色如水，洒在他的身旁，为他的身体镀上一层银白色的光辉。我爱的男人，他多么有魅力。墨晗用手在她的鼻尖上刮了一下。
“小丫头，还不睡觉？”
“陌，你真温柔，真可爱你是那么好的男人被你爱的女孩子真幸福。”洛和他四目相对。
“可是，那个女孩永远都不会是我”她哭了。
“洛怎么了啊？不哭哦。我喜欢你的。但是，晓是我的爱人，我不能再爱别人你也是墨心中很重要的人呀。”
“晓是你的爱人你不会再爱其他的女子陌，你一生都只爱晓一个人是么？”她哭得更厉害。墨晗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点头，就如同一千年前的伊，点得那么用力，那么坚决。
伊的心都碎了。
陌为她擦完眼泪，她问他：“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哪怕是一点点也好有没有一点爱我？”她又哭了。陌闭着眼睛，搂着她，没有回应。他想说有，却对不起晓；想说没有，又怕伤了她。只有沉默。
陌没看到，她的泪水已经不是清澈透明的。那些艳丽的色彩再一次绽开在伊雪白的衣裙。
“洛，乖，睡吧。我当然爱你。”伊听到他这样说，终于露出浅浅的笑，安心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九）
我讲完了故事，起身要走。谁知，听众们都唧唧喳喳地闹开了。
“完了么？”
“完了。”
“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就是以后事情是怎么发展的呀。伊进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么？陌还记得她么？陌最后究竟跟谁在一起啦？”他们的问题可真多。我听得不耐烦，向东边走去。
筠筠跟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跟着。我猛地一回头。
“你也想知道后来？”
她害羞地点点头。
“算啦。既是故事，何不让它在最完美的时刻结束？”我摆摆手，扔下筠筠，一个人走了。
（十）
我飘到这个城市最高的塔尖，站在上面向下望。下面的某个窗子里，一定也有一双眼睛，在这个宁静的午夜张望着。它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在寻找什么。那深邃的眸子，孤独的眼神多么熟悉。
算了，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我继续舞起来。我是舞鬼，舞蹈是我的宿命，没有尽头，无法逃离。小鬼们都说我的舞姿有种她们摸不透的东西，我只是笑。我知道，那种韵律，叫做孤独。我只是一个孤独旋舞的舞鬼。
该结束了，我怎么又多说了呢。
既是故事，就让它在最完美的时刻结束吧。
我心已死，独自舞遍天涯又何妨？
现在，我要给你们讲一个故事，都认真听好了哦。谁也不许打岔，要安静、耐心地听我说完。
（一）
有一种鬼，叫做“舞鬼”顾名思义，就是跳舞的鬼。舞鬼们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鬼嘛，自然永远都不会衰老，永远不会改变。舞鬼的宿命就是不停地舞蹈，没有尽头。古时，有人间传说，3岁以下的小孩子是可以看见小鬼的。其实，这不是传说，是事实。孩子们可以用他们纯洁的心灵看到舞鬼。那些在屋顶上不停旋舞的美丽女子。
这个故事，就是关于孩子和舞鬼的。
鬼，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字眼。在人们的印象中，鬼是恐怖可怕等一系列人们厌恶的词语的代名词。实际呢，鬼并不都是那样坏。比如舞鬼，它们都是那么可爱，那么让人怜惜。而且它们只会跳舞。有这么一个舞鬼，是所有舞鬼中最美丽可爱的呀，舞鬼们都喜欢看她，她的舞姿有一种勾鬼心魄的魅力。小鬼们被她的舞蹈震撼着，却无从知晓她舞姿中流露的是怎样一种力量。美丽的舞鬼名字叫做“伊”在人类的语言中，伊，是一个很美丽的字。跟我轻声读——伊，温柔婉转，暧昧缠绵。
