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西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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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道那花无叶带着秦忆到了瘦西楼，秦忆往常只得岸边隐隐瞧个影子，此时方真真看了清楚：四层的高处，细处则精，大处则阔，又黄昏时分，残阳余落，四天金影，细簇簇的荷塘，摇曳仙姿，正映得楼座即气势又精巧。
且随着花无叶进了门，立时便一群姑娘围了过来，看着一个个，却也真较那赵四娘处生的灵秀斯文。花无叶摆摆手，笑道：“尽是好事的小提子，散了去。”又吩咐道：“带这位姑娘去沐浴更衣，必得好好照看。”便有人领了秦忆去了。这儿的姑娘多是下人四处找寻的破落女子，再由花无叶鉴看，择其容留，分下几等。却没一个是掌堂亲自领了的，仅此姑娘们自是待秦忆不同。
直到得掌灯光景，秦忆方自出来。花无叶正翻看帐目，忽抬头见着那秦忆：内里淡粉无边小衣，外罩嫩黄泛银衫，流璃苏赤牵勾素白长披，一头青丝散乱于肩，眉颦目间隐隐留着水气，无粉无妆，真若那水出芙蓉，天然去饰。花无叶上前拉着她手，笑道：“真真天仙般的人物，把我那些不中看的姑娘都比了。”此方问及名姓，秦忆应了，花无叶笑道：“这名字和这人物应着呢，也罢，倒不用取了，只在后面加个“儿”唤做秦忆儿，你看如何？”秦忆微拜道：“凭花姨做主。”花无叶道：“可会什么技艺？”秦忆儿道：“只背得些诗词。”花无叶笑道：“不妨事，姑娘这般灵巧，来日再学了。”又见姑娘们围了过来，便笑道：“正巧了人多热闹，咱们就附个风雅，每人说一句，诗词也罢，曲赋也罢，外头听来的混话也罢，但必带有“花”字，说不上来算输，说赢了花姨有赏。”一楼头牌红熏笑道：“又在这儿欺负人了，明知我们读书少，还糟贱人家，只看那秦姑娘就是了！”花无叶捏着她的脸，笑道：“我撕了你个烂舌丫头，不玩尽早下去。”
正说笑间，忽一人说道：“呦，是什么喜庆事，这般热闹。”却见那四楼顶阁正下来一位姑娘，大红衣裙，却不显俗庸，拿着七巧绣鹅扇，左手却戴着三枚碧翠的玉戒，娇媚动人，艳绝群芳。
她这一下来，倒真把全个的光彩都夺了去，正是连夺三年花魁的柳依依。花无叶笑道：“依依来得正是，凑个趣儿，也给忆儿提点提点。”且把规矩说了，柳依依摇着扇子，轻笑道：“这般的简单，冲着花姨的面子，我也来掺合个热闹。”又打量了一番秦忆儿，笑道：“姑娘真标致得很，只这绢子旧了些，怕辱了姑娘这好生的容貌。”秦忆儿拿的还是那块粗布手绢，听罢也只是不语。红熏却道：“姐姐富贵惯了，自看不得这粗俗物事，只这忆儿姑娘即便拿这旧东西，看着也较姐姐拿着扇子顺畅些。”柳依依冷哼一声，站过花无叶旁边。
花无叶笑道：“好了好了，姐妹间说个笑儿也便罢了，谁先来？”红熏笑道：“就我蠢笨，自是先来了。”略略思量，道：“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二楼头牌绿凌道：“梨花欲谢恐难禁。”
三楼头牌紫露道：“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
柳依依道：“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蘋花汀草。”
秦忆儿道：“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柳依依冷笑道：“好大的口气。”秦忆儿不予理会，又见那红熏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绿凌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紫露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柳依依道：“待得群花过后，一番风露晓妆新。”
