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笛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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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出阁
慕容琪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恼人风味阿谁知？请君问取南楼月。
* * *
腊冬“毓梅园”里的千株梅花都似乎嗅到了冬末而春将至的气息，探出了深居闺阁的容颜，清丽冷傲，冰清霜洁——梅似要嫁与东君，然，不语；仅落樱缤纷，猜不透。
远望：风一迎，吹落千瓣、独自舞，更甚，无情落红，寂语凭栏。
近观：僻隅几丛临水楼榭，但独有一枝向南潇洒，黄昏斜照水。
花意闹，雪飘零，一花一雪，掺和纷落得不分你我，只是一味地倾落复回荡。
江南的花，盈盈如泪，飘落。
江南的雪，细细如雨，零落。
江南的慕容，笈笈可危，萧落。
有丫环两人，徐徐走来，朦胧在一片霁雪花景中。
“你看这是梅花还是雪花啊？小碧”
青衣丫鬟看着梅枝上的雪，摇了摇头：“你觉得呢，小露？”
身着紫衣的丫鬟也跟着皱起眉头来。
“我也不知道呢，谁会分得出来啊，都是一样的雪白色，花与雪，雪与花，都融为一体了。小露就是再聪明也分辨不出来。”
“是啊，都是同一种颜色，却是不同的两种物体，单是眼看，怎么瞧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俩，突然间，发现了我，赶紧慌了脸：“奴卑们，不知小姐在‘毓梅园’中赏花，打扰小姐清静了，请恕罪。”
我微微一笑，梅花照眼，露痕轻缀裳裙，轻轻地走过，独吟：“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过了许久，她们才回过神来。
唤小露的比较胆大，起了身：“琪儿小姐走了吗？”
“是的，是的”
小碧，赶快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拉着小露说：“我们赶快走吧，这‘毓梅园’是重地，老爷通常不会让闲人随便进来的。”
“你看清小姐的容貌了吗？脸色好白啊，像纸一般苍白，眼儿幽幽似寒潭里深藏的宝玉在水中流淌，不过那一笑，一闪而过，倒会摄了人的七魂六魄。”
“哎，小姐，从小体弱多病，泡在药缸里长大的。阳光见得少了，自是如此。”
“她走的时候，说了一句什么，你还记得吗？”
“好像是什么暗香来我也不知道，我看小姐倒像是幽灵飘过来、荡过去的”
“塞外的风家来提亲了，明天就迎娶琪儿小姐。”
我的耳力极佳，但轻功更好，一袭白衣裳裙回旋，便立落在僻静暗角内。
她们虽然窃窃私语，似寒蝉禁鸣，但在我耳际内却如同地震海啸，霎时风云变色，浪涛拍岸，湍急的盖向躲在一旁的我，把我整个心淋了个透亮透亮。
“风家唯一的公子——二十七岁的风念南，可惜啊，财大气粗，富可敌国的风家，却生出一个疾病缠身的傻子。听说，风家娶了好多朝野官宦和商海富贵人家的千金，但半路上不是逃跑就是自杀的。是啊，谁愿意嫁给一个有传染病的满脸麻子，更何况还是一个傻子。如果不是慕容家现在受外敌侵犯有难，老爷也不会把养在深闺中的小姐嫁给”
“哎，小姐是第三十个嫁入风家的新娘，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都有新娘失踪或死亡，也不知道小姐以后的命运会怎么样？”
“好啦，别说了！小露，我们快走吧。”
望着，她俩远去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浸墨成一小黑点，攸一声，便滴墨入水，淡了去。
整个园子又重新陷入静寂的黑夜中，暗淡地洗涤难解的情愫。
我看着月光下，雪中漫舞的梅花，月笼花，花映月，自无人处月胧明——轻嗅着它们独特的清韵，然道自己如同梅花——春初早被相思染，所以，上天送了一个身患恶疾的‘风念南’来当我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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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迎娶
月胧明
记得旧时，探梅时节，老来旧事无人说。
** *
水色清天，月光流漓。
再过几个时辰，长途辚辚，布满风尘的迎亲队列，就将如期到达江南的姑苏慕容府。
我将代替我家少主迎娶‘南慕容’的千金——慕容琪——少主的第三十位新娘。
看着眼前江南小镇这细小如心瓣的雪花，清浅秀气地飘洒着；真是比不上塞外风家的暴风雪来得疯狂而有气势——疾风卷雪，雄肃苍沉，霜风叠嶂，摧折枯木。
这么小家子气的微雪风霜真是不堪一握，更抵不过熊熊火焰的燃烧——想来，什么样的环境出什么样的人，这慕容小姐定也是位柔弱纤细，娇生惯养，惊不起大风大浪的人。
我的眼神黯然低沉，也许又是一位可怜的新娘。
出来两年多了还没有迎娶回一位新娘，风霜饮露，跋涉征途这么久了，不知塞外的腊梅开了没有。
我独爱那种纯雪色的梅花，纯得如雪一般的洁净雅然，横一箫笛，就吹落千树万树的花瓣，如疾雨，翩翩跹落，不管是新事、旧事一并的落下埋葬，化成一片如烟的花海，纯净的琉璃，全部涅灭——至少，让我暂时放下一切，不用再逼自己耿耿于怀，气血难奈的翻腾！——从那时起，就有半边银质面具一直遮着我的左边脸。
又是一季春萌发——梅枝几点雪花开，点雪花开春信来。
所以，我来迎娶第三十位新娘。
虽说，慕容府第正值落魄、家道中落，但朱门红墙，门庭轩敞，正堂微有紫气东来的气象，依然可以看出气数未尽的征兆来——仿佛，离离原上草，野火烧不尽，春风自迎来。
微风细雨，茶香飘袅。
我在正堂等慕容老爷，江南的风景就是这样的吗——水榭楼阁，曲桥迂回，碧池落新荷。
江苏水岸，一片碧黛，红瓦淡苔，滋长浅湿，掩于潇竹一隅，茂盛翠绿，探出一枝，勿自迎风挥手。
如此闲逸景致，在此寄寓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闲云野鹤地淡泊一生，该是多么地安宁惬意啊——但我不能！不能！这使我紧捏了拳头！
来人，风仪万物，尊雅神翌，虽是年暮苍老，却依显当年风华英貌，我微微地鞠了一躬。
“风家仆人‘月胧明’拜见慕容老爷和慕容公子，我将代替我家少主来迎娶慕容小姐。娶过门后，金银珠宝，珍玉奇玩，官宦爵位只要风家有的，全部自可来取之。”
我自心中冷然一笑——说白了，就是一场可笑的政治联姻，所谓新娘就是与利益挂勾的牺牲品。
左边一才俊，白雪华袍欣立，执着桃花扇，风度优雅翩然，盯着我一观，神情似水波澜地惊叹；然一瞧，也让我内心一惊，继而一叹——慕容府果然盛产美男子，慕容府唯一的少爷，慕容珏，生得玉冠俊美，不可方物。
“哈哈，想不到荒漠塞北竟也有长得如此清奇俊瑕的男子，虽然隔着半边银质面具却更显神秘倜傥，风家连仆人都生得这般惊为天人的玉树轩昂，人间极品，真是难得一见。”
我自心中清寂一笑——是吗？也许越俊美的脸庞越是害人的毒药——罂粟花开得不是极其的艳丽吗，死在它脚下的人，又何止千万？而权势金钱的贪念又堆起了多少无辜的累累白骨？
“慕容老爷，真是会说笑，小人生得粗鄙，哪里比得上慕容公子。”
“你叫月胧明？来迎娶我的妹妹？”
“是的，我代我家少主‘风念南’来迎娶慕容小姐。”
慕容珏，一听，微一怔，轻皱剑眉，只是叹道：“可惜了不过，还请你路途上好生待我妹妹，慕容珏就此谢过。”
我正色从容地说：“小人，至死都会保护好风家夫人的，请放心。”
我和慕容琪，只是礼节性简单地拜堂成了亲。
对于，慕容小姐的容貌，我倒是没兴趣，多少无限佳丽，燕燕轻盈，莺莺娇软的新娘哪个不是有花容月貌之姿，沉鱼落雁之态的。但最后，还不都是落了同样的下场。
我已没有多少希望来继续寄托，这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明早，天微亮，就起城回塞北。
这几日路途颠簸，车劳溃乏，我叫众人停下来餐饮并小歇片刻。
随慕容府陪嫁过来的两个丫鬟，小露和小碧，生在江南娇惯得很，根本受不了一路的霜欺寒苦，此刻全劳累地瘫痪于一旁。
以前，不是也有千金之躯受不了，半途逃跑的吗？——谁愿意嫁给一个有传染病的傻子。
“风夫人可好？适应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直想笑，连做粗活的丫鬟都累成这样，养在深闺中的她，又哪里见得清爽。
“小姐说”紫衣小露刚开口，忽又觉得不对，改口而下：“夫人还好，她说叫我们出来透透气，不用伺候她了。”
“是的，夫人又说了，以后吃饭就寝的事，不用我们多劳。”
小碧还未说完。
风家的丫鬟和嬷嬷们也马上过来，凑热闹：“是啊，是啊，这位慕容小姐与众不同啊，竟叫我们以后伺候她吃饭的时候不用下跪叩安，也不用掌灯陪寝。路途上颠簸乏力，从未有半句怨言，即使我们不小心打破了瓷碗惊扰了她，也从未见过她斥责我们。”
“是的，是的，我不小心打翻了刚煮熟的奶汤鲫鱼，夫人，都没有一句责怪的话，而且她还问我，有没有烫着了，还叫我以后小心便是，不要记挂在心上。”
“还有还有”
看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我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有了一丝的响应——她真的与众不同吗？
我独自离了众人，来到一处清幽旷野之地，放目四海：满天的雪丝柳絮飘荡无依，柳树孤立，江水潺溯，双燕掠过水面，似画布上漂染过的一朵墨花，渲以淡淡的蓝色丹青
见此寂旷风景，拿起随身珮带的玉箫，执起而奏
突然间，我发现了一翦女子的倒影，雪衣素裙，恬静娴置，恰似霞光初生，仿若触之，更甚于梅蕊上的露珠刚落的刹那冰莹。
她凝黛如画，静若风岚——檀发披臂，绸缎发带飘荡，随风摇曳，哪一端是头？哪一端是尾？什么时候开始的，又要到何时才是结束？不知也不停歇，只知甘愿随风飘泊，她的心情是否就如同我一般无二，寂寥而空旷。
我一时感慨，就此吟道：“风是流浪的影子，流浪是飘泊的一段箫笛；婉转而愁绪，落满一月梨花的纯净，二月杏花的笑媚，三月桃花的夭夭，四月杜鹃的啼血，五月玫瑰的浪漫”
远处的她回了神，极缓的莲步，向我翩跹而来，与我擦臂而过之时，淡若而轻声地问道：“刚才吹的那首曲子有名字吗？”
如此清越又透着懒散的声线，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我回过头，刹那莹光屏止，世上所有水色柔湄的灵性全落于她的双翦秋眸中流鎏灿亮，并在淡淡似西子湖畔的薄雾升腾中连我一起封印永存，亘古不化。
她见我如此莽撞无礼地直视，羞红了脸，微微垂睑，在雪丝柳絮飘落之际，淡淡的一笑，雪裳罗裙就此翩然而过。
我一怔，顿觉失礼，但立马调整，内心排江倒海，但表面沉若无事地说：“曲子的名字就是——落梅横笛已三更。”
她渐次地走远，踏风而过，漫无痕，轻功真是了得。
四周响起清越空灵的声线，如五彩丝线绣绵繁花，串起一句诗词：“五月扬州，四落燕雀，三簇花红，两处佳景，一翦相思——半分醉意、半分醒。”
我屹立在雪景迷蒙中，久久不能回神——诗词竟对得如此工整华丽，最妙的是意境风景就此诗词而活生生绘就谱成！——真是奇女子！
她是谁？慕容府里陪嫁过来的只有两位丫鬟啊，难道，她就是和我拜过堂的新娘——慕容琪！
想起她望我时略显苍白的瓷玉脸上，充满潮红霞绯的柔媚，我的心，慌乱地揪紧又一放，一放又揪紧。
所有见过我的新娘，都是同一种表情，然后，又是同一种下场。
也许过不了多久我想起了那双水湄秋翦，心里略一低沉，也许她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我的心会如此的零乱复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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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惊变（1）
慕容琪
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
** *
半分醉意，半分醒。
当那一日，我在江上见过风家仆人‘月胧明’以后，只有四个字来形容他——漱梅濯雪。
世上竟有这般清奇俊瑕的男子，执一玉箫，孤寂地挺立在寂旷的天地间——四周静寂，只遗一袭卓凡飘逸的蓝衫风袂，幽幽艳艳地映着一池霜雪的清浅飘泊。
虽有半边面具，眉宇间却添了一股清寂而忧悒的神色，似有满园心事关不住，让人禁不住想去探看，想要摘下他的面具，伸手细细的抚平他皱起的眉峰。
落梅横笛已三更，多美的曲子，浩然的正气，千年的快哉风，哎，可惜里面有化不开的愁绪，似闪着红信的蛇影。
这几日，我发现丫鬟小碧和小露特喜欢缠着他说话；从其他燕燕莺莺望着他暧昧崇拜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月胧明’很受欢迎——或许没有哪一位女子见了他不怦然心动的。
只是，他似乎永远遥不可及，没有人知道他深藏在眸底匝实的秘密，如一路旋刻的花，纹路细密精练，一直深旋进我的内心深处，深得让我疼痛。