伊喜欢一个人安静地舞蹈，从一个屋顶到另一个屋顶，不停歇，亦不知疲惫。伊一个晚上可以到很多的地方，算起来，伊做舞鬼已经是十个世纪的事情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段悲欢离合，伊全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个世界，伊了如指掌。伊喜欢一个人类诗人写的诗，她只肯记住里面的一句，叫做“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伊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的，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诗人写下这些字的时候眼眶里有泪光闪烁。
伊总是一个人，一个人舞着她的舞步。
阳光和月光，伊更喜欢后者，有着和暖的温馨。清澈宁静。伊在某个午夜，旋转到某个城市的上空，站在某个楼房的屋顶，无意中瞥见某个没有遮拦的窗子，看到某个在夜深人静时依然努力哭喊的孩子。伊很好奇地飘到窗户前，一边舞着一边看那个泪眼朦胧的小孩。
孩子看到了伊，突然不哭了。伊笑着，继续舞着。她舞得真漂亮呀，连星星都暗淡下来，躲到乌云后面去了。只有一轮皓月当空，为她撒下银色的光辉。孩子由哭变成了笑，而且越笑越开心。伊也笑。他们对着，笑着，舞着突然，孩子不笑了。他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伊。伊在一瞬间，停止了舞蹈。她似乎读懂了那个眼神，又不是十分明确。孩子慢慢走向窗户，把窗子拉开，向伊伸出手。伊下意识地想去拉住孩子的手，但是，就在她马上就要碰到他的手的时候，伊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对孩子笑了笑，转身，继续她的舞蹈。
墨蓝的夜空，苍凉的月色，飘逸的衣裳，美丽的女子，幽雅的舞步。伊越舞越远，还能听到身后孩子的哭声。
那一夜，伊变了。她的舞姿更加另人难以琢磨。舞鬼们无奈地看着她，无法靠近。
（二）
二十年过去了。
二十年，对一个人来说可能是很漫长的，但是对于伊，二十年不过一瞬。她有多少个二十年了呀。可是，那么多个二十年都过去了，她仍旧是当初的模样，仍旧迈着当初的步伐，仍旧浪迹天涯。仍旧，一个人旋舞。
伊回到了“某个”城市。伊知道“某个”其实是确定的。阎王的生死簿上，世间的一切都是注定了的，谁也不可能改变。
伊在这个城市里鬼魅地游荡，目光扫过每个窗口。每个家庭都在演出着自己的剧作，喜怒哀乐伊实在是见得太多，有些麻木。
透过某个窗子，伊又看到了他。
虽然时隔二十载，人世早已物是人非，但是伊还是认出了他。伊记得他的目光，自从他向伊伸出手的那一刻起，伊就记得。那么深刻。他也是记得的吧？不然，怎会二十年后所有儿时的线条都不再清晰，只有目光依然。从见到伊的那天起，孩子的家人就发现孩子的眼睛里有一层阴云笼罩着，谁也无法穿过乌云看到他的眸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伊也看不透。
伊看到他在思考。他思考时的样子好可爱，像个三岁的孩子。三岁，那是他还能看到伊的最后时期了，还真的就在他三岁生日的那天，与伊意外相见。这大概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了的，他们，一个是普通的人类，一个是只会跳舞的小鬼，谁也无力改变。
不一会儿，他很疲惫地睡着了。他睡在桌子上，桌上放着好多文件。伊飘过去看，上面是各种有关白血病的资料。伊才发现，这里是医院。原来，他做了医生。伊笑了，她过去拍了拍他的头，轻声说：“孩子，希望你可以让我们这里少来一些人。”可惜，他听不到伊的声音。要是他能听到就好了，伊的声音多么轻灵动听啊，像精灵一样。
伊看到文件末尾他的名字——墨晗。
“墨晗，墨晗陌。寒。”伊在心里默念了许多遍，回头看看他，飘走了。
这个夜里，伊没有跳舞。所有舞鬼都好奇地围着她唧唧喳喳问个不停。伊累了，站在这个城市最高的塔尖，把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想象自己为人时在母亲子宫里的样子。
（三）
伊以后就留在了这个城市里。白天，她照例跳着自己的舞步；到了晚上，她就会来到墨晗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伊有许多次在他的日记里看到“晓”这个名字，伊知道那是一个女孩子，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伊是见到过的，这个世界上的哪个人伊没见过呢？她那么可爱，梳着高高的马尾，马尾总是随着她愉悦的步伐跳动着，洋溢满青春的气息。她笑的时候会出现两个小酒窝，露着两个小虎牙多么多么可爱的女孩子。伊都忍不住要喜欢她了。她的美丽跟伊是不同的，伊属于月光，她则是太阳的女儿。