秦忆儿道：“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红熏难道：“只会了这两句，可苦了我了。”苦思许久，终笑道：“有了，家花不如野花香。”众人皆大笑，花无叶也笑道：“你这贫丫头，再想不出什么好的来，外头给爷们解闷的混话都说来，不过也这爽快。”红熏笑道：“自知不及，我下来罢，你们自玩去。”
绿凌道：“花影压重门。”
紫露道：“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柳依依道：“侍琴花下弄清曲，煮茶石上逗余香。”又笑道：“这是我的句子，写得不好。”
秦忆儿微一思量，道：“河北两堤芳草地，江南二月杏花天。”
花无叶拍掌喝彩道：“妙极！今儿就到这儿，都有赏。”柳依依却道：“这可不成，若不分个高低，岂不无趣了，许有人也想分个高低呢！”花无叶只得道：“好，那就分个高下。只你们姐妹不要为这等小事，伤了和气。”柳依依笑道：“这是自然，花姨放心。”
如此几番下来，只剩得柳依依，秦忆儿二人，你来我往，终没个结果。
柳依依又说得一句：“莫道天公不惜花，付路旁嗟诧。莫道天公只惜花，雨打风吹去。”
秦忆儿道：“莫痛惜，残花无根凭花语。待芳枝，明春花径赏花来。”
红熏忽笑道：“姐姐，这有趣了，你也真真输了一次了。”柳依依怒道：“我那里输了？！”红熏笑道：“你这儿只两个花，可忆儿姑娘却说来四个花，你岂不输了？！”
柳依依虽怒及，却不好争辩。花无叶笑道：“行了，嘴也不倦？！各自散了，明日给你们打赏。”柳依依甩袖上得楼去，众人也自回房。
花无叶对秦忆儿道：“你也早去睡罢。”忆儿应了声，回得房中，正待安寝，忽有人扣门，道：“姑娘，可睡下了？”却是红熏之语。忆儿开得门来，见红熏端着一碗粥进了来，笑道：“天气闷热，楼里又不比外头，我特备了一碗莲子粥，姑娘喝着解暑。”忆儿道了声谢，又听红熏道：“这不比常处，都是苦命之人，有事尽来叫我。”忆儿自方才便对这红熏颇具好感，现今更添一分，虽喜怒不显于色，心中自是感激。送了出去，方喝那莲子粥，清香爽口，心中燥热顿去了大半。看楼外已入更时分，星月黯淡，只粼粼几点映衬湖光，亦觉有些疲累，便自睡去。
且道那花无叶带着秦忆到了瘦西楼，秦忆往常只得岸边隐隐瞧个影子，此时方真真看了清楚：四层的高处，细处则精，大处则阔，又黄昏时分，残阳余落，四天金影，细簇簇的荷塘，摇曳仙姿，正映得楼座即气势又精巧。
且随着花无叶进了门，立时便一群姑娘围了过来，看着一个个，却也真较那赵四娘处生的灵秀斯文。花无叶摆摆手，笑道：“尽是好事的小提子，散了去。”又吩咐道：“带这位姑娘去沐浴更衣，必得好好照看。”便有人领了秦忆去了。这儿的姑娘多是下人四处找寻的破落女子，再由花无叶鉴看，择其容留，分下几等。却没一个是掌堂亲自领了的，仅此姑娘们自是待秦忆不同。
直到得掌灯光景，秦忆方自出来。花无叶正翻看帐目，忽抬头见着那秦忆：内里淡粉无边小衣，外罩嫩黄泛银衫，流璃苏赤牵勾素白长披，一头青丝散乱于肩，眉颦目间隐隐留着水气，无粉无妆，真若那水出芙蓉，天然去饰。花无叶上前拉着她手，笑道：“真真天仙般的人物，把我那些不中看的姑娘都比了。”此方问及名姓，秦忆应了，花无叶笑道：“这名字和这人物应着呢，也罢，倒不用取了，只在后面加个“儿”唤做秦忆儿，你看如何？”秦忆微拜道：“凭花姨做主。”花无叶道：“可会什么技艺？”秦忆儿道：“只背得些诗词。”花无叶笑道：“不妨事，姑娘这般灵巧，来日再学了。”又见姑娘们围了过来，便笑道：“正巧了人多热闹，咱们就附个风雅，每人说一句，诗词也罢，曲赋也罢，外头听来的混话也罢，但必带有“花”字，说不上来算输，说赢了花姨有赏。”一楼头牌红熏笑道：“又在这儿欺负人了，明知我们读书少，还糟贱人家，只看那秦姑娘就是了！”花无叶捏着她的脸，笑道：“我撕了你个烂舌丫头，不玩尽早下去。”
正说笑间，忽一人说道：“呦，是什么喜庆事，这般热闹。”却见那四楼顶阁正下来一位姑娘，大红衣裙，却不显俗庸，拿着七巧绣鹅扇，左手却戴着三枚碧翠的玉戒，娇媚动人，艳绝群芳。