昨晚，他当着众人的面，给我看了几箱的古鼎神物、金银珠宝、绫罗绸绵、珍器玉玩
一一给我介绍开来：“夫人，这是千斤重的纯金打造的笑面活佛，曾是皇宫里贵族们的藏中宝。”
那笑佛金光灿灿映得大家一身的珠光宝气。
众人，双目不离痴妄的盯着。
他见我不动容，又打开一个锦盒。
“夫人，这是南海百年难得一见的夜明珠，价值连城”
那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映得天上的月亮都黯然失色。
众人，口中猛吞唾液，不断啧啧赞美。
他见我不开口，又打开一个金盒。
“夫人，这是千年的上古如意，雕工极其精美神奇，由于年代不可考究，传闻可与‘和氏壁’想媲美，所以价格应该可以买下几座城池”
这下，众人，全伸长了脖子，像被人点了穴，呆了。
小碧和小露赶紧拉了拉我的衣襟，因为我正望着天外飞翔而过的燕子发呆。
今晚没有下雪有点扫兴，当然，也看不到梅花翩跹的样子。
我回了神，迎着他询问又急切的眼光：“你认为，这些东西买得到天际中燕子们的自由翱翔吗？”
他顿时愣了，脸面微红，如潮泛滥涌现：“这”
我忽闪了一下眼睑，戏谑地观着，想不到，一向冷酷如霜，行事沉稳的他也有木讷的时候。
“好啦，我想歇会儿，你们可以退下了。”
我起身，拍了下手，想回帐篷。
看到他今天在众人面前这么窘迫和难堪，心里止不住偷笑起来，正待回寝画下。
“请留步，少主有令，请夫人务必选一件做见面礼。”
我看着他眼中炯炯有神地坚持。
风念南不是个傻子吗？谁见过傻子会下命令的？
怎么说也得给他个面子好下台，不过，他脸红的时候甚是可爱。
突然间，我发觉自己很喜欢捉弄他，不过好像，我也脸红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不是大哥的绝招吗，想不到我也学了些皮毛。
我来回走了一遍，瞧见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被人弃之一旁的一枚冰雪透亮的玉，只有一小团簇，似一朵梅花的模样。
我见了，甚是喜欢，拿起一抚，霎时一个激灵——冰寒彻骨，润泽光华，似有灵异之源。
我把它抛给了月胧明：“就是它了。也请你务必帮我保管。”
他微微鞠了一躬，那淡定如竹、华翌丰仪的神态，让谁见了，都会惊恐地从心底生出让此人一拜是会煞了天上的星辰，可会折寿的，觉得应该是自己向他下跪才是。
他走了过来，与我擦身而过之时，轻吐了一句话，却让我哑口无言：“夫人，真是好眼力，此物乃是极其罕见的极品羊脂玉，天生附有灵异，这世上仅有这一小块，就连皇室都不曾碰过。夫人，真是有心了，此物才是这些物品中的首冠，可谓贵中之贵、凤中之凤、珍中之珍、宝中之宝。”
我回过头，望着他的轩挺背影，才知自己中了他的道，月光中那抹笑，明明是笑得比谁都要开心，哪里见得他眉间孤寂冷悒的样子——真是个大骗子，呜好讨厌喽。
我一整天都呆在帐寝里，寸步不离地画画，那家伙可能已认定我是个贪财喜弄权的人了。
为什么我会如此在意他对我的看法？
我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细致地绘画下来，连同他身上那股味道，药草的香氛。
哎，什么时候可以偷偷摘下他的面具？窥个仔细，不拉分毫。
只是，他眉宇间似永远烙刻着冷然落寞的神色，一直揪着我的心——芳心一点，寸眉两叶，禁甚寂寥？情到不堪言处，分付东流。
次日，关中大道，黄沙袭卷，暗尘满天，黑云压道。
“有刺客埋伏，大家小心！”是月胧明的声音，那乱中沉稳的力道惊起叠云沙尘。
然道？有变故！
荒凉的古道上，瑞雪突怆，萧索冷肃，霜月临水，半江瑟瑟、半江寒。
眼前，黑压压一片人，如滚滚浓烟，顷刻间，挤压了过来！
“里面可有慕容世家的人！如有，就留下！其他人自可离去，我们只跟姑苏慕容有仇！”
为首的一个，提起铮铮大刀，往前一横，咣当一声响，截拦去路。
风家男仆们倒是个个训练有素，没人露出惊恐之色；女眷早已藏在身后的马车里。
听这声音，看这几人的架势，应该是父亲的宿敌，想不到他们竟追杀至此了，那么父亲和大哥不知安否？他们绝不会让这门亲事结成，因为与慕容世家和塞北风家堡为敌就是在跟死神开玩笑！
“我劝阁下们，好自为之，不要跟塞北风家堡为敌！风家可是与皇室联姻的，连朝庭你们都敢拦截吗？太大胆了！”
我一想才明白风念南的姑姑‘风吟’是当今皇上的宠妃。
月胧明，凌烈的眼里凝着如冰的月华乍放弈彩，又突转、藏锋而下：“我想你们风霜寒宿，不辞千里追随至此，也疲劳乏力，彼此相拼，并无益处；如你们退下，风家一定不会记前嫌，还会赠送银两盘缠让你们各自回乡安老。”
月胧明，一来就亮出了底线，他并不想节外生枝，只想不动用一兵一卒就喝退这群江湖人士。孙子兵法有云：不伤敌我，未出半卒，以势、以理、以诚取胜，才是兵之上策——不战而屈人之兵。
来人，似乎有些迟疑思考，共同商量讨论一番，这一缓时，月胧明马上不动声色地调集了人手，以备突发之危！——这家伙够聪颖，却也狡猾得紧。
好久，为首的才沉声而道：“我们五千人马已包围了你们区区一千人的小篓篓！天高皇帝远，老子才不管！既然不放人，少废话！就受死吧！”
看来，这群人绝非是泛泛之辈，不像为钱财而来的山贼强盗！即使是装扮粗俗，想来也许是想遮人耳目，难道是已被慕容府灭掉的江湖十二门派的余孽？这次遇到的是劲敌了，我的手心慢慢地渗出了汗
为首的挥了一下，黑压压的一群人全聚拢而来。
“慕容珏在此！何人胆敢在此喧哗！”
“大哥！”我惊喜地喊出，拢起华丽珠帘一看——月华笼罩下的白衣羽扇，欣立翩然，玉冠俊美，白玉流苏拂动。
小碧和小露也齐齐喊了起来——是公子啊，公子！公子！
羽扇向黑雾一团的人群内一挥，漫天飞舞的羽毛针菱，和着袭卷的雪花，飘落下来。
月光冰彻，刀光剑影，针菱疾刺！
被扎到的人，马上在地上打滚匐动。
黑云般密集的人群里，霎时哄乱了起来，乍开！步履自乱，有人惊恐喊叫：“玉面修罗扇！玉面修罗扇来了！”
乱哄哄一群人中，有一黑衣蒙面人，独有他，目露凶狠，精光一敛，凝提一剑气，速度极快的向我飞奔而至！
我立刻屏住呼吸，此人的内力修为极高极深！轻功绝对不在我之下！
啾一声，天际苍野间的一抹幽蓝的回旋，衣鄱舞动间，就干净利落地把我带离了剑气的包裹中。
我迎上一看，正好对上了月胧明的双眸——深潭墨染，星辉流玉里落满沉静稳健、锋芒内敛的神色。
他右手带着我飞旋了起来，左手现出一柄晶蓝生辉的玉箫剑，与行刺那人交锋起来。
虽是一刹间的事，却可以在我眼中慢慢地回放，我瞧见他满脸焦头担忧的神色，浓眉俊俏地皱起，是在担心我吗？你在意我的，对不对？有一缕乌发丝丝地和我的秀发缠绕在一起，纠结了起来，我想这一辈子都不可逃脱了。
月胧明竟是用左手使剑的人？听父亲说，用左手来思考的人，思维辩别能力和激进反应能力比一般人强，那时大哥也暗自改用左手来磨练，但父亲又说，不可强求，只能顺其然——那时，我暗自偷笑大哥，大哥不服气，用一块香甜糕点诱我偷看父亲藏书阁内全部武功秘笈，猎奇神典。三天内全搞定，因为我从小看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想碰她，也要问一下我的剑！”
月胧明，左手抬起剑，幽冷剑尖上发着凌烈的光，指向黑衣蒙面人。
刹那，空气凝滞，雪花空刹回落。
黑衣蒙面人轻功极高，轻飞如燕，轻盈似雪，穿梭在飞龙凤舞的剑气中，丝毫看不出破绽。
三百招内，月胧明是近不了他身的，因为隔行如隔山，只有和同是使剑的人比剑道，才能看出高低，而穿来荡来、灵活百变、最适逃跑的轻功，再加上幻影迷步，诡变的幻术与实质的剑道根本是绣花针和杀牛刀在比较——所以，千万不要对牛弹琴，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我细细一想，心中有个主意，提了一口气，幻步回旋也加入里面，几道白光闪过，我又从中绕了出来，幻影迷步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
“阁下，使出的可是东瀛的幻影迷步和入地缩化术？”
黑衣蒙面人一听，顿时身形滞缓了一下，正中我计。
“月胧明，攻他下摆”我坐在一旁，懒散地看戏。
“好！”
几排暗器扫过，虽狠毒，月胧明却也机敏地躲过。
“左边第三步前方第二命格正方地底下可直刺”
黑衣人，终于熬不住了，放弃与月胧明的周旋，改了方向偷袭我。
只可惜，他没看到我在前面设了个暗器小阵，他终会被剑气逼急了，向我撒气的。
嘻，我正等着看戏。
大哥，却偏偏在此时插了一脚。
霎时，正好有另外两个身材矮小的黑衣蒙面人赶来救急。
又是幻术！想不到连东瀛的人都牵涉进江湖中闹事。
我照样还以其人之道，又游走了一遍。
趁着月光，月胧明和大哥定眼一看，终于瞧出个玄机来，明白了他们大体的攻击路线！
两位高手联手双壁，日月同辉，几个回合下来，他们就败阵！
月胧明转到我身旁低声说：“你是怎么发现他们会忍术的？幸好，你给当中那个最厉害的家伙插上一条彩色的尾巴，给其他两人洒上追踪莹光粉，不然，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只能凭直觉来应付。”
看来，月胧明真是聪俊得要让我仰视了，连我做得这么干净利索的手脚都看出来了，想来，以后我搞小动作可要更精细才行，想起刚才那滑稽可笑的小动作，忍不住窃笑起来：“呵呵怎么样，他夹着彩色的尾巴落荒而逃的样子，是不是很好玩啊嘻嘻”
“是啊，是啊”
他忍俊不禁清爽的笑了起来。
我一瞧倒是看呆了，这家伙原来也可以笑得这么俊朗飘逸啊，这一笑，分明是比谁都要过得开心快活。
“呵呵，琪儿太调皮了，月兄，以后可要多多包涵了”
“怎么会？琪儿，是太聪明可爱了”
他呼一声，才知自己说漏了嘴，脸红了，别过脸去。
一声琪儿，喊得我的整个心七上八下的乱跳！
大哥却掩着羽扇，自个儿偷笑。
这几个重要人物被抓，其他乌合之众，自然溃散，全被风家仆人捆绑了起来。
他们一致保持沉默。
为首那人，昂着头说：“我们是替人卖命的暗杀者。现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请便！”
大哥轻摇羽扇，在我耳边道：“听闻，有人要阻截，所以父亲派我来保护你，不过”
大哥窥了一窥月胧明：“不过，这小子，武功不赖嘛，好像我来是多余了”
我也望了望月胧明，努了努嘴：“大哥，你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多余的吧。你呀，除了这张脸不是多余的，其他全是多余的，自小哪一次，你不是靠我才渡过父亲设的机关的。告诉你喽，你会妒忌死的，人家‘月胧明’才是真正用左手在思考的人哩，嘿嘿”
我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月胧明，直感到他迷糊地看着我俩，而脸上阴晴不定的变色着。
哎，明明知道别人是在议论你，却听不到内容，实在是隔靴搔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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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惊变（2）
慕容琪
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
** *
“慕容兄，你说他们如何处置？”
“这个还是月兄自己解决为妥。”
大哥，神色一敛，摇着扇子，拍了拍我的臂，塞给我一件东西和一封信，同时，眼神黯淡了下去，抑挫沉声：“记住，速战速决，慕容家业能否振兴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我的手中似有泰山压顶，无力地沉了下去。
月胧明和大哥耳语了一番。
“看在，没有多大人员伤亡的情况下，我和慕容兄决定放你们走。但你们决不能再干杀人越货的买卖！”
月胧明，一声令下，放了他们。
为首一位，心服口服地跪在月胧明和大哥的面前：“多谢两位大侠不杀之恩，你们一位华冠俊美，羽扇倾城；一位蓝袂卓凡，萧剑绝伦，都是人中之冠，龙中之首，恰似天际里的文、武曲星下凡，自是不可轻意冒犯！而小姐甚是古灵精怪，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此清丽标致又聪颖可人的女侠。我名叫‘清玄村上’，我欠你们一个人情，他日定当奉还！”
女侠？哼，把他俩形容得这么漂亮，把我形容得这么难听，我才不喜欢当女侠哩，听起来，好老的样子。
那群人，一转身化做一团烟雾般退回黑暗中。
因慕容府还有要事，大哥带着几位侍从也告辞乘着月色散去。
次日，路过一小梅林。
唤着小碧和小露一起出来散散心。
结果，她俩又老调重弹，讨论起雪和梅到底有何区别？
我独自避开，挑了一处安静之所。
画我的梅雪花开。
远远地便瞧他走了过来，蓝袂、飘逸、卓凡，幽幽蓝映着梅花的清蕊芳菲。
我极不自然地捏紧了画笔“咚嗵咚嗵”心头的小鹿快撞破出来了。
他也听见，小碧和小露讨论的关于梅和雪区别的话题了。
只见，他菀然一笑，眼神清奇的明晃晃直视我的脸。
我赶紧转移话题：“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你说它们要怎么区分才好？”
他口中朗声念道：“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说着把一朵羊脂玉打造的梅花斜插在我的发梢上。