伊知道，墨晗喜欢晓。如此如此的喜欢。伊看到他为晓准备生日礼物，跑遍了整个城市，左挑右选才确定下来一件足以打动女孩子的心的精致礼品。伊看到他很用心地写贺卡，然后用e－mail发给晓；他很仔细地包好礼品，仔细到晓收到他的礼物时久久不舍得拆开。伊看到晓有心事时他着急得整夜难以入睡。伊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是多么古怪的想法啊！一个舞鬼，一个鬼，一个千年的鬼，居然要为一个人间男子流泪！伊觉得自己很可笑。
伊习惯了每个夜晚看着他整理厚厚的一堆文件，在网上忙着寻找些什么。他常忙到凌晨2点才去睡觉，然后早上7点又要起来去上班。伊开始心疼他了，医生要治病救人，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伊多少次想提醒他不要喝太多的咖啡，不要把自己弄得太辛苦。他工作很忙，一不留神就落得一身的病，最严重的是他的胃很不好。每次胃病发作时他就会像婴儿一样蜷缩在角落里，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大滴大滴的汗珠不住地滑落。伊多想走过去，亲手喂他吃药，亲自呵护着他看着他安然入睡。但是伊不能，因为她是没有肉体的，她最多只能算做一个幻象。虚无飘渺。她曾经试过去抱抱他，却从他的身体径直穿了过去。伊放弃了，那一刻她懂得什么叫做失落。这样徒劳无用地心疼着一个人，值得么？
最近，墨晗似乎很不开心。他每天都喝很多的酒。这样他的胃会受不了的呀。伊心疼着，无能为力。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伊开始痛苦，她不愿意再做一个鬼，一个没有肉体的鬼。她多想抱着他，安慰他，给他最真切的关怀。
千年的劫难，伊最终还是在劫难逃。
（四）
墨晗喝酒喝得越来越多，还开始抽烟。伊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力气去想发生了什么。她在他面前不停地舞着，像飘扬的落花，极尽华美。可惜，他看不到。他吐出的烟雾缭绕在伊四周，有些涩有些苦有些咸。他哭了。伊也想哭，她做为一个鬼，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痛。伊想，还能痛其实很好，痛至少证明你还活着，还活着，就有机会去寻找人世所有的美好。
伊终于流下了眼泪。鬼，是没有泪水的。伊的泪痕全部是血迹，那是她的鲜血啊。她把心划得遍体鳞伤，才流出这些血水。伊就这样哭着，安静地看着自己雪白的衣衫上绚烂的花朵绽放着艳丽的生命色彩。她的眼里满是哀怨。伊的哀怨气息渐渐浓厚，引来了许多小鬼。他们围着伊问她怎么了，伊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一个鬼的痛苦。她只好摇摇头，叹着气说如果还能做人多好。风把她的话四处传开，小鬼们看着伊楚楚可怜的样子也急匆匆地到处奔走。
于是，伊获得了一个只有童话里才能出现的奇迹。
她被准许重返人间。
不过，还是像童话里一样，巫婆给了小人鱼走近幸福的机会，却剥夺了她幸福的权利。
她只能陪他9日，9日之后伊必须离开，从此进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他，也即将走入轮回，从此在痛苦中尽数人世悲欢。
伊思考了很久，同意出卖自己的舞姿和她美丽的身体，来换取与他在人世相处的短暂回忆。她知道，有回忆在，就有未来。回忆总是美好的，拥有回忆是多么值得让人高兴啊。
于是，伊真的成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她叫“洛”
洛走进墨晗的生活是在一个寒冷的午夜。他仍旧喝很多的酒，然后躺在床上，泪流满面。她走到他的身边，用自己冰冷的身体为他火热的额降温。洛苦笑了一声。原来，即使是不再仅有灵魂，有了肉体的鬼仍是鬼，是没有温度的。他从昏睡的状态中醒来，眼角的泪痕已经被风干，仿佛是一道生命的辙，清晰地烙刻着。
“你来了。”他看着洛，眼神中溢出的都是温柔。
“恩，我终于能来到你身边了。”洛抚摸着他的鬓角，柔声说。