她这一下来，倒真把全个的光彩都夺了去，正是连夺三年花魁的柳依依。花无叶笑道：“依依来得正是，凑个趣儿，也给忆儿提点提点。”且把规矩说了，柳依依摇着扇子，轻笑道：“这般的简单，冲着花姨的面子，我也来掺合个热闹。”又打量了一番秦忆儿，笑道：“姑娘真标致得很，只这绢子旧了些，怕辱了姑娘这好生的容貌。”秦忆儿拿的还是那块粗布手绢，听罢也只是不语。红熏却道：“姐姐富贵惯了，自看不得这粗俗物事，只这忆儿姑娘即便拿这旧东西，看着也较姐姐拿着扇子顺畅些。”柳依依冷哼一声，站过花无叶旁边。
花无叶笑道：“好了好了，姐妹间说个笑儿也便罢了，谁先来？”红熏笑道：“就我蠢笨，自是先来了。”略略思量，道：“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二楼头牌绿凌道：“梨花欲谢恐难禁。”
三楼头牌紫露道：“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
柳依依道：“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蘋花汀草。”
秦忆儿道：“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柳依依冷笑道：“好大的口气。”秦忆儿不予理会，又见那红熏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绿凌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紫露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柳依依道：“待得群花过后，一番风露晓妆新。”
秦忆儿道：“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红熏难道：“只会了这两句，可苦了我了。”苦思许久，终笑道：“有了，家花不如野花香。”众人皆大笑，花无叶也笑道：“你这贫丫头，再想不出什么好的来，外头给爷们解闷的混话都说来，不过也这爽快。”红熏笑道：“自知不及，我下来罢，你们自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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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依道：“侍琴花下弄清曲，煮茶石上逗余香。”又笑道：“这是我的句子，写得不好。”
秦忆儿微一思量，道：“河北两堤芳草地，江南二月杏花天。”
花无叶拍掌喝彩道：“妙极！今儿就到这儿，都有赏。”柳依依却道：“这可不成，若不分个高低，岂不无趣了，许有人也想分个高低呢！”花无叶只得道：“好，那就分个高下。只你们姐妹不要为这等小事，伤了和气。”柳依依笑道：“这是自然，花姨放心。”
如此几番下来，只剩得柳依依，秦忆儿二人，你来我往，终没个结果。
柳依依又说得一句：“莫道天公不惜花，付路旁嗟诧。莫道天公只惜花，雨打风吹去。”
秦忆儿道：“莫痛惜，残花无根凭花语。待芳枝，明春花径赏花来。”
红熏忽笑道：“姐姐，这有趣了，你也真真输了一次了。”柳依依怒道：“我那里输了？！”红熏笑道：“你这儿只两个花，可忆儿姑娘却说来四个花，你岂不输了？！”
柳依依虽怒及，却不好争辩。花无叶笑道：“行了，嘴也不倦？！各自散了，明日给你们打赏。”柳依依甩袖上得楼去，众人也自回房。
花无叶对秦忆儿道：“你也早去睡罢。”忆儿应了声，回得房中，正待安寝，忽有人扣门，道：“姑娘，可睡下了？”却是红熏之语。忆儿开得门来，见红熏端着一碗粥进了来，笑道：“天气闷热，楼里又不比外头，我特备了一碗莲子粥，姑娘喝着解暑。”忆儿道了声谢，又听红熏道：“这不比常处，都是苦命之人，有事尽来叫我。”忆儿自方才便对这红熏颇具好感，现今更添一分，虽喜怒不显于色，心中自是感激。送了出去，方喝那莲子粥，清香爽口，心中燥热顿去了大半。看楼外已入更时分，星月黯淡，只粼粼几点映衬湖光，亦觉有些疲累，便自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