欲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好一句“此花不与群花比”——梅就是梅，雪就是雪，本就是两种不同物体，各有千秋，各有各的品性，比之何用。
自至以后，我的乌发上的装饰就是一朵含韵旖旎的梅花。
他走后，风中还飘荡着淡似薄雾的药香，掺和着梅花的清韵、雪花的翩跹，宛似仙境游，呢喃低语似梦：“琪儿”
他竟又再次以下犯上直唤我琪儿？可为什么我的心没有丝毫的拒绝？灌满了柔情蜜意，溢满了就倾落了下来——天真蓝，花真艳。
东厢阁
塞北风家落院，玉琼楼宇，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庞然壮丽，可比十个慕容府；正如父亲所言商海赢利、官宦弄权、富可敌国，可振慕容家业。
我知，父亲和大哥的计划已启动，星罗棋布，计诡谋密，而我就是全局上第一颗开路的先锋棋子。
他们自是不会让我嫁给一位身具传染病满脸麻子的傻子。
风念南、风念南、风念南心中自吟吟朗道，为何会如此喜欢这个名字，从第一次在“毓梅园”听闻，就如此的挥之不去，难而，就是如此悦耳华翌的名字却冠在这样身染疾痢的傻子身上。
风念南，我的夫君。我的到来，却是提前预告的死期。
我走在满园的梅花丛中，如同在姑苏的梅园一般，只是心情迥然不同。
雪下得大了，漫倾无度的席卷复清狂，一把撑天大伞正好不偏不倚地罩着我，迎上他的眼神，依旧让我心扑嗵嗵的响彻云霄，即使我已见惯大哥俊美的脸庞和优雅仪态，但眼前这位和我相伴一个月的男子，依然让我无法适从，他是除我大哥以外，让我惊奇冠艳的人物。
风家的仆人“月胧明”啊，连我父亲和大哥都说你是位非常不简单的人物，风家何德何能竟能让你俯首称臣？
你身上有一股味道，淡淡的药草味，你幽寂忧悒、温华纯仪的样子一定有什么心事让你耿耿难忘，气血难以畅通，似有隐疾，所以你要靠药物来医疗。
我曾暗暗替你把过脉，自己虽不是神医，但因自小有病，所以药理甚是精湛。
我身上自带有四种这世上已近绝种的珍贵药引，世上难求。
但如此怨悒难解的隐疾，还要靠一味五毒奇绝的“瓣落盈”来医治才可完全清除。
但这种只在月光中绽放，黎明中凋谢的纯净晶莹之花，极难寻得——无色、无味、无香、无根、无叶——却是一沾却可毙命的奇毒。
五种药引，取其中淬练的精华，自可成功破郁疾。
他给我披上白鹅绒华裘，好御寒；又轻柔地帮我把零乱的发丝拢齐，真是做事细致到不可察。
“夫人，暴风雪要来了，还是回去吧。”
“嗯。”我微微一颔首，向东厢阁走去。
“在这还习惯吗，这里的雪和梅与江南的不一般吧。”
他笑了起来，爽朗清逸的声音震得雪花四乱飘零，梅花瓣更是纷至沓来。
我扬着头，看着他，又垂下眼帘，把他的整个影像全烙印下来，暴风雪是要来了吧：“道是花来春未，道是雪来香异两地不同栽，一般开。”
我独自撑伞，绕过他，向前走。
因为东厢阁，除了男主风念南，其它任何男子都是不能进的。
他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憋不住了：“琪儿跟我走好吗？我们一起逃走”
逃婚吗？我是很想，因为我发觉自己已爱上了你，不可救药地沉沦。
但我不能！不能！不能啊！——因为我是慕容世家的孩子！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咬破唇角的时候，有血腥的气息浸入我的咽喉，甜而苦涩。
我不顾一切地继续大步往前踏，我怕啊，怕自己也有心软的一刻。
然后，我听到他在后面似笑、似哭、似咆、似吼——那个傻子，今晚会和你圆房。
我从小就有病，不可结郁，敛气太深就会反弹，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
他却已卓然一跃，和着梅雪的零碎乱坠，一把抱起我。
“听着，琪儿，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我们一起害死风念南！这样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我只是感到深寒的彻骨，不可抑制。
眼前一片迷蒙，满天的雪花和梅花，一直飘、一直飘、一直飘，落英千尺，没有尽头：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梅不是雪，雪亦不是梅，不恨繁花飞尽，只恨满园月华难留！只恨此君不是彼君！只恨彼君亦不是此君！此与彼自难断，风来雨过，遗踪何在？一地零碎
“琪儿！琪儿！琪儿，你看着我。我给你三样东西：一条白绸菱、一把匕首、一瓶毒药，你可以趁他睡熟之际勒死，要不刺死，如是害怕就毒死他！记住这瓶毒药，奇毒无比，无色无味，无香慎用。因为自己不小心，使用不当也会被它毒死的。琪儿，我的宝贝，看着我，小宝贝，我怎么会舍得让那个傻子碰你。我会等你的！”
终于，我毫无知觉地点了点头。
仿佛，梅花蕊上的积雪太厚了，终于不可控制地“簌簌”落了下来，零碎一地伤痕。
因为父亲也给了我一把短剑，薄如蝉翼，冰似寒潭，一剑封喉——过门三日后，所有我们要的东西到手，就是风念南的祭日。
他见我点头，大笑不止，步履错乱，一路狂奔而去。
他的眼睛，珠玉华亮，子夜星辰深邃无底，既疯狂又寂寥，既狂热又凄凉，隐忍中的悲哀，透着希翼，然而下一秒又恢复死寂，一线之隔竟是如此的复杂和深绝。
今夜，风狂啸、雨瓢泼、雪巅覆——暴风雪来了！
我盯着毒药的瓶子，看了标签才发现这竟是五毒奇绝的“瓣落盈”真是天助我也。
终于见了我的夫君，风念南，如同传说中的一样，脸上皮肤皱皱巴巴，麻子满天星的傻子；总是对着我不停的傻笑和做些小孩子的动作。
我盯着桌上的酒，心口紧到不能去呼吸，难道就因为他是一个傻子，就要死吗？难道就因为他家财万贯，就要成为刀下鬼魂吗？难道就因为他是无限可利用的资源，就要任人宰割吗？
不！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孩子，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他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随风舞动，在他身上我闻到了一股味道，仔细闻，似有还无，无中还有。
这一闻，让我惊诧不止。
我起身，想拉住满屋子乱跑的他，才想起他全身是传染病，不可靠太近。
我以小孩子的口气，笑着道：“我们来玩一个游戏怎么样，考一考谁的迅速快，看谁先被绳子捆住。谁输了，就喝光桌上的酒。”
“好啊，好啊，我的小娘子”
他口流唾液拍着手，拿起床上的罗绫绸缎就要来绑我。
我暗自运功，袖口上乍放五丝彩绳，啾一声，便绑着他，细细一测。
心中一片明澄，想起以往的种种迹象，皱着眉头，暗自思量。
望着窗棂上白鸽拍翅，幻步，移身而至，写明了小条，绑在鸽脚上，放飞。
父亲，请恕女儿不孝。
我起身，用背向着他，掩饰着，把瓶内的‘瓣落盈’倒入酒中，并掺和了一些色彩鲜艳细碎的东西，这样会更有药效。
“你输了喽，所以，喝了它吧。”我解了他的绳索，心中藏着戏谑的窃喜。
他的眼神一闪而过的寒凌，可让人痛得心死彻骨，一闪而逝。
但又开始嘻笑闹了起来：“不行啊，小娘子，你也要陪我一起喝。”
说着，执起另一杯酒递给我，他一口气喝光，我也同时端起一饮而尽。
然而下一秒，腹痛难忍，我立即瘫软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只能急急的说：“夫君夫君”
“你是在叫我吗？夫君，谁是你的夫君？你以为我真是傻子！看不到你在酒中下毒了吗！你父亲的兵马在外面包围了吧。只可惜最后这里还得像五年前烧毁的一座空城，你们什么也得不到！慕容琪！”
他一反嘻闹的傻子常态，一把抓紧了我，加了力道，似要把我碾碎，疯狂地摇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以为你与其它的女子是不一样的，可是我还是看错了，看错了！没有哪一个女子可以逃得过‘月胧明’的迷惑。你最终还是和她们一样的下场！另一杯酒中我也下了奇毒‘瓣落盈’。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我竟会想和你同归于尽！如果我是一个傻子该多好！我恨啊，我恨！无尽的恨！恨风家的富可敌国的万贯家财，一夜之间，让我家破人亡！恨长得俊美轩昂的脸庞，有人会为了这张脸去埋葬更多的幽怨鬼魂！这些才真是害人不浅的毒药猛兽！”
他皱巴的脸严重地扭曲着，极其的恐怖和悲悯！
我断断续续地说：“夫君，别再骗我了月胧明”
我发觉他的手开始发抖，止不住的颤抖
“你你知道”
我勉强伸出手，拉开了他的人皮面具。
月华从窗前倾泄，照得半边的银质面具，凄冷得伤人，也凄落得哀彻。
然后，我只是笑：“月胧明就是风念南，风念南就是月胧明就像白梅和白雪一样是有区别的所以既是同一个人，虽有两种不同的身份，可如何伪装都会漏出破绽的”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们都会一起死的。琪儿为什么你连最后一点的希望都不给我！为什么”
我知道时间已不多了，瓣落盈的毒太强了：“夫君你你不会死的，因为我已帮你清除了你体内长年的隐疾你不知道你笑起来多么的俊朗可爱。我不要再看到你温华纯静的脸上再有冷寂忧悒！我要你永远快乐的笑！”
“琪儿你说什么！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风念南’的？我只是想使计看你是否和她们一般无二”
“夫君，你身上有药香啊，虽然刚开始我不敢真正确定，所以我又替你把了一次脉夫君”
我的眼神开始涣散，咳出黑血，淋淋而落。
最后，我用力扯开了他的银质面具，终于看清了他的全貌——月光的洗礼下，白皙得几近透明的脸——那是一张神去细细雕刻的俊昂五官，不可比拟；和我想像中的一样。
“夫君”我还想说很多话，但已无力再倾诉——雪住、尘香、花已尽。
只见，眼前有泪在零落，如梅蕊上的露珠抑或雪融化的冰，最寒彻的时刻，终是要让它痛快的流尽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梅花，点点是，离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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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重生（1）
风念南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必输梅一段香。
** *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
天寒日暮，月照残雪。
琪儿已全无生息，我死灰般地抱起她走出房门，月光如残雪、但更似残血，自心中涌起一口腥气，忍不住呕出一泼浓血，接着狂笑难抑——我竟亲手杀死了今生唯一最爱的人，今生唯一给过我快乐的人。
我突然想起一句诗——梅落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
的确如此，失去琪儿，我就是人间惆怅客。
但从此以后，再无月胧明。
仆人们全惊恐地，禁声望着我，不知要怎么称呼才好：“月胧明”
我扔掉手上的银质面具，从此以后，我不必再耿耿于怀，戴着面具过活一生：“听着！慕容琪就是风家唯一的女主人，世上再无‘月胧明’，只有你们的少主——风念南！告诉慕容府，风家一切自可来取之，其中，包括风念南的性命”
众人顿时明白了过来，终于禁不住，不顾以往训练威武的形像个个都“哇哇哇”大哭起来，小露和小碧更是哭喊得泣不成声；看来，短短几日的相处，我的琪儿已深入人心。
我离了众人，抱着她来到梅园。
替她梳理整齐的刘海，发上的羊脂玉梅依旧开得旖旎满春色。
我苦涩一笑，玉人已去，物是人非、事事休，独自吟道：“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恼人风味阿谁知？请君问取南楼月。记得旧时，探梅时节，老来旧事无人说。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
琪儿，别离开我好吗？我错了，你醒过来好吗？我还有好多话，好多事没跟你说呢你不是最喜欢看我笑的样子吗，你不醒来，怎会瞧得见？”
我自言自语地执起她冰凉的手，捂在我的左脸上：“琪儿，五年前，一个风高天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彻夜晚，我的姐夫竟残忍地和外族连手，杀死了风家堡三千七百多条人命，其中包括我年迈白发苍苍的父母和正值青春年华，貌美如花的姐姐，那时我早已中毒被家人藏在阁楼暗层里才幸免一难！但却眼睁睁地望着全族死于非命！
原来，我姐夫并不是爱上我姐姐才和她结婚的，他是爱上了风家的财势，要倾吞为己用！
那时我还小，还不能担起风家的重任，所以他假装入赘风家，并利用十年的时间寻找机会下手！
所有人都中了毒，落入了他的陷井，只能任人宰割。
四千多的奴仆，大都是风家忠心耿耿的仆人，所以最后仅有寥寥两百人跟了他；其他不屈从的人——二千多人，一个又一个被乱箭射死，堆成了千仞万窟，血流成河！