他的手指掠过洛的发丝，无限怜爱。他对她温柔地笑着，缓缓闭上眼睛，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洛靠在他的肩上，看着他熟睡时可爱的样子，笑得满眼都是泪。这次的泪，是无色透明的，洛终于可以同他过一样的生活。
洛，哦不，是伊。她的命运就这样被抛到了劫难中，千年的怨咒，终究还是到来了。
“什么是千年的怨咒啊？她为什么要背负一个这样的怨咒呢？”旁边有人插话。
“嘘叫你们不要打岔啦，认真听她讲！”我听到筠筠在后面大声说。对她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故事才刚到高潮呢。
（五）
洛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墨晗的家里，他居然没感到惊异。他没有刨根问底地打探洛的身份以及她是如何到他的家中的，只是轻轻说了句“你来了。”洛没觉得奇怪，他们是见过的，他们是了解彼此的。他们已经为彼此守侯了千年。
洛把那个男人的家整理得井井有条，像足了贤惠的家庭主妇。墨晗在家的时候就会靠着桌子，安静地看着洛煮咖啡的样子，经常看着看着就情不自禁地笑。她喜欢这样的生活，这是她做了多少年的梦啊。墨晗会在她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时候悄悄走到她身后。镜中的女子，长发垂到腰际，浓黑如夜；清秀的面颊，美丽如花；深邃的双眸，幽静如潭。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交汇的刹那，洛终于读懂了二十年前的那个眼神，叫做——孤独。那是一种怎样的孤独啊，在极尽沉郁与淡漠中执着地怨着，深深的哀怨蔓延到血液中，从此孤独就驻扎在骨子里，纵使撕心裂肺纵使肝肠寸断，也要继续。那样的怨伥太痴太嗔太诡异。洛难过了，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男人眼中的孤独，是二十年前她亲手种下的。现在，时机到了，它要开花结果。
墨晗温柔地把洛揽在怀里，他的手臂环绕着她，洛第一次感觉到温暖是什么滋味。她靠在他的肩上，微微扬起头看这个她很熟悉又十分陌生的男人。墨晗很高大帅气，而且他的帅不同于普通的阳光男孩，眉宇之间总是有挥之不去的哀伤。忧郁的气质，温文尔雅的个性，固执的内心，孤独的灵魂。叫人心疼的孩子。
“洛，为什么你的美丽如此忧郁？你看你的眼睛，多么沉重的黑暗。洛，你让人怜惜到心碎。”他在她的额前印下一个吻，冰冷从洛的身体传染给他。洛在他湿润柔软的唇贴到自己的额头上的时候，幸福得差点叫出声来。
“墨”她在他耳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寒冷的气流遇到他温热的耳垂，顿时变成了潮湿的温暖。原来自己也可以创造温暖的，洛开心地笑了。
某天夜里，墨晗很晚很晚才回来。这次他是真醉了，醉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洛把他放在床上，帮他换好睡衣，他突然睁大了眼睛直钩钩地盯着她。洛不害怕他眼神里的哀怨，惟有怜爱。他靠在洛的怀里，放声大哭。洛的心针扎一般的痛，整个人都快被撕裂了。
他一边哭一边对洛说着什么，洛依稀听到他说：“洛，你知道么，我是医生。”
她点点头。
他不理会，继续说着：“我有一个女朋友，你知道么？呵呵你一定不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呢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多么的爱她。我们曾经一起坐着数星星、看雪、看月亮她是个快乐的小精灵她那么可爱她是我的天使”
洛看着他哭，听他语无伦次地对她说他和晓的故事，眼泪终于奔涌而出。
“我是医生，我是专门治疗白血病的医生可是，我这个医生有什么用？我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不、不不是的，不怪你不怪你，你没有错的。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洛哭着抱着他，泣不成声。
“她是在我的面前离开的我却无能为力我不配做医生”他狠命地摇着头，不停地用手敲打着自己的胸口。
