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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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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拿筷子的手在发抖，嘴唇艰难地移动着，含在嘴里的饭粒久久不能咽下。我的意识还停留在上午：我战战兢兢掀开红色被单，床上躺着一个全身裸体的人，这让我本能地往后跳了一步。这个人，浑身湿漉漉的，安静地躺着。皮肤光洁，在日光灯的照射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只是这个人的头依然让红色被单掩盖着。就在我思索之际，门外传来了大强和巍的声音：“你有没有带套？”“没，我直接用手”“哈！那质感一定很好吧”“咳！我那个很肥，脂肪超多，差点恶心死我了，他们那组分到一个干的”请恕我冒昧，你看到上述句子可能会有n种漫无边际的猜测。我哗众取宠了。可是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我敢保证，你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想象。只有恶心，恶心，恶心！我的神经大有一吐为快的反射，只是胃，竟然毫无反应。勉勉强强把饭咽下了一半，我不想吃了，顺手丢下了饭盒，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只是手上还散发着油脂的味道。这凌乱的屋子，肮脏的地板，以及没有一处被认作是干净的地方实在无法让我的心情有所改善。早上很不幸，我睁开眼睛瞥了一眼闹钟的时候是06：40。原因是肚子疼。起床，从上铺跳下，上厕所。老天！又拉肚子了。我有点虚弱地走出厕所，翻出药箱里的霍香正气丸，数了六颗服下。此时是07：10，离上课还有大把时间，可是早餐已经没心情吃了。甩甩头振作了一下，来到教室才发现自己忘了带手套。这时候老头就发话了：“别男的一堆，女的一堆，男女混合起来才能保证实验的正常进行，班长，帮他们分一下组”“是”一个小个子的黑鬼拿着名单上台“第一组第二组组长，阿黑”“我”我顿时挺直了腰板“不会吧！”
老头利索地扯下白色塑胶袋，作为组长的我战战兢兢掀开红色被单，床上躺着一个全身裸体的人，除了头部，其他地方赫然可见。一个贼大的肚子凸在身体的最高处，圆鼓鼓的。两腿之间的皮肤很柔软，表面的浅色黑斑清晰可见。我想到了一个词：新鲜。这绝对是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只不过那团长满毛的东西令我有点恶心，尤其是黑炭般的阴囊。你猜到了吗？这，是一具死尸。死尸？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活尸，我必须承认，我废话了。准确地说，这是一具老年男尸，脖子左边的颈动脉还挂着一条红色细绳，垂下来挂着一个标签，上面的文字已经被浸泡得无法辨认。一阵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了，我的眼睛，不，泪水已经流了下来。我的鼻子也呛着了。我异常清醒地告诉自己忘了带二件东西：口罩。
五张冰冷的解剖床，五具死亡不到两年的尸体，两男三女。十把手术刀，与水平面呈45度，延着腹股沟把皮肤轻轻切开实验开工了。我是第二组可怜的组长，拿着刀柄往这具尸体划线，当然，我还得小心翼翼避免没带手套的手碰到这具男尸乌黑的生殖器，我讨厌那东西。哗！一刀，好像割深了。我把刀递给郭尔。哗！又是一刀，郭尔似乎割得更深。然后是李噗、曾嘉。这个男尸的右大腿挨了整整四刀，当然，他的另一条腿也整整挨了四刀，只是这是第一组做的。我拿起一把镊子挑起切口边缘的皮肤，用手术刀一点一点分离皮肤和浅筋膜。这家伙，无庸置疑的大胖子，脂肪多得可怕。好不容易才分离出一块。我放下了工具，赤手抓起分离开的皮肤。他的脂肪被我这么轻轻一压，竟在冒油。他他的，拉！“使劲，再使劲点”郭尔轻轻对我说。我一咬牙关，噼！这块皮肤竟然扯断了。忘了告诉你，我们正在进行的这项操作叫剥皮，剥人的皮。郭尔有点慍怒地瞪了我一眼，我不由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以掩饰我的不安。可是，我的手沾满了脂肪，还有油我的脸，我快要疯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总算把那堆脂肪清除干净了，然后是找出大隐静脉，分离缝匠肌，缔出干净的股动脉。“我”又是我，咋不可怜可怜我没带手套。用手术刀割开深筋膜后，我便把右手插入两块肌肉之间的缝隙，然后左右扯动，分离肌肉。好不容易把缝匠肌分离开来。但抽出的手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指甲缝里沾满了男尸的肌纤维。我发誓，以后一定一定，不会忘了带手套！