而另外一千多人，是被外族一位艳丽的小姐一刀一剑地刺死的，那位小姐却是为了寻一位长得俊美隽秀的仆人而大开杀戒，但没人知道其实那位仆人就是我。
因为，我知外族的她第一次在市集上遇到我，便惊奇地抓着我不放，可我甚是反感她的言谈举止。所以假口传出——我只是风家一名小小的仆人而已。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势力与风家平分秋色的外族竟要把她嫁于我；我苦于无奈，再次假口传出——风家少主是一个具有传染病的麻脸傻子，想就此吓得他们退婚。
但是，她的家族为了风家的势力，铁了心要她嫁入风家，使她最终和我的姐夫，在迎娶当日，众人意识最薄弱之时，联手一起灭了风家。
她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一位容貌异常俊美隽秀的仆人，所有人都只说一句——没有，不知道。说完，就溅血封喉。
她像疯子一般，一剑又一剑的刺，鲜血血流了满地，糊满了我隐藏在暗处苍白无色的脸，惊悚！
而另一边，我的父母和姐姐被火箭射死，吊在了荒漠的树桠上，被人鞭尸！
他们是想引我出来受死，斩草除根！
要是我没中毒，就是死也会冲出去和他们拼命的！
三天后，我不能动弹地躺在楼层里昏迷，我宁愿死！也不愿苟活下去！
但我不能死，不能！我要报仇！把属于风家的一切全夺回来！
他们掠夺了所有金银财宝，再放一把火烧毁了风家几百年建立起来的基业！
火啊，好可怕的熊熊大火，冲天而起！百年辉煌，一夜之间在我这一代化为乌有！
我从天堂顷刻间坠入地狱！那种痛永世轮回都不能遗忘！
我想叫啊，大声的呐喊，在天地间任意疯狂地奔跑嚎泣，但不能，我的咽喉被火烧得烟呛难奈，只能生生闷死在内心深处——从那以后，我就患了极其严重的结郁隐疾，常年都要靠药草调理，才可平喘理气。
所有一切灾祸皆因——风家有富可敌国的万贯家财和一张俊美隽秀的脸，那是多少人羡慕诞谗的两样东西啊，可是却是祸害的根源！
大火燃烬之时，却下了一场暴风雪，救了我一命。
而一位路过的江湖高人——横笛，救起了奄奄一息的我。我入他门下学艺，利用三年的时间，卧薪尝胆，日夜兼程，学了他所有的剑式和箫笛。
三年后，借助我姑姑‘风吟’的力量，一起歼灭了他们，为我的家族报了血仇。
但我并不快乐，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报了血海深仇，依旧不快乐！
我知道自己非常讨厌这张脸，再怎么俊秀在我看来，都是极尽的厌恶和唾弃！
横笛师傅，给了我一张半边银质面具，他说，我什么时候真正开心的笑了，就可以取下了。
师傅还说——南儿，别像师傅一样独伴枯灯，终老一生，去寻找一位能让你心动的新娘吧。
我知那是一个心结，千结难解啊！
只有梅园的雪花飘落时，看着雪梅飘荡，我才能静下心来，伸手捧起莹洁的梅瓣，才会觉得世间纯净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琪儿，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我那颗零乱复癫狂的心，已强烈明确地告诉了我——我喜欢你。
然而，从以后相处的日子以来，我发觉自己不仅仅是喜欢你。
我发现，我想把我心中所有喜爱的东西，都统统拿出来与你分享。
所以，我要送你羊脂玉，我不知道，除了你，还有谁配拥有它。
在你似和我灵犀相通般，选择了它的那一晚，我禁不住地欣喜若狂，夜不能寐，通宵达旦地细细精琢了一朵梅花，我知，你定和我一般爱梅似痴。
我不知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在意你的一笑、一顰、一扬眉、一回首都似云卷云舒，无限飘逸；又似流淌着的诗词韵律般，吸引着我。
可为什么每次与你凝视相望都会让我心神慌乱，心跳加速，脸红耳赤。
我发现自己不能让你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哪怕是一点点都不行。
我发现自己就想这样永远看着你、宠着你、疼着你、逗你开心，看你调皮捉弄我的样子，笑得多么的洋洋得意和开心。
我发现自己开始不可控制地想接近你。甚至于，有仆人在旁，我都想揽你入怀，有人伤你，绝不允许和饶恕！我想我都会用尽一切办法去呵护你，守护你；以至于，看到你略显苍白的脸色，我都想用整个生命去温暖你！
我开始发现自己因你而开始喜怒无常，但这一发现已晚，心早已全系于你身上，我已病入骨髓，把你整个影像都渗进我的血液里——原来，我已不知不觉地爱上你，爱到不可救药！
同时，我又是如此害怕你会不喜欢我。
到头来，你只是因为风家的关系才和我走得近，也许，你只是为了风家的财产而勉强嫁于一个傻子的。
想到这一点，我才真正的变傻了，是的，我因你而傻了。
越接近风家堡，越是彻夜难眠。
突然间，我难以下决定，要不要告诉你，我就是你的夫君，我就是那个心甘情愿为你变傻的傻子，我就是风念南——而你是我的妻，我的妻，呵，我的妻！
但我不能！不能！不能啊——慕容世家的城府太深了，风家的百年基业不能在我的手上毁了第二次。
我开始着手调查姑苏慕容府的一切情况，最终眉峰越聚越集，越密越扎人心。
我开始有意的试探你，引诱你，让你现出此次嫁来的目的。
我开始怀疑你的动机不纯。
其实，我已做好准备，如果你只是为了风家的财力而来，就与你共赴九泉——因为，我爱你太深了，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我怕你在地下太冷了，没人陪，你会寂寞，所以甘心做垫背的让你靠；如是要下刀山，我替你走；如是要下油锅，我替你进；如是要割耳剐目，我都替你顶下
但是，计谋再诡异，行动再神速，千算万算都不如天算。
最终的结局竟是如此！
琪儿，你会怪我吗？
琪儿，你喜欢我吗？
琪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没事，我呆会就下去陪你，我不会让你孤单寂寞的。
我最后再为你吹一曲——落梅、横笛、已三更。
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吹这款曲子的，师傅说，这首曲子是他与一位心爱的女子离别时所写的吟诗。突然间，我想起如果那时我吹的是首欢快的曲子，也许，现在的我们就不用生死离别了。
琪儿，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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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重生（2）
风念南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必输梅一段香。
** *
一曲临、雪飘絮、花满地、空馀余音，泪雨落千丈
我随身抽出藏在玉箫内的剑，正待举起！
“夫君”
什么声音？细若微纹，如风拂过。
“这里啦，笨”
我四周寻了一遍，最后似痴若癫地紧紧盯着靠在一旁，已醒过来的琪儿，一脸的诧异。
“我都还没有回答你的三个问题呢怎么能说走就走呢，这样对夫君来说太不负责任了。所以，我的答案就是：第一，我会怪你，怪你没有好好地照顾我，所以罚你今生今世都要守我、护我、疼我、爱我、宠我、亲我一个！利息就是下辈子和下下辈子就定个永远的契约好啦，永世轮回，你都还得做我夫君！
第二，我不喜欢你，可是我爱你！爱你的小头发、爱你的小眉毛、爱你的小眼睛、爱你的小鼻子、爱你的小嘴巴、爱你的小下巴总之非常爱，比你多得多的爱！
第三，我不是普通的想嫁给你，是严重地想嫁给你，就是有十条牛，九只猪、八只鸡、七只鸭、六匹马、五只蜗牛、四条蛇、三条蜈蚣、二条蚯蚓外加一条毛毛虫一起合力，都拉不回我要嫁给你的坚定决心！夫君我说完了，你可以发表你的意见了。”
“琪儿你还在？刚才是你在说话，对吗？你再说一遍好吗？”
我终于看清了，兴奋得满脸红光，只是慌乱地冲到她面前，抱着她，搂在怀里，暗自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有疼，就是真的，不是梦，不是梦！不是！
“可是，夫君，那好长的说几个昼夜都说不完的”
琪儿，对着我翻了翻白眼，似在说我这个夫君记性怎么这样差啊，人家都说得这么口干舌燥了。
“那你说说，你怎么突然间就起死回生了？”
我终于想起，应该问这个重点问题才对。
“其实，我从小就身患奇特的疾病，吃了不下千种药，泡了不下万种药缸，学了不止千千万万种医书绝学。这些药草全是百毒之首，我自小浸在其中，自是千毒之王。你的毒药越强，对我越有治疗作用。所以唯有学狼假寐，引你说出真心话。要不然”
她，吸了吸秀挺的鼻子，嘟了嘟嫣红的唇瓣，偷偷斜睨着我：“要不然，我已爱你极深，而且还是很爱、很爱、很爱的那种，而夫君如果你不曾喜欢过我，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这让我想起，慕容世家的人可是从不做亏本的生意呢。
梅与雪把她宠映得洁莹一片的光晕绝美，乌檀发上羊脂玉雕刻的梅花，和着雪，绽放得清丽脱俗。
看她皱着黛眉，垂着那双水色盈湄的眼睑，委屈得很。
我的内心着实有了落地，突突地升腾起一阵又一阵的激动感慨，气吞云海的沸腾！
“那你给你父亲的信鸽写了什么，怎么到了现在他们还没有攻进来？”
“我说，月胧明就是风念南，而我已爱上他，而且还怀了他的孩子。问了父亲大人一句——要不要抱你外孙啊？自己选择”
啊，我的娘子，这么能瞎编，是如此的聪颖和调皮戏谑——如此的弥足珍贵，我今生唯一想要珍藏的娘子。
此刻，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她搂得紧紧紧紧，紧到我失去呼吸，幻化成永恒的石像，直至天荒地老，至死不渝。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我的新娘，使手臂几乎痉挛脱臼——即使八部众生、三界鬼神齐齐出手都不可以分开我们！
我的琪儿，嘀咕着什么，且让我低下头倾听——喂，喂，喂夫君，我快没空气啦。
听罢，终于止不住的笑了起来。
我马上微微地松出一线缝隙，只见她满脸的通红霞光，映潋雪色梅景的柔曼，眼眸波澜水湄，乍是可人，我低头吻了下去
“夫君，你要记住，即使你失去了所有，你也还有我。我在这呢，会永远在你身边。”
嗯，琪儿在我身边，人生将会是多么地富足七彩，我又有何所求？
“娘子，我想了很多事——万物循环皆有其因果，执迷于恩怨情仇，不过百害无一益。千年道行，百年基业，兴衰自有定数，岂能凭个人之私，利欲熏心，祸乱天纲；能在这个乱世中遇见你，并和你结成伉俪，真是幸运。人生苦短、来日无寄，不妨放下一切，且看天上云卷竹帘，庭外花开花落，行云若水，细水长流，该开心且开心，该快乐且快乐，该珍惜且珍惜”
“夫君，你真是聪明，悟得这般透彻明白。”
小傻瓜，我的所想、所思、所悟皆因你。
“娘子，你说梅与雪有什么区别？”
琪儿，眨了眨眼，忽闪着睫毛，狡黠地反问。
“夫君，那你说‘月胧明’与‘风念南’有什么区别？”
“这”
“好笨，一个代表过去，一个代表现在和未来。‘月胧明’是毁灭，‘风念南’是重生！”
“嗯，那梅和雪到底有什么区别？”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必输梅一段香”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江南。
潇洒雪梅，向竹梢疏处，横两三枝。东君甚爱惜，梅舞霜雪。有情燕子，探春信，呢喃花期
（the end ）
原诗如下：
纳兰容若浣溪纱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安言]：
“画屏”：绘有彩画的屏风。杜牡秋夕诗：“红烛秋光冷画屏。”容若这句意境不但凉，更逼近于凄。此句意谓院子里残雪的余辉衬着月光映在画屏上，使得绘有彩画的屏更看上去也显得凄冷。
“落梅”：不是梅花，而是指古笛曲落梅花。李白司马将军歌里有句：“向月楼中吹落梅。”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月胧明”：月色朦胧。语出元稹嘉陵驿诗：“仍对墙南满山树，野花撩乱月胧明。”容若此处将雪，月，笛声搭配在一起，不减原意，却别添了几分清冷疏淡。
“断肠声”：让人断肠，难过的声音。杜甫吹笛诗：“吹笛秋山风月清，谁家巧作断肠声。”又白居易长恨歌：“夜雨闻铃断肠声。”
上阕写出一片凄凉月色，夜深无眠，残雪映凉月。何处落梅曲笛声响起，呜呜咽咽声地惹断人肠。
下阕是容若因笛曲起意，自伤身世的叹息。由此词看来，更应该是灵犀暗生的独自感慨，而不是当面的对谈倾诉。
本来词句至此，已令观者唏嘘不已，不料还有下一句“断肠声里忆平生”更是伤人欲死。闭上眼睛仿佛依然能看见容若在那一片断肠声里，落泪神伤。
[安语]：
传说明珠罢相后，在家中读起容若的饮水词忍不住老泪纵横，叹息道：“这孩子他什么都有了啊，为什么会这样的不快活？”若明珠知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这句话，或许他就能更深切的了解儿子的悲哀。容若心里想要的，偏偏是他给不了的。物质的极大丰裕会有两种作用，让人懈怠，或者是激发人有更深远的追求。