洛终于知道，原来，晓患了白血病，而且这些日子就住在墨晗的医院。墨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离开，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该是多么痛苦。她最清楚，是的，她太清楚了，没有人比她清楚看着自己的爱人痛苦却无能为力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他们都痛不欲生。他们见过，千年前就见过。他们了解彼此，连对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十分了解。他们已经为彼此守侯了千年。
洛的心都快碎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她牵挂了20年的男人，爱那个叫做晓的女孩，爱得那么深那么深，其实，洛不知道，她何止为这个男人牵挂了二十年？
墨晗转身把她抱在怀里，用很温和很温和的语气问：“洛，你爱我么？”
她点头。每一次低下头都磕在他的锁骨上。古人传说，如果你能在爱人的锁骨上留下自己的血液，来世那人就会顺着血迹找到你，继续前缘。洛是有这个心愿的，即便她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她看着他的锁骨，多么渴望它能将自己的幸福牢牢锁住。然而，洛的幸福在哪里啊？现在，她虽有这个愿望，却不敢用力地磕。此时此刻的墨晗多么脆弱，像初生的婴儿，敏感柔弱。
墨晗轻轻把她的下颚扬起，靠近自己的唇，缓缓地，淡淡地，坚决地说：“你不要爱我，因为我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说罢，用力抱着她，给她最深情的吻。
第二天早上，洛起来的时候墨晗还在熟睡。洛走到窗子边，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耀在自己身体上。清晨温柔的阳光亲吻着她的身体，她走进光明中，慢慢靠近自己的灵魂。洛知道，他不会爱上她了，他是一个重情意讲信誉的人。他昨天夜里只是把自己当做另一个女子的替代品。洛想起来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醒，便清楚了一千年前的一切。真的，原来一切都是注定。世事到头终有报。
（六）
清池。水榭。阴雨。幽竹。
江南的雨季，石板桥上总是湿漉漉的，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暧昧的气息。细雨绵绵敲打着石板上的青苔，还无意中打湿了谁的心？
这一世的伊是江南有名的歌妓，美貌倾国，才气倾城。
伊和公子陌是如何相识的人们都不清楚，只知道，满城在传，公子陌爱上了卖艺的伊，准备讨伊做自己的填房。公子陌，是扬州太守家的长公子，年二十有三，前不久刚刚迎娶荆州某大户人家千金。这条街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公子陌因为这桩婚事发了多大的脾气啊。平日里那么温和谦恭彬彬有礼的他居然公然顶撞双亲。不过，最后陌还是妥协了。他是一个孝顺到可惜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换取父母的欢乐的孩子。有这样的儿子，两位老人真幸福。
伊独自走在街上，天已经黑了，四周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犬吠，匆匆而过，也消失了。伊怀里抱着她的琴。这把琴是他送的，焦尾琴。一曲弦声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巷子的尽头，她看到自己的目的地。高高的围墙遮挡住望向天空的视线，住在里面多不自由啊。伊扫视了一眼围墙，那灰黑色便烙进她的脑海里了。
伊给太守家弹琴的时候已经很晚，太守和太守夫人只听了一小会儿就进内堂休息了。亭子里只剩下伊，公子陌的妹妹小冉，公子陌还有他的新婚夫人。伊的手指拨动的愈慢，公子陌的心里就愈不安。他太了解眼前这个女子。从她的目光中，他能读出比东海还深的怨恨。伊的目光太悲哀，琴声愈发凄冷。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伊的声音柔柔的，凄凄的，听得陌的心都碎了。
