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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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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墨哥哥,真的是我逼走你吗?”

    玉夫人的声音就像一张张开的网,不论她走到哪里都逃不开一条一条交错的细线,在心底形成阴影,令她始终忘不了对方曾说过的每一句话。

    那是谴责,更是怪罪,针一般地扎入她心口,又深又重,扎得她想哭,想大吼,想辩解,想她什么也不敢想,只任由那痛深入骨髓。

    她从没想过青墨哥哥为什么不肯回将军府。

    她一直觉得那是他的家,他的归处,不管他走多远,游子的心总渴望回家,重回到充满回忆的地方。

    但是玉夫人的一番话点出她不曾真正地了解过他,只一味地以自己的想加诸于他,认定她要什么、想什么,所思所想皆与他一致,所以他们是佳偶天成,任谁也拆散不了,她只需温顺地等着他来迎娶。

    可是事实上真是这样吗?

    阮清影的眼眶是红的,她哭了一下午想找寻答案,但除了心乱如麻外,她找不到自己哪里错了,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会跟着青墨哥哥一生一世,他是她的良人、她的依靠、她一辈子的归宿,深爱一个人何错之有?

    所以她要问清楚,不让痴心爱恋变成空。

    “你拦下我就为了这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巫青墨的神色不若往日的温润,甚至有些冷淡。

    “对你来说是小事,可是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它扎得很深很痛,不拔出来我会更痛。”她绝不像玉夫人所说的鸠占鹊巢,她不是。

    老太君喜欢她,对她有恩,收她为义孙女,让她学画学琴,熟读诗词,教她如何成为一位受人喜爱的大家闺秀,谈吐有物,进退大方。

    这所有的安排只为一个人,一个令她一眼倾心的白衣少年,他的绝尘丰姿让她深深倾倒,甘愿一生等候。

    “作茧自缚罢了,每个人都有过不了的坎,无论是你或是将军府,都不是我想要背负的责任。”太过沉重了,他的人生不该活在别人的期待中。

    明知他的回答会伤人,但是没料到会这么痛,阮清影娇躯微微一晃“如果我离开将军府,荆钗布裙地跟着你”他果决地截断她的话。

    “世上没有如果,发生的事不会改变,打从我离家的那一刻你就该明白我的决定,清影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即使不需说明也心知肚明,你等的是什么自己很清楚。”

    “可是老太君的意愿我不能违抗,她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你着想,你怎忍心令老太君失望,罔顾她的期盼?”她慌了,盼抬出老太君,能将他留在身边。

    “那我的愿望呢?谁又替我着想过?你们想的全是你们要的,有谁来问过我要什么?”将军府的声望、因母亲而来的皇恩,这些不该由他一个人承担。

    他的母亲身体孱弱,生下他不久便香消玉殒,他也因母体的虚弱几乎活不了,太医束手无策,眼睁睁看他弱小身躯渐无气息。

    是他游走四方的师父救下他,未满周岁便带在身边,一边调理他先天不足的身子,一边传授救人的医术,整整十年在外游历,直到老太君以思孙名义命人将他带回将军府。

    之前,他和师父一个城镇走过一个城镇,医治一个又一个的病患,有的痊愈了,有的病重不治,他用双眼去看,用心去感受,发现人不管怎么过一生,终究得一死。

    在外十年,长了见识,眼界变宽了,他的心也大了,这是老太君不愿了解的一面,总以为他在外头受苦,吃不饱,穿不暖,受尽折磨,非要接回将军府看护才是福气,殊不知他乐在其中。

    当一个人的心野了,习惯外面的海阔天空、自在畅快,却突然被困在高墙大院内,面对你争我夺、算计陷害,那不是福分,而是一种迫害。

    在忍耐了六年,他确信这并非他要走的路,于是趁着老太君寿辰那一天大摇大摆地走出府门,不曾回头,走得决然。

    “我的人生我要自己过,不是你,不是老太君,没有人可以代替我活一遍,那是为人的尊严。”若是他从未走出去看看这花花世界,也许就由人摆布。

    阮清影抖着唇,发白的指尖紧揪裙带。

    “青墨哥哥怨怨我吗?”