往事如风，将生平飞落如雪的悲苦，都吹散开来，如同蝴蝶的翅膀掠过干涸心海。
往往，越是万事无缺的时候，我们越会觉得掌心里一无所有。
生活在别处。因为缺憾，所以生活。
一、
出阁
慕容琪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恼人风味阿谁知？请君问取南楼月。
* * *
腊冬“毓梅园”里的千株梅花都似乎嗅到了冬末而春将至的气息，探出了深居闺阁的容颜，清丽冷傲，冰清霜洁——梅似要嫁与东君，然，不语；仅落樱缤纷，猜不透。
远望：风一迎，吹落千瓣、独自舞，更甚，无情落红，寂语凭栏。
近观：僻隅几丛临水楼榭，但独有一枝向南潇洒，黄昏斜照水。
花意闹，雪飘零，一花一雪，掺和纷落得不分你我，只是一味地倾落复回荡。
江南的花，盈盈如泪，飘落。
江南的雪，细细如雨，零落。
江南的慕容，笈笈可危，萧落。
有丫环两人，徐徐走来，朦胧在一片霁雪花景中。
“你看这是梅花还是雪花啊？小碧”
青衣丫鬟看着梅枝上的雪，摇了摇头：“你觉得呢，小露？”
身着紫衣的丫鬟也跟着皱起眉头来。
“我也不知道呢，谁会分得出来啊，都是一样的雪白色，花与雪，雪与花，都融为一体了。小露就是再聪明也分辨不出来。”
“是啊，都是同一种颜色，却是不同的两种物体，单是眼看，怎么瞧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俩，突然间，发现了我，赶紧慌了脸：“奴卑们，不知小姐在‘毓梅园’中赏花，打扰小姐清静了，请恕罪。”
我微微一笑，梅花照眼，露痕轻缀裳裙，轻轻地走过，独吟：“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过了许久，她们才回过神来。
唤小露的比较胆大，起了身：“琪儿小姐走了吗？”
“是的，是的”
小碧，赶快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拉着小露说：“我们赶快走吧，这‘毓梅园’是重地，老爷通常不会让闲人随便进来的。”
“你看清小姐的容貌了吗？脸色好白啊，像纸一般苍白，眼儿幽幽似寒潭里深藏的宝玉在水中流淌，不过那一笑，一闪而过，倒会摄了人的七魂六魄。”
“哎，小姐，从小体弱多病，泡在药缸里长大的。阳光见得少了，自是如此。”
“她走的时候，说了一句什么，你还记得吗？”
“好像是什么暗香来我也不知道，我看小姐倒像是幽灵飘过来、荡过去的”
“塞外的风家来提亲了，明天就迎娶琪儿小姐。”
我的耳力极佳，但轻功更好，一袭白衣裳裙回旋，便立落在僻静暗角内。
她们虽然窃窃私语，似寒蝉禁鸣，但在我耳际内却如同地震海啸，霎时风云变色，浪涛拍岸，湍急的盖向躲在一旁的我，把我整个心淋了个透亮透亮。
“风家唯一的公子——二十七岁的风念南，可惜啊，财大气粗，富可敌国的风家，却生出一个疾病缠身的傻子。听说，风家娶了好多朝野官宦和商海富贵人家的千金，但半路上不是逃跑就是自杀的。是啊，谁愿意嫁给一个有传染病的满脸麻子，更何况还是一个傻子。如果不是慕容家现在受外敌侵犯有难，老爷也不会把养在深闺中的小姐嫁给”
“哎，小姐是第三十个嫁入风家的新娘，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都有新娘失踪或死亡，也不知道小姐以后的命运会怎么样？”
“好啦，别说了！小露，我们快走吧。”
望着，她俩远去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浸墨成一小黑点，攸一声，便滴墨入水，淡了去。
整个园子又重新陷入静寂的黑夜中，暗淡地洗涤难解的情愫。
我看着月光下，雪中漫舞的梅花，月笼花，花映月，自无人处月胧明——轻嗅着它们独特的清韵，然道自己如同梅花——春初早被相思染，所以，上天送了一个身患恶疾的‘风念南’来当我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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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迎娶
月胧明
记得旧时，探梅时节，老来旧事无人说。
** *
水色清天，月光流漓。
再过几个时辰，长途辚辚，布满风尘的迎亲队列，就将如期到达江南的姑苏慕容府。
我将代替我家少主迎娶‘南慕容’的千金——慕容琪——少主的第三十位新娘。
看着眼前江南小镇这细小如心瓣的雪花，清浅秀气地飘洒着；真是比不上塞外风家的暴风雪来得疯狂而有气势——疾风卷雪，雄肃苍沉，霜风叠嶂，摧折枯木。
这么小家子气的微雪风霜真是不堪一握，更抵不过熊熊火焰的燃烧——想来，什么样的环境出什么样的人，这慕容小姐定也是位柔弱纤细，娇生惯养，惊不起大风大浪的人。
我的眼神黯然低沉，也许又是一位可怜的新娘。
出来两年多了还没有迎娶回一位新娘，风霜饮露，跋涉征途这么久了，不知塞外的腊梅开了没有。
我独爱那种纯雪色的梅花，纯得如雪一般的洁净雅然，横一箫笛，就吹落千树万树的花瓣，如疾雨，翩翩跹落，不管是新事、旧事一并的落下埋葬，化成一片如烟的花海，纯净的琉璃，全部涅灭——至少，让我暂时放下一切，不用再逼自己耿耿于怀，气血难奈的翻腾！——从那时起，就有半边银质面具一直遮着我的左边脸。
又是一季春萌发——梅枝几点雪花开，点雪花开春信来。
所以，我来迎娶第三十位新娘。
虽说，慕容府第正值落魄、家道中落，但朱门红墙，门庭轩敞，正堂微有紫气东来的气象，依然可以看出气数未尽的征兆来——仿佛，离离原上草，野火烧不尽，春风自迎来。
微风细雨，茶香飘袅。
我在正堂等慕容老爷，江南的风景就是这样的吗——水榭楼阁，曲桥迂回，碧池落新荷。
江苏水岸，一片碧黛，红瓦淡苔，滋长浅湿，掩于潇竹一隅，茂盛翠绿，探出一枝，勿自迎风挥手。
如此闲逸景致，在此寄寓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闲云野鹤地淡泊一生，该是多么地安宁惬意啊——但我不能！不能！这使我紧捏了拳头！
来人，风仪万物，尊雅神翌，虽是年暮苍老，却依显当年风华英貌，我微微地鞠了一躬。
“风家仆人‘月胧明’拜见慕容老爷和慕容公子，我将代替我家少主来迎娶慕容小姐。娶过门后，金银珠宝，珍玉奇玩，官宦爵位只要风家有的，全部自可来取之。”
我自心中冷然一笑——说白了，就是一场可笑的政治联姻，所谓新娘就是与利益挂勾的牺牲品。
左边一才俊，白雪华袍欣立，执着桃花扇，风度优雅翩然，盯着我一观，神情似水波澜地惊叹；然一瞧，也让我内心一惊，继而一叹——慕容府果然盛产美男子，慕容府唯一的少爷，慕容珏，生得玉冠俊美，不可方物。
“哈哈，想不到荒漠塞北竟也有长得如此清奇俊瑕的男子，虽然隔着半边银质面具却更显神秘倜傥，风家连仆人都生得这般惊为天人的玉树轩昂，人间极品，真是难得一见。”
我自心中清寂一笑——是吗？也许越俊美的脸庞越是害人的毒药——罂粟花开得不是极其的艳丽吗，死在它脚下的人，又何止千万？而权势金钱的贪念又堆起了多少无辜的累累白骨？
“慕容老爷，真是会说笑，小人生得粗鄙，哪里比得上慕容公子。”
“你叫月胧明？来迎娶我的妹妹？”
“是的，我代我家少主‘风念南’来迎娶慕容小姐。”
慕容珏，一听，微一怔，轻皱剑眉，只是叹道：“可惜了不过，还请你路途上好生待我妹妹，慕容珏就此谢过。”
我正色从容地说：“小人，至死都会保护好风家夫人的，请放心。”
我和慕容琪，只是礼节性简单地拜堂成了亲。
对于，慕容小姐的容貌，我倒是没兴趣，多少无限佳丽，燕燕轻盈，莺莺娇软的新娘哪个不是有花容月貌之姿，沉鱼落雁之态的。但最后，还不都是落了同样的下场。
我已没有多少希望来继续寄托，这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明早，天微亮，就起城回塞北。
这几日路途颠簸，车劳溃乏，我叫众人停下来餐饮并小歇片刻。
随慕容府陪嫁过来的两个丫鬟，小露和小碧，生在江南娇惯得很，根本受不了一路的霜欺寒苦，此刻全劳累地瘫痪于一旁。
以前，不是也有千金之躯受不了，半途逃跑的吗？——谁愿意嫁给一个有传染病的傻子。
“风夫人可好？适应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直想笑，连做粗活的丫鬟都累成这样，养在深闺中的她，又哪里见得清爽。
“小姐说”紫衣小露刚开口，忽又觉得不对，改口而下：“夫人还好，她说叫我们出来透透气，不用伺候她了。”
“是的，夫人又说了，以后吃饭就寝的事，不用我们多劳。”
小碧还未说完。
风家的丫鬟和嬷嬷们也马上过来，凑热闹：“是啊，是啊，这位慕容小姐与众不同啊，竟叫我们以后伺候她吃饭的时候不用下跪叩安，也不用掌灯陪寝。路途上颠簸乏力，从未有半句怨言，即使我们不小心打破了瓷碗惊扰了她，也从未见过她斥责我们。”
“是的，是的，我不小心打翻了刚煮熟的奶汤鲫鱼，夫人，都没有一句责怪的话，而且她还问我，有没有烫着了，还叫我以后小心便是，不要记挂在心上。”
“还有还有”
看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我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有了一丝的响应——她真的与众不同吗？
我独自离了众人，来到一处清幽旷野之地，放目四海：满天的雪丝柳絮飘荡无依，柳树孤立，江水潺溯，双燕掠过水面，似画布上漂染过的一朵墨花，渲以淡淡的蓝色丹青
见此寂旷风景，拿起随身珮带的玉箫，执起而奏
突然间，我发现了一翦女子的倒影，雪衣素裙，恬静娴置，恰似霞光初生，仿若触之，更甚于梅蕊上的露珠刚落的刹那冰莹。
她凝黛如画，静若风岚——檀发披臂，绸缎发带飘荡，随风摇曳，哪一端是头？哪一端是尾？什么时候开始的，又要到何时才是结束？不知也不停歇，只知甘愿随风飘泊，她的心情是否就如同我一般无二，寂寥而空旷。
我一时感慨，就此吟道：“风是流浪的影子，流浪是飘泊的一段箫笛；婉转而愁绪，落满一月梨花的纯净，二月杏花的笑媚，三月桃花的夭夭，四月杜鹃的啼血，五月玫瑰的浪漫”
远处的她回了神，极缓的莲步，向我翩跹而来，与我擦臂而过之时，淡若而轻声地问道：“刚才吹的那首曲子有名字吗？”
如此清越又透着懒散的声线，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我回过头，刹那莹光屏止，世上所有水色柔湄的灵性全落于她的双翦秋眸中流鎏灿亮，并在淡淡似西子湖畔的薄雾升腾中连我一起封印永存，亘古不化。
她见我如此莽撞无礼地直视，羞红了脸，微微垂睑，在雪丝柳絮飘落之际，淡淡的一笑，雪裳罗裙就此翩然而过。
我一怔，顿觉失礼，但立马调整，内心排江倒海，但表面沉若无事地说：“曲子的名字就是——落梅横笛已三更。”
她渐次地走远，踏风而过，漫无痕，轻功真是了得。
四周响起清越空灵的声线，如五彩丝线绣绵繁花，串起一句诗词：“五月扬州，四落燕雀，三簇花红，两处佳景，一翦相思——半分醉意、半分醒。”
我屹立在雪景迷蒙中，久久不能回神——诗词竟对得如此工整华丽，最妙的是意境风景就此诗词而活生生绘就谱成！——真是奇女子！
她是谁？慕容府里陪嫁过来的只有两位丫鬟啊，难道，她就是和我拜过堂的新娘——慕容琪！
想起她望我时略显苍白的瓷玉脸上，充满潮红霞绯的柔媚，我的心，慌乱地揪紧又一放，一放又揪紧。
所有见过我的新娘，都是同一种表情，然后，又是同一种下场。
也许过不了多久我想起了那双水湄秋翦，心里略一低沉，也许她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我的心会如此的零乱复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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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惊变（1）
慕容琪
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
** *
半分醉意，半分醒。
当那一日，我在江上见过风家仆人‘月胧明’以后，只有四个字来形容他——漱梅濯雪。
世上竟有这般清奇俊瑕的男子，执一玉箫，孤寂地挺立在寂旷的天地间——四周静寂，只遗一袭卓凡飘逸的蓝衫风袂，幽幽艳艳地映着一池霜雪的清浅飘泊。
虽有半边面具，眉宇间却添了一股清寂而忧悒的神色，似有满园心事关不住，让人禁不住想去探看，想要摘下他的面具，伸手细细的抚平他皱起的眉峰。
落梅横笛已三更，多美的曲子，浩然的正气，千年的快哉风，哎，可惜里面有化不开的愁绪，似闪着红信的蛇影。
这几日，我发现丫鬟小碧和小露特喜欢缠着他说话；从其他燕燕莺莺望着他暧昧崇拜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月胧明’很受欢迎——或许没有哪一位女子见了他不怦然心动的。
只是，他似乎永远遥不可及，没有人知道他深藏在眸底匝实的秘密，如一路旋刻的花，纹路细密精练，一直深旋进我的内心深处，深得让我疼痛。
昨晚，他当着众人的面，给我看了几箱的古鼎神物、金银珠宝、绫罗绸绵、珍器玉玩
一一给我介绍开来：“夫人，这是千斤重的纯金打造的笑面活佛，曾是皇宫里贵族们的藏中宝。”
那笑佛金光灿灿映得大家一身的珠光宝气。