伊用最后一点温情看着陌，只那一眼，陌想他永远都不会再忘记这个女子。陌看不到自己的心，它早已碎裂成残片，再也不可能拼凑到一起。伊笑了，笑得如午后的阳光一样，和暖灿烂。陌看到她笑，嘴角轻轻扬起。伊仍笑着，手却越来越快地拨着琴弦。音乐仿佛一下子有了魔力，在场的所有人都动弹不得。伊的笑容变得狰狞。突然，一根琴弦从她手中飞射而出直奔新娘。可怜的女子这时都看呆了，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陌反应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她的前面，用玉佩打下了琴弦。伊的笑容抽搐了一下，很快，数根琴弦尽数射出。陌再也不能保护他的新娘。那个可怜的女子只摇晃了几下就不明不白地倒下了。小冉躺在地上，双手拼命地伸向陌。陌挣扎着拉住妹妹的手，她在他耳边呢喃着说：“哥哥我爱你。”
说完，带着满足的微笑闭上了眼睛。
陌吃力地抱着妹妹。转过身看伊。伊还在笑，笑声凄厉，每一个音符都在陌破碎的心上用力割着。伊终于又听到他的声音，那个他深爱着的男人的声音多么好听“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们？”
伊不说话，也不笑了，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哀怨。她站了起来，走到陌身边，俯下身来看着小冉苍白的脸说：“因为她们爱你。”
“那你就可以杀了她们？你知不知道，爱是一个人的权利，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伊缓缓转过，一双空洞的大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他多么熟悉。多少个夜里，那双眼睛那么温柔地滑过他的唇。而现在，这双眼睛让他觉得陌生。
“你在怪我么？你在责备我么？我做错了是么？现在你讨厌我了是么？”伊一边说一边流着眼泪。冰冷的眼泪滑过她美丽忧愁的面颊，落在陌的手上。陌感觉到自己心里的血液快要溢出来了。
“陌你负我”伊慢慢起身，长发被寒风吹得四处飘舞，同她飘逸的白色衣裙一样。她很大声地哭喊：“陌，你负我。为什么？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负我？”喊得声嘶力竭。
陌快坚持不住了，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离开的时候，恍惚地笑了。他的声音如同伊记忆中一样温和动听。
“伊，我没有负你。我这一生，爱的人只有伊。伊乖，伊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们都没有错，我没有错，你也没有错。爱是我们的权利。伊，你要好好过伊最乖，陌爱你，我的爱永远在你身边我爱你伊”
伊哭得再也流不出眼泪，喊得没有了声音。她靠在陌的胸口，再也听不到那熟悉的心跳声。她看着他，眼神一如既往，温柔如水热情如火。陌是笑着死去的，笑得眼里都是泪。她也笑了，最后一次，在他的唇上留下自己的吻。
“一生，只爱伊一个人”伊哽咽着重复着他刚刚说过的话。
“陌，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些都究竟是为什么啊”伊用力在陌的锁骨上撞着，终于流下了鲜血，把陌颈边的衣衫都染成鲜艳的红。她又是哭又是笑地看着陌，咬破自己的嘴唇，用流出的一点点血液吃力地在他的胸口写下“伊”
“伊也爱你，伊永生永世都只爱陌一个人伊永远都是你最乖的伊我的陌”伊服的慢性毒药发作，倒在陌的怀中，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我讲到这里的时候，听众们都陷入沉重的悲痛。原来，痛这么轻易就能蔓延的。
（七）
伊来到地府，她的怨气太重，连阎王都为之一震。比她怨气还重的，是小冉和那个可怜的女子。她们三个在阎王面前立了怨咒。
伊，从此为舞鬼千年，而其他人则进入轮回。千年后，如果伊还能找到陌，如果陌还爱着伊，伊就可以重生为人，就此了却三条人命的血债。如若不能，伊将被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永世不得超升。
伊相信，陌会记得她的，陌答应过只爱她一个人的。伊愿意用一千年的时间来等待，愿意用自己的灵魂做赌注，来证明爱情的永恒。
（八）