实验课异常的漫长，气候，刺骨，寒冷。我，大汗淋漓。额头的汗水刷刷地落下，以致曾嘉有点诧异地望着我。哼，谁叫你们不做让我这个组长当替死鬼，这帮家伙。我收了收手臂，让衣袖擦去额头的汗珠。李噗和曾嘉已经累得坐在白色的椅子上了，郭尔正在仔细地缔离着闭孔神经。“唉！”郭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又弄断了”我把头靠了进去，郭尔转过头来向我对视了一下，又埋头操起剪刀分离肌肉。这郭尔，学起来可真专注。在我们这一群医学生中，鲜有女生像郭尔这样子，学习成绩将近4。0，动手能力也数一数二，而且，郭尔的冷静和无畏让我惊讶。我一直认为女孩子对这些“脏”活累活不敬而远之已是难能可贵的了，然而郭尔，却是这般的积极。嗯，我也得加快点速度，抓起另一把剪刀修起了小腿。
大隐静脉、小隐静脉、股管、股静脉、股动脉、股神经、股深动脉，一条条已经让我们分离开得清楚清楚，走行、相对位置记了一下，今天四个小时的实验课总算结束了。偷偷说一句，席间郭尔的白大褂袖口开口太宽了，我仔细帮她系紧了。她的手挺小巧可爱的，我甚至有些幻觉，一个学期的实验课下来，我和她之间，可能会发生某些故事。嘿嘿！因为郭尔是我一直很欣赏的女生之一。
2
我是一个医学生，我叫孙立然。因为有一次晚会涂黑了整个脸，所以后来大家都叫我阿黑了。哈哈，相对而言，我的脸挺白的，不过阿黑这么亲切的称呼，我接受了。和所有医学生一样，我对这个领域充满了好奇与畏惧，我深知作为一个医学生的神圣和义务。在没来这所大学以前，我无数次想象我踏入解剖室的情景。然而，当我第一次穿着白大褂战战兢兢进入的时候，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怖，一切都是那么地宁静。骷髅头骨架安详地站在一边，六架停尸车整整齐齐间隔着，一块很干净的黑板挂在墙上，橱窗陈列着玻璃罐子，里面是福尔马林浸泡的样本。总而言之，我感到了庄严而不是恐惧，甚至，我为我能选择这个专业而自豪。那时候我就是紧紧握着郭尔的手一起壮着胆走进这间解剖实验室。
我的解剖老师是个小老头，不算谢顶，头发有些发白，脸皮严重疏松，严肃而极少言笑。他叫林冽，59年从呼和浩特大草原调到南方这所大学，据说，他“宰”人八百余。这也难怪，在这种鬼地方待了四十几年的人表情严肃点是很正常的。林冽经常训人，看到我们下刀下重了难免音调高上几分。切，我们打从小连只鸡都没杀过现在就要我们操刀“宰”人，不出错才是怪事。解剖室总是很安静的，但随着林冽老头的大嗓门，气氛似乎渐渐活跃了起来。嗯，得说说话不然不被福尔马林熏死，可能就闷死了。林冽今年除了大嗓门没有什么变化之外，似乎对我们宽容了很多。按他的说法，大一系统解剖学的时候，必须对我们这帮“小朋友”严厉一些，才能调动我们学习的积极性。现在大三了，大家都长大了，也懂事了，老师就不再骂你们了。天，林冽小老头说这话的时候我为他的宽容几乎要鼓掌欢呼了，可惜好景不长，小老头说完他的话才不过一个小时就对着第五小组一顿臭骂，真凶，汗汗。
小老头是医学院的象征性标志之一，他当过知青，下过乡，还被流放过，身世颇为苍凉。小老头对人体有着异常的热爱，解剖室的每一件东西似乎都和他息息相关。甚至，小老头跟我们讲课的时候偶尔会冒出一些笑话来。有一次，小老头语重心长地跟我们说：“去年底，我们人体解剖教研室只剩下了20具尸体。但是，光是我们临床一个班，一个学期就要消耗掉15具尸体。大家想想，这学期下来，我们还有多少具尸体？那么你们下一届的师弟师妹要怎么办。面临这种情况，学院的领导非常重视，今年就增加了投入，从各个渠道购进了整整两百具尸体，而且这些尸体都是非常新鲜的，有的甚至仅是死亡才一年。跟活人非常地相似，这就大大有利了同学们的学习。同学们，你们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把解剖学好”听小老头这些话的时候，我差点笑晕了过去，尸体这种常人不愿提及的东西，在小老头的思想里和普通的物品并无不同。我只觉得小老头真逗，把尸体解剖说得跟超市拿着小喇叭的推销员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鲜面包刚刚出炉，机会难得愈购从速”一样。我有时猜想，不知情的人会不会怀疑小老头变态了。小老头对人体的热爱还表现他对尸体的熟悉，甚至，连尸虫他都见怪不怪。小老头的刀法奇佳，运刀划切割挑恰到好处，往往电光火石之间，一条火红的动脉就忽然闪现。小老头只要一拿上手术刀，就自有一股武林高手登顶决斗般的威严气势，说起话来干脆果断，人体上说得上名的血管神经，其走行、相对位置小老头总能娓娓道来，从头颅到足底，无一能外。正因为这样，我们几个男生常常偷懒，稍微遇到不懂的地方，也懒得翻书，哀求着小老头讲述，权且把他当成了免费放录机。呵呵，小老头有很多次识破我们这种心态的机会，只是他也并不介意，这个时候他的心性总是很好，俨然如一挥指沙场之大将，说起话来更为铿锵有力。只不过小老头凶起来真的巨为吓人，全场无不静寂喑呜挨骂者之不幸，亦为其心理承受力担心不已。总之，被小老头训过的人无一心情畅快，大有一个星期欲吐不能发泄无门，伴情绪低落之症状。不过，我是例外。