    非笑非怨的扬唇,清雅脸庞透着一股妖异之色。

    “这世上令我分心的事繁多,但你不在其中。”

    怨她何用,不过是痴傻的棋子,由富贵、权势豢养而成的棋子,不过,在不知真心为何物的权贵中,她算是可取的。

    “不在其中”她先是迷惘,继而明白其意,霎时脸白得毫无血色。

    “因为是无甘紧要的人吗,所以你从不放在心上。”

    他的笑很淡,却带了点残酷。

    “看在老太君养育你多年的份上,我不想令你太难堪,有些事说破了并无意义。”

    他能给她保留一丝颜面,但她该明白,今生他绝不会娶她为妻。

    “为什么不是我?我爱你那么深,等了你那么久,为什么你的选择不是我?我自认样样不输人,足以匹配你”她像在喃喃自语,又似不甘心败得毫无道理,固执寻求令她心死的解答。

    “感情事半点不由人,没有谁好谁坏,只在于心动与否,一眼瞬间,一旦心动了,便再无回头的沉沦,至死方休。”一想到那明媚身影,他眸光放柔了,浓情似夏日阳光,洒落一身。

    “一眼瞬间”不,不是这样,这是不对的,他被妖女施咒了,误入歧途。

    “她是被休离的下堂妻,老太君不会接纳她,你们不可能在一起,门不当户不对,她进不了将军府大门。”

    对,地位,权贵世家讲究的是门户,除了身家清白,还要有一定的显贵家世,若是一般寻常百姓的闺女,最多只能是妾,连侧室的位置也坐不上,何况是嫁过一次的女人,想入门更是难上加难。

    思及此,阮清影全身放松地一笑,焦虑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她知道,光是门第一事玉夫人就过不了关,世俗眼光利如剑,所以他断不可能去玉夫人为妻!

    可惜她还是放松得太快了,把别人想得和她一样肤浅,贪恋权势和富贵,巫青墨连将军府都割舍了,岂会在意外界的评论。

    “她当得了我巫青墨的妻子即可,将军府与她何干?她顶着的是巫夫人之名而非将军夫人,我认了她,她就是我结发一生的妻子。”多余的称谓只是累赘,她和他都不需要,求的是厮守一生。

    闻言,她大惊。

    “可是她无法生育,不能给你一儿半女,她不适合”

    巫青墨冷眸一凝,笑着没有温度。

    “那又如何,难道我就爱不得她,得将她从我身边驱离?”

    以为她是聪明之人,没想到仍是高估了。

    “青墨哥哥你”非玉夫人不可吗?

    像是做了什么决定,阮清影咬了咬下唇,轻轻褪下衣衫,决心奋力一搏,想挽回劣势。

    “要了我吧,青墨哥哥,她能给你的我也能,至少我是干净的,只属于你一人,不曾被其他男人碰过。”

    她唯一的优势是完璧之身。

    静默的看着她尽褪衫裙,只着一件肚兜和素白亵裤,巫青墨走向她,但是他做的不是拥她入怀,而是一脚踢开药室的门,让外头走过的伙计都瞧见她衣衫不整的模样,大喝一声“滚——”

    “啊!你你做什么?”她尖叫地拾起衣衫,紧抱在胸前,遮掩一身青光。

    “我若是要你,不需要你主动你已是我的女人,玉儿没说错,老太君的强求的确是我出走的原因之一,而你确实是我不愿归府的主因,因为有你在,那个将军府不是我的家,而是你的私宅。

    你连我房里的摆设都要插手,处处沾染上你的影子,一个大男人的卧房居然摆满女子的事物,你教我怎么住得下去?因为你,逼得我有家却回不得。”

    “我有家却回不得”多重的一句话,震得阮清影站都站不稳,颓然地跌坐在地,眼神茫然地盯着发颤的双手,泪光隐隐浮动。

    她以为他们会是夫妻,他回校后她亲手布置的一切,每当想念他的时候,她便到他屋里坐一会,有时是看看杂书,有时是拿块缎布在里头绣花,有时就只是发呆,抚着他睡过的床、用过的物品,想着他在屋内走动的模样。

    不知不觉中她落下不少东西,玉梳搁在床头边,镜子忘了取走,心爱的珠链掉在案上,绣好花样的帕子整齐地放在枕头上,好让他一回府便一眼瞧见,披着的外衣一时无处收放便放入衣柜里,脂粉盒随手搁放矮凳上