墨晗起来的时候看到洛坐在窗户那边的墙角，蜷缩成一团。他走过去，把洛的头抬起来，看到她满脸泪痕。
“洛，你怎么了？”他温柔如昨夜。
“陌”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墨晗给她穿好衣服，拉着她的手走出家门。
墨晗陪她去郊外玩，看着青山绿水，呼吸着洁净自然的空气，洛开心得不得了。她和墨晗在草坪上跑啊唱啊，活像两个疯子。墨晗很疼她，不时就会问她累不累，是不是饿了。洛说自己不累，以后连累的机会都没有了。
墨晗的眼中偶尔还是会飘过一丝忧愁，一丝孤独。洛都很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知道，自己现在除了记忆，什么也带不走。而除了回忆，她又能给陌留下些什么呢？千年前，并非陌负她，是她那么深地伤了陌。所以，千年后，是该她赎罪了。她在离墨晗很远的地方大声对他喊着：“你知道么？我是上帝身边的天使！我可以召唤出你的晓！”
墨晗笑了。“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我谢谢你！”
他怎么知道，洛是真的可以找回他的晓的，过了今天晚上，洛就要离开，晓亦会返回与他重逢，继续千年前的未果之缘。
晚上，洛躺在他的身边。这大概是她最后一点幸福的时光了。夜很深，两个人都没有睡着。洛看着这个男人，他是那样的温文尔雅，那样的帅气可爱，那样的执着孤傲。这是她爱的男人，爱了一千年还多的男人。月色如水，洒在他的身旁，为他的身体镀上一层银白色的光辉。我爱的男人，他多么有魅力。墨晗用手在她的鼻尖上刮了一下。
“小丫头，还不睡觉？”
“陌，你真温柔，真可爱你是那么好的男人被你爱的女孩子真幸福。”洛和他四目相对。
“可是，那个女孩永远都不会是我”她哭了。
“洛怎么了啊？不哭哦。我喜欢你的。但是，晓是我的爱人，我不能再爱别人你也是墨心中很重要的人呀。”
“晓是你的爱人你不会再爱其他的女子陌，你一生都只爱晓一个人是么？”她哭得更厉害。墨晗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点头，就如同一千年前的伊，点得那么用力，那么坚决。
伊的心都碎了。
陌为她擦完眼泪，她问他：“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哪怕是一点点也好有没有一点爱我？”她又哭了。陌闭着眼睛，搂着她，没有回应。他想说有，却对不起晓；想说没有，又怕伤了她。只有沉默。
陌没看到，她的泪水已经不是清澈透明的。那些艳丽的色彩再一次绽开在伊雪白的衣裙。
“洛，乖，睡吧。我当然爱你。”伊听到他这样说，终于露出浅浅的笑，安心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九）
我讲完了故事，起身要走。谁知，听众们都唧唧喳喳地闹开了。
“完了么？”
“完了。”
“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就是以后事情是怎么发展的呀。伊进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么？陌还记得她么？陌最后究竟跟谁在一起啦？”他们的问题可真多。我听得不耐烦，向东边走去。
筠筠跟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跟着。我猛地一回头。
“你也想知道后来？”
她害羞地点点头。
“算啦。既是故事，何不让它在最完美的时刻结束？”我摆摆手，扔下筠筠，一个人走了。
（十）
我飘到这个城市最高的塔尖，站在上面向下望。下面的某个窗子里，一定也有一双眼睛，在这个宁静的午夜张望着。它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在寻找什么。那深邃的眸子，孤独的眼神多么熟悉。
算了，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我继续舞起来。我是舞鬼，舞蹈是我的宿命，没有尽头，无法逃离。小鬼们都说我的舞姿有种她们摸不透的东西，我只是笑。我知道，那种韵律，叫做孤独。我只是一个孤独旋舞的舞鬼。
该结束了，我怎么又多说了呢。
既是故事，就让它在最完美的时刻结束吧。
我心已死，独自舞遍天涯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