我总把自己幻想成一个悲剧英雄。骨子里总是透出无穷无尽的苍凉，这让我倍感孤独，当然我渴望爱情了。坦白地说，渴望爱情这种事情在一年前对我而言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就如同我忽然想去逛街一样。我是个奇特的人，当然，这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同意我这种说法。确切的说，只有大山和刘亚，还有我，三个人这么认为。我的奇特之处表现在我从来不吃泡面，从来不熬夜k书，与生俱来的讨厌逛街，以及从来不曾夸过女生漂亮。大山是我的好朋友，有一次他甚至很神秘地问我，你是不是搞gay。我愕然地拍了一下大山的老鼠头，混蛋！也许我真的该去谈谈恋爱了，要不真会衍生出性取向障碍之类的毛病。
想到爱情的时候，我就会想到郭尔。郭尔是一个皮肤很独特的女孩，像极了夕阳里的金色阳光。当然，我很少看到郭尔嫣然一笑，甚至，从来没有见过郭尔脸上微微泛过的红霞。郭尔是个特别得让人不敢接近的女孩。三年来，我一直坐在38栋最后一排俯视着她，优雅的步态、飘散的秀发、玲珑的曲线她的眸子里总是折射着高傲、冷漠、公主般的典雅。有时候我质问自己，这三年来自己不曾对其他女孩有过一丝丝爱慕之意是不是因为郭尔的存在。当然，对于这个问题，我一直找不到答案。只是奇怪的是，郭尔三年来也一直没有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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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亚三更半夜打电话叫我出去吃烧烤。说实在的，自从上过寄生虫学之后我对烧烤这种东西有种莫名的畏惧。这该死的刘亚，偏偏上完寄生虫学后越发喜欢吃烧烤，真受不了她。我从来都是一个陪客，大山和刘亚之间的陪客。大山和刘亚曾经是一对恋人，未来也可能还会是一对恋人，只是现在，我弄不清楚他们之间是恋人还是朋友。总而言之，他们都是和我一样奇特的人。我这个陪客总会适时地出现在柳花街一个叫落日的路边摊，陪着大山和刘亚一顿神聊，然后一瓶珠啤、三串烤肥羊下肚，又是一阵狂侃。这本不属于一个医学生生活的一部分，只是我觉得，跟他们两个在一起比在宿舍里看臂丛神经的五大分支更有意思。于是今晚我也没有例外地出现了。
“喂，阿黑，程丹拍拖了，据说她男朋友是她甘肃的老乡”
“切，人家大美女拍拖有什么好奇怪”我挺为不屑刘亚的八卦。
“咳，阿示也拍拖了，而且是闪电战役来的”
我喝了一瓶啤酒，没有理会大山的谈话。
“我说，阿黑，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对这种绝密八卦怎么一点兴趣都没有”
“才不是呢”
“喂，我说真的，听说看图谱看多了，实验做多了，医院见习多了会那个的”
“嘻嘻，那个呀，我也听师姐说过，据说有些医生还真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尤其是妇产科的男医生”
“哈哈，不过我敢保证李噗那家伙一定不会”
“那可不一定”
“唉，你不懂，李噗是我们男生宿舍有名的花花大片收藏专家”
“你们在说什么？那个是哪个呀？”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笨阿黑，就是性冷淡呀。据说医生看多了异性以后，又解剖过其生理结构，以后会对那东西一点激情都没有的。还有，影响激素的分泌，总之，人生的乐趣差不多完蛋了”
“喂，阿黑，你不会也这样子吧，未老先衰”
“我，我还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哈哈，还说不严重，那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找个女朋友”
“就是就是，让我们两个做‘家长’多担心呀”
“切，不就是恋爱吗？我阿黑出山立马放倒一片”
“是是是”
“不过阿黑，说实在，你还真的抓紧哦，郭尔最近也好像拍拖了”
“郭尔，她也恋爱了”
“怎么了，你关注她了”
“才不是呢”