众人，双目不离痴妄的盯着。
他见我不动容，又打开一个锦盒。
“夫人，这是南海百年难得一见的夜明珠，价值连城”
那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映得天上的月亮都黯然失色。
众人，口中猛吞唾液，不断啧啧赞美。
他见我不开口，又打开一个金盒。
“夫人，这是千年的上古如意，雕工极其精美神奇，由于年代不可考究，传闻可与‘和氏壁’想媲美，所以价格应该可以买下几座城池”
这下，众人，全伸长了脖子，像被人点了穴，呆了。
小碧和小露赶紧拉了拉我的衣襟，因为我正望着天外飞翔而过的燕子发呆。
今晚没有下雪有点扫兴，当然，也看不到梅花翩跹的样子。
我回了神，迎着他询问又急切的眼光：“你认为，这些东西买得到天际中燕子们的自由翱翔吗？”
他顿时愣了，脸面微红，如潮泛滥涌现：“这”
我忽闪了一下眼睑，戏谑地观着，想不到，一向冷酷如霜，行事沉稳的他也有木讷的时候。
“好啦，我想歇会儿，你们可以退下了。”
我起身，拍了下手，想回帐篷。
看到他今天在众人面前这么窘迫和难堪，心里止不住偷笑起来，正待回寝画下。
“请留步，少主有令，请夫人务必选一件做见面礼。”
我看着他眼中炯炯有神地坚持。
风念南不是个傻子吗？谁见过傻子会下命令的？
怎么说也得给他个面子好下台，不过，他脸红的时候甚是可爱。
突然间，我发觉自己很喜欢捉弄他，不过好像，我也脸红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不是大哥的绝招吗，想不到我也学了些皮毛。
我来回走了一遍，瞧见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被人弃之一旁的一枚冰雪透亮的玉，只有一小团簇，似一朵梅花的模样。
我见了，甚是喜欢，拿起一抚，霎时一个激灵——冰寒彻骨，润泽光华，似有灵异之源。
我把它抛给了月胧明：“就是它了。也请你务必帮我保管。”
他微微鞠了一躬，那淡定如竹、华翌丰仪的神态，让谁见了，都会惊恐地从心底生出让此人一拜是会煞了天上的星辰，可会折寿的，觉得应该是自己向他下跪才是。
他走了过来，与我擦身而过之时，轻吐了一句话，却让我哑口无言：“夫人，真是好眼力，此物乃是极其罕见的极品羊脂玉，天生附有灵异，这世上仅有这一小块，就连皇室都不曾碰过。夫人，真是有心了，此物才是这些物品中的首冠，可谓贵中之贵、凤中之凤、珍中之珍、宝中之宝。”
我回过头，望着他的轩挺背影，才知自己中了他的道，月光中那抹笑，明明是笑得比谁都要开心，哪里见得他眉间孤寂冷悒的样子——真是个大骗子，呜好讨厌喽。
我一整天都呆在帐寝里，寸步不离地画画，那家伙可能已认定我是个贪财喜弄权的人了。
为什么我会如此在意他对我的看法？
我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细致地绘画下来，连同他身上那股味道，药草的香氛。
哎，什么时候可以偷偷摘下他的面具？窥个仔细，不拉分毫。
只是，他眉宇间似永远烙刻着冷然落寞的神色，一直揪着我的心——芳心一点，寸眉两叶，禁甚寂寥？情到不堪言处，分付东流。
次日，关中大道，黄沙袭卷，暗尘满天，黑云压道。
“有刺客埋伏，大家小心！”是月胧明的声音，那乱中沉稳的力道惊起叠云沙尘。
然道？有变故！
荒凉的古道上，瑞雪突怆，萧索冷肃，霜月临水，半江瑟瑟、半江寒。
眼前，黑压压一片人，如滚滚浓烟，顷刻间，挤压了过来！
“里面可有慕容世家的人！如有，就留下！其他人自可离去，我们只跟姑苏慕容有仇！”
为首的一个，提起铮铮大刀，往前一横，咣当一声响，截拦去路。
风家男仆们倒是个个训练有素，没人露出惊恐之色；女眷早已藏在身后的马车里。
听这声音，看这几人的架势，应该是父亲的宿敌，想不到他们竟追杀至此了，那么父亲和大哥不知安否？他们绝不会让这门亲事结成，因为与慕容世家和塞北风家堡为敌就是在跟死神开玩笑！
“我劝阁下们，好自为之，不要跟塞北风家堡为敌！风家可是与皇室联姻的，连朝庭你们都敢拦截吗？太大胆了！”
我一想才明白风念南的姑姑‘风吟’是当今皇上的宠妃。
月胧明，凌烈的眼里凝着如冰的月华乍放弈彩，又突转、藏锋而下：“我想你们风霜寒宿，不辞千里追随至此，也疲劳乏力，彼此相拼，并无益处；如你们退下，风家一定不会记前嫌，还会赠送银两盘缠让你们各自回乡安老。”
月胧明，一来就亮出了底线，他并不想节外生枝，只想不动用一兵一卒就喝退这群江湖人士。孙子兵法有云：不伤敌我，未出半卒，以势、以理、以诚取胜，才是兵之上策——不战而屈人之兵。
来人，似乎有些迟疑思考，共同商量讨论一番，这一缓时，月胧明马上不动声色地调集了人手，以备突发之危！——这家伙够聪颖，却也狡猾得紧。
好久，为首的才沉声而道：“我们五千人马已包围了你们区区一千人的小篓篓！天高皇帝远，老子才不管！既然不放人，少废话！就受死吧！”
看来，这群人绝非是泛泛之辈，不像为钱财而来的山贼强盗！即使是装扮粗俗，想来也许是想遮人耳目，难道是已被慕容府灭掉的江湖十二门派的余孽？这次遇到的是劲敌了，我的手心慢慢地渗出了汗
为首的挥了一下，黑压压的一群人全聚拢而来。
“慕容珏在此！何人胆敢在此喧哗！”
“大哥！”我惊喜地喊出，拢起华丽珠帘一看——月华笼罩下的白衣羽扇，欣立翩然，玉冠俊美，白玉流苏拂动。
小碧和小露也齐齐喊了起来——是公子啊，公子！公子！
羽扇向黑雾一团的人群内一挥，漫天飞舞的羽毛针菱，和着袭卷的雪花，飘落下来。
月光冰彻，刀光剑影，针菱疾刺！
被扎到的人，马上在地上打滚匐动。
黑云般密集的人群里，霎时哄乱了起来，乍开！步履自乱，有人惊恐喊叫：“玉面修罗扇！玉面修罗扇来了！”
乱哄哄一群人中，有一黑衣蒙面人，独有他，目露凶狠，精光一敛，凝提一剑气，速度极快的向我飞奔而至！
我立刻屏住呼吸，此人的内力修为极高极深！轻功绝对不在我之下！
啾一声，天际苍野间的一抹幽蓝的回旋，衣鄱舞动间，就干净利落地把我带离了剑气的包裹中。
我迎上一看，正好对上了月胧明的双眸——深潭墨染，星辉流玉里落满沉静稳健、锋芒内敛的神色。
他右手带着我飞旋了起来，左手现出一柄晶蓝生辉的玉箫剑，与行刺那人交锋起来。
虽是一刹间的事，却可以在我眼中慢慢地回放，我瞧见他满脸焦头担忧的神色，浓眉俊俏地皱起，是在担心我吗？你在意我的，对不对？有一缕乌发丝丝地和我的秀发缠绕在一起，纠结了起来，我想这一辈子都不可逃脱了。
月胧明竟是用左手使剑的人？听父亲说，用左手来思考的人，思维辩别能力和激进反应能力比一般人强，那时大哥也暗自改用左手来磨练，但父亲又说，不可强求，只能顺其然——那时，我暗自偷笑大哥，大哥不服气，用一块香甜糕点诱我偷看父亲藏书阁内全部武功秘笈，猎奇神典。三天内全搞定，因为我从小看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想碰她，也要问一下我的剑！”
月胧明，左手抬起剑，幽冷剑尖上发着凌烈的光，指向黑衣蒙面人。
刹那，空气凝滞，雪花空刹回落。
黑衣蒙面人轻功极高，轻飞如燕，轻盈似雪，穿梭在飞龙凤舞的剑气中，丝毫看不出破绽。
三百招内，月胧明是近不了他身的，因为隔行如隔山，只有和同是使剑的人比剑道，才能看出高低，而穿来荡来、灵活百变、最适逃跑的轻功，再加上幻影迷步，诡变的幻术与实质的剑道根本是绣花针和杀牛刀在比较——所以，千万不要对牛弹琴，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我细细一想，心中有个主意，提了一口气，幻步回旋也加入里面，几道白光闪过，我又从中绕了出来，幻影迷步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
“阁下，使出的可是东瀛的幻影迷步和入地缩化术？”
黑衣蒙面人一听，顿时身形滞缓了一下，正中我计。
“月胧明，攻他下摆”我坐在一旁，懒散地看戏。
“好！”
几排暗器扫过，虽狠毒，月胧明却也机敏地躲过。
“左边第三步前方第二命格正方地底下可直刺”
黑衣人，终于熬不住了，放弃与月胧明的周旋，改了方向偷袭我。
只可惜，他没看到我在前面设了个暗器小阵，他终会被剑气逼急了，向我撒气的。
嘻，我正等着看戏。
大哥，却偏偏在此时插了一脚。
霎时，正好有另外两个身材矮小的黑衣蒙面人赶来救急。
又是幻术！想不到连东瀛的人都牵涉进江湖中闹事。
我照样还以其人之道，又游走了一遍。
趁着月光，月胧明和大哥定眼一看，终于瞧出个玄机来，明白了他们大体的攻击路线！
两位高手联手双壁，日月同辉，几个回合下来，他们就败阵！
月胧明转到我身旁低声说：“你是怎么发现他们会忍术的？幸好，你给当中那个最厉害的家伙插上一条彩色的尾巴，给其他两人洒上追踪莹光粉，不然，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只能凭直觉来应付。”
看来，月胧明真是聪俊得要让我仰视了，连我做得这么干净利索的手脚都看出来了，想来，以后我搞小动作可要更精细才行，想起刚才那滑稽可笑的小动作，忍不住窃笑起来：“呵呵怎么样，他夹着彩色的尾巴落荒而逃的样子，是不是很好玩啊嘻嘻”
“是啊，是啊”
他忍俊不禁清爽的笑了起来。
我一瞧倒是看呆了，这家伙原来也可以笑得这么俊朗飘逸啊，这一笑，分明是比谁都要过得开心快活。
“呵呵，琪儿太调皮了，月兄，以后可要多多包涵了”
“怎么会？琪儿，是太聪明可爱了”
他呼一声，才知自己说漏了嘴，脸红了，别过脸去。
一声琪儿，喊得我的整个心七上八下的乱跳！
大哥却掩着羽扇，自个儿偷笑。
这几个重要人物被抓，其他乌合之众，自然溃散，全被风家仆人捆绑了起来。
他们一致保持沉默。
为首那人，昂着头说：“我们是替人卖命的暗杀者。现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请便！”
大哥轻摇羽扇，在我耳边道：“听闻，有人要阻截，所以父亲派我来保护你，不过”
大哥窥了一窥月胧明：“不过，这小子，武功不赖嘛，好像我来是多余了”
我也望了望月胧明，努了努嘴：“大哥，你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多余的吧。你呀，除了这张脸不是多余的，其他全是多余的，自小哪一次，你不是靠我才渡过父亲设的机关的。告诉你喽，你会妒忌死的，人家‘月胧明’才是真正用左手在思考的人哩，嘿嘿”
我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月胧明，直感到他迷糊地看着我俩，而脸上阴晴不定的变色着。
哎，明明知道别人是在议论你，却听不到内容，实在是隔靴搔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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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惊变（2）
慕容琪
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
** *
“慕容兄，你说他们如何处置？”
“这个还是月兄自己解决为妥。”
大哥，神色一敛，摇着扇子，拍了拍我的臂，塞给我一件东西和一封信，同时，眼神黯淡了下去，抑挫沉声：“记住，速战速决，慕容家业能否振兴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我的手中似有泰山压顶，无力地沉了下去。
月胧明和大哥耳语了一番。
“看在，没有多大人员伤亡的情况下，我和慕容兄决定放你们走。但你们决不能再干杀人越货的买卖！”
月胧明，一声令下，放了他们。
为首一位，心服口服地跪在月胧明和大哥的面前：“多谢两位大侠不杀之恩，你们一位华冠俊美，羽扇倾城；一位蓝袂卓凡，萧剑绝伦，都是人中之冠，龙中之首，恰似天际里的文、武曲星下凡，自是不可轻意冒犯！而小姐甚是古灵精怪，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此清丽标致又聪颖可人的女侠。我名叫‘清玄村上’，我欠你们一个人情，他日定当奉还！”
女侠？哼，把他俩形容得这么漂亮，把我形容得这么难听，我才不喜欢当女侠哩，听起来，好老的样子。
那群人，一转身化做一团烟雾般退回黑暗中。
因慕容府还有要事，大哥带着几位侍从也告辞乘着月色散去。
次日，路过一小梅林。
唤着小碧和小露一起出来散散心。
结果，她俩又老调重弹，讨论起雪和梅到底有何区别？
我独自避开，挑了一处安静之所。
画我的梅雪花开。
远远地便瞧他走了过来，蓝袂、飘逸、卓凡，幽幽蓝映着梅花的清蕊芳菲。
我极不自然地捏紧了画笔“咚嗵咚嗵”心头的小鹿快撞破出来了。
他也听见，小碧和小露讨论的关于梅和雪区别的话题了。
只见，他菀然一笑，眼神清奇的明晃晃直视我的脸。
我赶紧转移话题：“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你说它们要怎么区分才好？”
他口中朗声念道：“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说着把一朵羊脂玉打造的梅花斜插在我的发梢上。
欲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好一句“此花不与群花比”——梅就是梅，雪就是雪，本就是两种不同物体，各有千秋，各有各的品性，比之何用。