    那是她在意他的表现,她要他回来便看见她的心意,让他明了他的人虽然不在,仍有她时时照拂,关心他的起居。

    可笑的是,她一心一意的付出竟是他一去不回的原因。他不要变动,不要任何人未经允许任意进出他的居所,他要不受打扰的空间,远离脂粉香,她不厌其烦的关注被视为骚扰,她的一切让他没法自在地做他自己。

    呵呵呵原来她做什么都是错的,自作主张、自以为是、自己误自己,他要的就是她什么也不做,留给他一处宁静之地。

    她的确笨得可以,直到现在才明白,不是她做了什么,而是他不要她做,他一再用行动告诉她,她却懵懂无知,一味地重复相同的错误。

    “弄壁,命人将小姐的行李收拾好,今日就送她返回京城。”她不能留下,他的容忍到此为止。

    在门外偷看的小厮什么也没瞧见,反而被自家主子逮个正着,讪讪地直搓后脑勺,不敢多看一眼地背过身,赶忙按主子的交代办事。

    一听到青墨哥哥要送她回京,阮清影的泪水顿止,慌乱地爬到他脚旁。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你。”

    他不看她,冷言如韧的刺向她“你不走,莫非要逼我走?将军府已经让给你了,你还要逼我走到哪里?”

    “我我退让,你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赶我走,我什么都肯。”她没有退路了,除了他,她一无所有。

    巫青墨的眼中流露出冻人冷意。

    “那就去把那一捆药草抱进药室,一片一片地切成片,堆满一箩筐才能停。”

    “那些药草”她看了一眼比她腰粗的一大捆药草,刺鼻的腥臭味令她眉头一拧,嫌恶地娇声拒绝。

    “我不行,太重了,我搬不动,我可以替你煮菜焚香、弹琴解闷”

    “玉儿做得到,而且游刃有余,跟她一比,你跟废物有何两样?在正事上帮不了我,只会拖累我,你果然是一个被养废了的千金小姐,路边乞讨的乞丐都比你有用多了。”他目露憎恶神色,似在瞧一只怎么捏不死的虫子般。他也不想如此残忍,但若对她仁慈只是害她,唯有狠下心,她才能早日放弃不属于她的奢望。

    又提到玉夫人,又说她不如人,还将她这朵将军府养出的娇花与叫花子相提并论阮清影眼底的泪再度夺眶而出,什么也不顾地抱住他大腿。

    “我愿意和她共事一夫,同日入门同为大,不分长幼,服侍你左右。”

    面对她的一再纠缠,他的耐性告罄,眸光冷硬,决定在今日做个了断,让老太君和她彻底死心。

    “知道我为什么不爱你吗?因为你既愚且蠢,脑子迂腐,心被狭隘的闺训束缚,一只飞不远的金丝雀怎能配日行千里的鸿雁,你在羞辱你自己,也让我感到耻辱。”

    一说完,他扬腿一抽,让娇弱的阮清影抱了个空,她扑倒在地,手中的衣衫凌乱一散,露出雪白的背和呼之欲出的嫩腴双峰。

    但是他没多瞧一眼,迳自走出药室,虽掩上了门,但仍有旁人觑到投怀送抱不成,反遭人嫌弃的她。

    人的嘴是一把利剑,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将令她由云端跌落,在众人渲染下,她的名声恐将大败,传到京里权贵耳中已是寡廉鲜耻,再无一名世家子弟愿与之结亲,富贵荣华转眼成空。

    临走前,他扬声道:“方武,到玉夫人那走一趟,说我有事到西映城的药铺,今晚可能赶不回来,不用给我留饭。”该办的事总是要办,譬如采购下聘的礼品。

    一名身形魁梧,似练家子的男子从生火的灶台前起身。

    “是,少爷。”

    一天来回有点赶,巫青墨上了马,扬鞭向尘土飞扬的黄土路奔去。

    蓦地,他眼尖地瞧见树后头闪过一名女子的身影,身着浅绿色衣裙,神似被他送到金阳县的胭脂。

    不过他不以为意,并未放在心上,以为是看错了,一名无所依靠的丫鬟怎有法子回得来,是他多想了。

    马鸣嘶嘶,扬蹄踏尘,负着他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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