自至以后，我的乌发上的装饰就是一朵含韵旖旎的梅花。
他走后，风中还飘荡着淡似薄雾的药香，掺和着梅花的清韵、雪花的翩跹，宛似仙境游，呢喃低语似梦：“琪儿”
他竟又再次以下犯上直唤我琪儿？可为什么我的心没有丝毫的拒绝？灌满了柔情蜜意，溢满了就倾落了下来——天真蓝，花真艳。
东厢阁
塞北风家落院，玉琼楼宇，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庞然壮丽，可比十个慕容府；正如父亲所言商海赢利、官宦弄权、富可敌国，可振慕容家业。
我知，父亲和大哥的计划已启动，星罗棋布，计诡谋密，而我就是全局上第一颗开路的先锋棋子。
他们自是不会让我嫁给一位身具传染病满脸麻子的傻子。
风念南、风念南、风念南心中自吟吟朗道，为何会如此喜欢这个名字，从第一次在“毓梅园”听闻，就如此的挥之不去，难而，就是如此悦耳华翌的名字却冠在这样身染疾痢的傻子身上。
风念南，我的夫君。我的到来，却是提前预告的死期。
我走在满园的梅花丛中，如同在姑苏的梅园一般，只是心情迥然不同。
雪下得大了，漫倾无度的席卷复清狂，一把撑天大伞正好不偏不倚地罩着我，迎上他的眼神，依旧让我心扑嗵嗵的响彻云霄，即使我已见惯大哥俊美的脸庞和优雅仪态，但眼前这位和我相伴一个月的男子，依然让我无法适从，他是除我大哥以外，让我惊奇冠艳的人物。
风家的仆人“月胧明”啊，连我父亲和大哥都说你是位非常不简单的人物，风家何德何能竟能让你俯首称臣？
你身上有一股味道，淡淡的药草味，你幽寂忧悒、温华纯仪的样子一定有什么心事让你耿耿难忘，气血难以畅通，似有隐疾，所以你要靠药物来医疗。
我曾暗暗替你把过脉，自己虽不是神医，但因自小有病，所以药理甚是精湛。
我身上自带有四种这世上已近绝种的珍贵药引，世上难求。
但如此怨悒难解的隐疾，还要靠一味五毒奇绝的“瓣落盈”来医治才可完全清除。
但这种只在月光中绽放，黎明中凋谢的纯净晶莹之花，极难寻得——无色、无味、无香、无根、无叶——却是一沾却可毙命的奇毒。
五种药引，取其中淬练的精华，自可成功破郁疾。
他给我披上白鹅绒华裘，好御寒；又轻柔地帮我把零乱的发丝拢齐，真是做事细致到不可察。
“夫人，暴风雪要来了，还是回去吧。”
“嗯。”我微微一颔首，向东厢阁走去。
“在这还习惯吗，这里的雪和梅与江南的不一般吧。”
他笑了起来，爽朗清逸的声音震得雪花四乱飘零，梅花瓣更是纷至沓来。
我扬着头，看着他，又垂下眼帘，把他的整个影像全烙印下来，暴风雪是要来了吧：“道是花来春未，道是雪来香异两地不同栽，一般开。”
我独自撑伞，绕过他，向前走。
因为东厢阁，除了男主风念南，其它任何男子都是不能进的。
他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憋不住了：“琪儿跟我走好吗？我们一起逃走”
逃婚吗？我是很想，因为我发觉自己已爱上了你，不可救药地沉沦。
但我不能！不能！不能啊！——因为我是慕容世家的孩子！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咬破唇角的时候，有血腥的气息浸入我的咽喉，甜而苦涩。
我不顾一切地继续大步往前踏，我怕啊，怕自己也有心软的一刻。
然后，我听到他在后面似笑、似哭、似咆、似吼——那个傻子，今晚会和你圆房。
我从小就有病，不可结郁，敛气太深就会反弹，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
他却已卓然一跃，和着梅雪的零碎乱坠，一把抱起我。
“听着，琪儿，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我们一起害死风念南！这样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我只是感到深寒的彻骨，不可抑制。
眼前一片迷蒙，满天的雪花和梅花，一直飘、一直飘、一直飘，落英千尺，没有尽头：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梅不是雪，雪亦不是梅，不恨繁花飞尽，只恨满园月华难留！只恨此君不是彼君！只恨彼君亦不是此君！此与彼自难断，风来雨过，遗踪何在？一地零碎
“琪儿！琪儿！琪儿，你看着我。我给你三样东西：一条白绸菱、一把匕首、一瓶毒药，你可以趁他睡熟之际勒死，要不刺死，如是害怕就毒死他！记住这瓶毒药，奇毒无比，无色无味，无香慎用。因为自己不小心，使用不当也会被它毒死的。琪儿，我的宝贝，看着我，小宝贝，我怎么会舍得让那个傻子碰你。我会等你的！”
终于，我毫无知觉地点了点头。
仿佛，梅花蕊上的积雪太厚了，终于不可控制地“簌簌”落了下来，零碎一地伤痕。
因为父亲也给了我一把短剑，薄如蝉翼，冰似寒潭，一剑封喉——过门三日后，所有我们要的东西到手，就是风念南的祭日。
他见我点头，大笑不止，步履错乱，一路狂奔而去。
他的眼睛，珠玉华亮，子夜星辰深邃无底，既疯狂又寂寥，既狂热又凄凉，隐忍中的悲哀，透着希翼，然而下一秒又恢复死寂，一线之隔竟是如此的复杂和深绝。
今夜，风狂啸、雨瓢泼、雪巅覆——暴风雪来了！
我盯着毒药的瓶子，看了标签才发现这竟是五毒奇绝的“瓣落盈”真是天助我也。
终于见了我的夫君，风念南，如同传说中的一样，脸上皮肤皱皱巴巴，麻子满天星的傻子；总是对着我不停的傻笑和做些小孩子的动作。
我盯着桌上的酒，心口紧到不能去呼吸，难道就因为他是一个傻子，就要死吗？难道就因为他家财万贯，就要成为刀下鬼魂吗？难道就因为他是无限可利用的资源，就要任人宰割吗？
不！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孩子，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他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随风舞动，在他身上我闻到了一股味道，仔细闻，似有还无，无中还有。
这一闻，让我惊诧不止。
我起身，想拉住满屋子乱跑的他，才想起他全身是传染病，不可靠太近。
我以小孩子的口气，笑着道：“我们来玩一个游戏怎么样，考一考谁的迅速快，看谁先被绳子捆住。谁输了，就喝光桌上的酒。”
“好啊，好啊，我的小娘子”
他口流唾液拍着手，拿起床上的罗绫绸缎就要来绑我。
我暗自运功，袖口上乍放五丝彩绳，啾一声，便绑着他，细细一测。
心中一片明澄，想起以往的种种迹象，皱着眉头，暗自思量。
望着窗棂上白鸽拍翅，幻步，移身而至，写明了小条，绑在鸽脚上，放飞。
父亲，请恕女儿不孝。
我起身，用背向着他，掩饰着，把瓶内的‘瓣落盈’倒入酒中，并掺和了一些色彩鲜艳细碎的东西，这样会更有药效。
“你输了喽，所以，喝了它吧。”我解了他的绳索，心中藏着戏谑的窃喜。
他的眼神一闪而过的寒凌，可让人痛得心死彻骨，一闪而逝。
但又开始嘻笑闹了起来：“不行啊，小娘子，你也要陪我一起喝。”
说着，执起另一杯酒递给我，他一口气喝光，我也同时端起一饮而尽。
然而下一秒，腹痛难忍，我立即瘫软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只能急急的说：“夫君夫君”
“你是在叫我吗？夫君，谁是你的夫君？你以为我真是傻子！看不到你在酒中下毒了吗！你父亲的兵马在外面包围了吧。只可惜最后这里还得像五年前烧毁的一座空城，你们什么也得不到！慕容琪！”
他一反嘻闹的傻子常态，一把抓紧了我，加了力道，似要把我碾碎，疯狂地摇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以为你与其它的女子是不一样的，可是我还是看错了，看错了！没有哪一个女子可以逃得过‘月胧明’的迷惑。你最终还是和她们一样的下场！另一杯酒中我也下了奇毒‘瓣落盈’。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我竟会想和你同归于尽！如果我是一个傻子该多好！我恨啊，我恨！无尽的恨！恨风家的富可敌国的万贯家财，一夜之间，让我家破人亡！恨长得俊美轩昂的脸庞，有人会为了这张脸去埋葬更多的幽怨鬼魂！这些才真是害人不浅的毒药猛兽！”
他皱巴的脸严重地扭曲着，极其的恐怖和悲悯！
我断断续续地说：“夫君，别再骗我了月胧明”
我发觉他的手开始发抖，止不住的颤抖
“你你知道”
我勉强伸出手，拉开了他的人皮面具。
月华从窗前倾泄，照得半边的银质面具，凄冷得伤人，也凄落得哀彻。
然后，我只是笑：“月胧明就是风念南，风念南就是月胧明就像白梅和白雪一样是有区别的所以既是同一个人，虽有两种不同的身份，可如何伪装都会漏出破绽的”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们都会一起死的。琪儿为什么你连最后一点的希望都不给我！为什么”
我知道时间已不多了，瓣落盈的毒太强了：“夫君你你不会死的，因为我已帮你清除了你体内长年的隐疾你不知道你笑起来多么的俊朗可爱。我不要再看到你温华纯静的脸上再有冷寂忧悒！我要你永远快乐的笑！”
“琪儿你说什么！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风念南’的？我只是想使计看你是否和她们一般无二”
“夫君，你身上有药香啊，虽然刚开始我不敢真正确定，所以我又替你把了一次脉夫君”
我的眼神开始涣散，咳出黑血，淋淋而落。
最后，我用力扯开了他的银质面具，终于看清了他的全貌——月光的洗礼下，白皙得几近透明的脸——那是一张神去细细雕刻的俊昂五官，不可比拟；和我想像中的一样。
“夫君”我还想说很多话，但已无力再倾诉——雪住、尘香、花已尽。
只见，眼前有泪在零落，如梅蕊上的露珠抑或雪融化的冰，最寒彻的时刻，终是要让它痛快的流尽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梅花，点点是，离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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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重生（1）
风念南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必输梅一段香。
** *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
天寒日暮，月照残雪。
琪儿已全无生息，我死灰般地抱起她走出房门，月光如残雪、但更似残血，自心中涌起一口腥气，忍不住呕出一泼浓血，接着狂笑难抑——我竟亲手杀死了今生唯一最爱的人，今生唯一给过我快乐的人。
我突然想起一句诗——梅落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
的确如此，失去琪儿，我就是人间惆怅客。
但从此以后，再无月胧明。
仆人们全惊恐地，禁声望着我，不知要怎么称呼才好：“月胧明”
我扔掉手上的银质面具，从此以后，我不必再耿耿于怀，戴着面具过活一生：“听着！慕容琪就是风家唯一的女主人，世上再无‘月胧明’，只有你们的少主——风念南！告诉慕容府，风家一切自可来取之，其中，包括风念南的性命”
众人顿时明白了过来，终于禁不住，不顾以往训练威武的形像个个都“哇哇哇”大哭起来，小露和小碧更是哭喊得泣不成声；看来，短短几日的相处，我的琪儿已深入人心。
我离了众人，抱着她来到梅园。
替她梳理整齐的刘海，发上的羊脂玉梅依旧开得旖旎满春色。
我苦涩一笑，玉人已去，物是人非、事事休，独自吟道：“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恼人风味阿谁知？请君问取南楼月。记得旧时，探梅时节，老来旧事无人说。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
琪儿，别离开我好吗？我错了，你醒过来好吗？我还有好多话，好多事没跟你说呢你不是最喜欢看我笑的样子吗，你不醒来，怎会瞧得见？”
我自言自语地执起她冰凉的手，捂在我的左脸上：“琪儿，五年前，一个风高天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彻夜晚，我的姐夫竟残忍地和外族连手，杀死了风家堡三千七百多条人命，其中包括我年迈白发苍苍的父母和正值青春年华，貌美如花的姐姐，那时我早已中毒被家人藏在阁楼暗层里才幸免一难！但却眼睁睁地望着全族死于非命！
原来，我姐夫并不是爱上我姐姐才和她结婚的，他是爱上了风家的财势，要倾吞为己用！
那时我还小，还不能担起风家的重任，所以他假装入赘风家，并利用十年的时间寻找机会下手！
所有人都中了毒，落入了他的陷井，只能任人宰割。
四千多的奴仆，大都是风家忠心耿耿的仆人，所以最后仅有寥寥两百人跟了他；其他不屈从的人——二千多人，一个又一个被乱箭射死，堆成了千仞万窟，血流成河！
而另外一千多人，是被外族一位艳丽的小姐一刀一剑地刺死的，那位小姐却是为了寻一位长得俊美隽秀的仆人而大开杀戒，但没人知道其实那位仆人就是我。
因为，我知外族的她第一次在市集上遇到我，便惊奇地抓着我不放，可我甚是反感她的言谈举止。所以假口传出——我只是风家一名小小的仆人而已。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势力与风家平分秋色的外族竟要把她嫁于我；我苦于无奈，再次假口传出——风家少主是一个具有传染病的麻脸傻子，想就此吓得他们退婚。
但是，她的家族为了风家的势力，铁了心要她嫁入风家，使她最终和我的姐夫，在迎娶当日，众人意识最薄弱之时，联手一起灭了风家。
她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一位容貌异常俊美隽秀的仆人，所有人都只说一句——没有，不知道。说完，就溅血封喉。
她像疯子一般，一剑又一剑的刺，鲜血血流了满地，糊满了我隐藏在暗处苍白无色的脸，惊悚！
而另一边，我的父母和姐姐被火箭射死，吊在了荒漠的树桠上，被人鞭尸！
他们是想引我出来受死，斩草除根！
要是我没中毒，就是死也会冲出去和他们拼命的！
三天后，我不能动弹地躺在楼层里昏迷，我宁愿死！也不愿苟活下去！
但我不能死，不能！我要报仇！把属于风家的一切全夺回来！
他们掠夺了所有金银财宝，再放一把火烧毁了风家几百年建立起来的基业！
火啊，好可怕的熊熊大火，冲天而起！百年辉煌，一夜之间在我这一代化为乌有！
我从天堂顷刻间坠入地狱！那种痛永世轮回都不能遗忘！
我想叫啊，大声的呐喊，在天地间任意疯狂地奔跑嚎泣，但不能，我的咽喉被火烧得烟呛难奈，只能生生闷死在内心深处——从那以后，我就患了极其严重的结郁隐疾，常年都要靠药草调理，才可平喘理气。
所有一切灾祸皆因——风家有富可敌国的万贯家财和一张俊美隽秀的脸，那是多少人羡慕诞谗的两样东西啊，可是却是祸害的根源！
大火燃烬之时，却下了一场暴风雪，救了我一命。
而一位路过的江湖高人——横笛，救起了奄奄一息的我。我入他门下学艺，利用三年的时间，卧薪尝胆，日夜兼程，学了他所有的剑式和箫笛。
三年后，借助我姑姑‘风吟’的力量，一起歼灭了他们，为我的家族报了血仇。
但我并不快乐，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报了血海深仇，依旧不快乐！
我知道自己非常讨厌这张脸，再怎么俊秀在我看来，都是极尽的厌恶和唾弃！
横笛师傅，给了我一张半边银质面具，他说，我什么时候真正开心的笑了，就可以取下了。
师傅还说——南儿，别像师傅一样独伴枯灯，终老一生，去寻找一位能让你心动的新娘吧。
我知那是一个心结，千结难解啊！
只有梅园的雪花飘落时，看着雪梅飘荡，我才能静下心来，伸手捧起莹洁的梅瓣，才会觉得世间纯净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琪儿，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我那颗零乱复癫狂的心，已强烈明确地告诉了我——我喜欢你。
然而，从以后相处的日子以来，我发觉自己不仅仅是喜欢你。
我发现，我想把我心中所有喜爱的东西，都统统拿出来与你分享。
所以，我要送你羊脂玉，我不知道，除了你，还有谁配拥有它。
在你似和我灵犀相通般，选择了它的那一晚，我禁不住地欣喜若狂，夜不能寐，通宵达旦地细细精琢了一朵梅花，我知，你定和我一般爱梅似痴。
我不知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在意你的一笑、一顰、一扬眉、一回首都似云卷云舒，无限飘逸；又似流淌着的诗词韵律般，吸引着我。
可为什么每次与你凝视相望都会让我心神慌乱，心跳加速，脸红耳赤。
我发现自己不能让你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哪怕是一点点都不行。
我发现自己就想这样永远看着你、宠着你、疼着你、逗你开心，看你调皮捉弄我的样子，笑得多么的洋洋得意和开心。
我发现自己开始不可控制地想接近你。甚至于，有仆人在旁，我都想揽你入怀，有人伤你，绝不允许和饶恕！我想我都会用尽一切办法去呵护你，守护你；以至于，看到你略显苍白的脸色，我都想用整个生命去温暖你！
我开始发现自己因你而开始喜怒无常，但这一发现已晚，心早已全系于你身上，我已病入骨髓，把你整个影像都渗进我的血液里——原来，我已不知不觉地爱上你，爱到不可救药！
同时，我又是如此害怕你会不喜欢我。
到头来，你只是因为风家的关系才和我走得近，也许，你只是为了风家的财产而勉强嫁于一个傻子的。
想到这一点，我才真正的变傻了，是的，我因你而傻了。
越接近风家堡，越是彻夜难眠。
突然间，我难以下决定，要不要告诉你，我就是你的夫君，我就是那个心甘情愿为你变傻的傻子，我就是风念南——而你是我的妻，我的妻，呵，我的妻！
但我不能！不能！不能啊——慕容世家的城府太深了，风家的百年基业不能在我的手上毁了第二次。
我开始着手调查姑苏慕容府的一切情况，最终眉峰越聚越集，越密越扎人心。
我开始有意的试探你，引诱你，让你现出此次嫁来的目的。
我开始怀疑你的动机不纯。
其实，我已做好准备，如果你只是为了风家的财力而来，就与你共赴九泉——因为，我爱你太深了，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我怕你在地下太冷了，没人陪，你会寂寞，所以甘心做垫背的让你靠；如是要下刀山，我替你走；如是要下油锅，我替你进；如是要割耳剐目，我都替你顶下
但是，计谋再诡异，行动再神速，千算万算都不如天算。
最终的结局竟是如此！
琪儿，你会怪我吗？
琪儿，你喜欢我吗？
琪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没事，我呆会就下去陪你，我不会让你孤单寂寞的。
我最后再为你吹一曲——落梅、横笛、已三更。
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吹这款曲子的，师傅说，这首曲子是他与一位心爱的女子离别时所写的吟诗。突然间，我想起如果那时我吹的是首欢快的曲子，也许，现在的我们就不用生死离别了。
琪儿，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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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重生（2）
风念南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必输梅一段香。
** *
一曲临、雪飘絮、花满地、空馀余音，泪雨落千丈
我随身抽出藏在玉箫内的剑，正待举起！
“夫君”
什么声音？细若微纹，如风拂过。
“这里啦，笨”
我四周寻了一遍，最后似痴若癫地紧紧盯着靠在一旁，已醒过来的琪儿，一脸的诧异。
“我都还没有回答你的三个问题呢怎么能说走就走呢，这样对夫君来说太不负责任了。所以，我的答案就是：第一，我会怪你，怪你没有好好地照顾我，所以罚你今生今世都要守我、护我、疼我、爱我、宠我、亲我一个！利息就是下辈子和下下辈子就定个永远的契约好啦，永世轮回，你都还得做我夫君！
第二，我不喜欢你，可是我爱你！爱你的小头发、爱你的小眉毛、爱你的小眼睛、爱你的小鼻子、爱你的小嘴巴、爱你的小下巴总之非常爱，比你多得多的爱！
第三，我不是普通的想嫁给你，是严重地想嫁给你，就是有十条牛，九只猪、八只鸡、七只鸭、六匹马、五只蜗牛、四条蛇、三条蜈蚣、二条蚯蚓外加一条毛毛虫一起合力，都拉不回我要嫁给你的坚定决心！夫君我说完了，你可以发表你的意见了。”
“琪儿你还在？刚才是你在说话，对吗？你再说一遍好吗？”
我终于看清了，兴奋得满脸红光，只是慌乱地冲到她面前，抱着她，搂在怀里，暗自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有疼，就是真的，不是梦，不是梦！不是！
“可是，夫君，那好长的说几个昼夜都说不完的”
琪儿，对着我翻了翻白眼，似在说我这个夫君记性怎么这样差啊，人家都说得这么口干舌燥了。
“那你说说，你怎么突然间就起死回生了？”
我终于想起，应该问这个重点问题才对。
“其实，我从小就身患奇特的疾病，吃了不下千种药，泡了不下万种药缸，学了不止千千万万种医书绝学。这些药草全是百毒之首，我自小浸在其中，自是千毒之王。你的毒药越强，对我越有治疗作用。所以唯有学狼假寐，引你说出真心话。要不然”
她，吸了吸秀挺的鼻子，嘟了嘟嫣红的唇瓣，偷偷斜睨着我：“要不然，我已爱你极深，而且还是很爱、很爱、很爱的那种，而夫君如果你不曾喜欢过我，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这让我想起，慕容世家的人可是从不做亏本的生意呢。
梅与雪把她宠映得洁莹一片的光晕绝美，乌檀发上羊脂玉雕刻的梅花，和着雪，绽放得清丽脱俗。
看她皱着黛眉，垂着那双水色盈湄的眼睑，委屈得很。
我的内心着实有了落地，突突地升腾起一阵又一阵的激动感慨，气吞云海的沸腾！
“那你给你父亲的信鸽写了什么，怎么到了现在他们还没有攻进来？”
“我说，月胧明就是风念南，而我已爱上他，而且还怀了他的孩子。问了父亲大人一句——要不要抱你外孙啊？自己选择”
啊，我的娘子，这么能瞎编，是如此的聪颖和调皮戏谑——如此的弥足珍贵，我今生唯一想要珍藏的娘子。
此刻，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她搂得紧紧紧紧，紧到我失去呼吸，幻化成永恒的石像，直至天荒地老，至死不渝。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我的新娘，使手臂几乎痉挛脱臼——即使八部众生、三界鬼神齐齐出手都不可以分开我们！
我的琪儿，嘀咕着什么，且让我低下头倾听——喂，喂，喂夫君，我快没空气啦。
听罢，终于止不住的笑了起来。
我马上微微地松出一线缝隙，只见她满脸的通红霞光，映潋雪色梅景的柔曼，眼眸波澜水湄，乍是可人，我低头吻了下去
“夫君，你要记住，即使你失去了所有，你也还有我。我在这呢，会永远在你身边。”
嗯，琪儿在我身边，人生将会是多么地富足七彩，我又有何所求？
“娘子，我想了很多事——万物循环皆有其因果，执迷于恩怨情仇，不过百害无一益。千年道行，百年基业，兴衰自有定数，岂能凭个人之私，利欲熏心，祸乱天纲；能在这个乱世中遇见你，并和你结成伉俪，真是幸运。人生苦短、来日无寄，不妨放下一切，且看天上云卷竹帘，庭外花开花落，行云若水，细水长流，该开心且开心，该快乐且快乐，该珍惜且珍惜”
“夫君，你真是聪明，悟得这般透彻明白。”
小傻瓜，我的所想、所思、所悟皆因你。
“娘子，你说梅与雪有什么区别？”
琪儿，眨了眨眼，忽闪着睫毛，狡黠地反问。
“夫君，那你说‘月胧明’与‘风念南’有什么区别？”
“这”
“好笨，一个代表过去，一个代表现在和未来。‘月胧明’是毁灭，‘风念南’是重生！”
“嗯，那梅和雪到底有什么区别？”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必输梅一段香”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江南。
潇洒雪梅，向竹梢疏处，横两三枝。东君甚爱惜，梅舞霜雪。有情燕子，探春信，呢喃花期
（the end ）
原诗如下：
纳兰容若浣溪纱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安言]：
“画屏”：绘有彩画的屏风。杜牡秋夕诗：“红烛秋光冷画屏。”容若这句意境不但凉，更逼近于凄。此句意谓院子里残雪的余辉衬着月光映在画屏上，使得绘有彩画的屏更看上去也显得凄冷。
“落梅”：不是梅花，而是指古笛曲落梅花。李白司马将军歌里有句：“向月楼中吹落梅。”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月胧明”：月色朦胧。语出元稹嘉陵驿诗：“仍对墙南满山树，野花撩乱月胧明。”容若此处将雪，月，笛声搭配在一起，不减原意，却别添了几分清冷疏淡。
“断肠声”：让人断肠，难过的声音。杜甫吹笛诗：“吹笛秋山风月清，谁家巧作断肠声。”又白居易长恨歌：“夜雨闻铃断肠声。”
上阕写出一片凄凉月色，夜深无眠，残雪映凉月。何处落梅曲笛声响起，呜呜咽咽声地惹断人肠。
下阕是容若因笛曲起意，自伤身世的叹息。由此词看来，更应该是灵犀暗生的独自感慨，而不是当面的对谈倾诉。
本来词句至此，已令观者唏嘘不已，不料还有下一句“断肠声里忆平生”更是伤人欲死。闭上眼睛仿佛依然能看见容若在那一片断肠声里，落泪神伤。
[安语]：
传说明珠罢相后，在家中读起容若的饮水词忍不住老泪纵横，叹息道：“这孩子他什么都有了啊，为什么会这样的不快活？”若明珠知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这句话，或许他就能更深切的了解儿子的悲哀。容若心里想要的，偏偏是他给不了的。物质的极大丰裕会有两种作用，让人懈怠，或者是激发人有更深远的追求。
往事如风，将生平飞落如雪的悲苦，都吹散开来，如同蝴蝶的翅膀掠过干涸心海。
往往，越是万事无缺的时候，我们越会觉得掌心里一无所有。
生活在别处。因为缺憾，所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