大山和刘亚从来都是这样的，说起话来大大咧咧。而且，一贯以来都是特能侃的家伙，班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无不知晓。当然，他们也是我的一二号线人，要了解谁谁谁的最新动态找他俩问保准没错。不过大山这人，贼得很，平素表现得守口如瓶，仅仅在我面前才这般无所顾忌。酒过三旬，我们又陆陆续续说了一些东西，差不多三点的时候，才记起明天还有外科实验课，赶紧打道回府，睡觉。我想郭尔了，说实在的，刚才否认关注郭尔的时候，我发虚了。我是多么迫切地想知道郭尔的一举一动，她真的拍拖了吗？她和谁拍拖了，那个谁有我帅吗？我无需置疑地承认，我是会问这样庸俗地问题，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腼腆伪装起了我对爱情的清高。清高是一个贬义词，对我而言是，大众把这个词套在我身上也是。这真不是一个好词，唯一对我有用的地方，只是掩盖着我穷得发窘的姿态。我是个双穷学生，物质和精神上皆是。然而这一切并不能阻止我思念郭尔。郭尔，是不是也在用她的高傲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呢？这个，我无从知道，可能，注定我在多年以后才能揭晓这个答案，只是，那时候我是不是已经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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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爱情这东西，我总是有很多游离于大众的想法。比如n多个刚上大学的毛头小子，莫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然而他们真的懂得什么是爱情吗？也许你也会回答这样的问题，甚至反问我，爱情需要懂吗？亲爱的，原谅我，你的反诘已经让我手足无措了。比如大山，他总能巧言令色说得我五体投地。大山会告诉我，不顾一切去爱吧，看好了就要马上行动，想追就追，只要你有足够韧性，没有女孩子不束手就擒的。我会问大山，爱情的目的是为了爱情吗？大山马上显露出深沉的一面，这个问题怎么说呢？让我想想，嗯！这么跟你说吧！只有你投入了，你才能懂得爱情。于是我继续问，可是我根本就不了解人家，现在却要我迅速进入追的状态，万一，不合适岂不令双方很受伤。大山说，咳，你这就不懂了，失败了就当积累经验罗！只要你慢慢地积累，你就会越去发觉其中的韵味，才有可能发觉到爱的真谛。汗，还好我不是女生，如若是，这般地去积累经验，不在一阵口水声中被骂死，估计也能被淹死。当然，我更想反驳大山的是，我都还没有能力去给我所爱的人带来幸福，我凭什么去爱她。这种想法迂得腐朽，假使全世界有十分之一的男人抱有这种想法，一定可以多出十分之二的怨妇。为了避免让大山冠上“罪大恶极”的帽子，我只能编造出一条理由，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一开始这种追的心态就包含了很多试验的因素，未免太花心了。大山说，不不不，只要你用心投入了，纵使分手了十几、几十次，也绝对不为花心。汗，如果能分手十几次的话，我估计能炮制出一些秘笈，或者成为一名彻头彻尾的摧花大盗。我和大山的爱情对话终告无疾而终，原因是我们总是无法达成共识。他固执着自己的观点，前卫而现代。以致为我着急地介绍女朋友。可惜我太冥顽不化了，要么借口没有合适的，要么妄自菲薄称自己配不上人家。后来有一天，大山无数次的撮合之下依然只是换来我这滑头的回答。于是，大山转而以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姿态审讯我，你要什么样标准的女生。我躲躲闪闪之余灵感忽现。我要一间屋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要一份工作，富于激情，充满挑战。我要一个女生，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大山听罢，口吐白沫，立马“中风”
不说爱情了，今天是个好天气，虽然昨天有点醉醺醺的感觉，然而这亲爱的阳光让我格外清醒。想起了外科实验课，想起了我生命中的两次手术。我的身体挨过两次手术刀。第一次是一个非常小的手术，很多人小时候都经历过。第二次则相对大一点，那一次，我穿着异常宽松的手术服，毫无概念的在护士的陪同下走上了手术台。冰冷的绿色墙壁，坚硬的手术床，有点耀眼的无影灯。偌大的手术室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躺着，眼睛有些迷茫，彷佛不知道下一刻我还能不能醒来。后来一个打扮得像忍者神龟的麻醉师，在我右腋下打了一针，我也不知道那是疼痛还是其他什么感觉。反正我想挣扎，手脚却被牢牢固定着。我像一只屠宰场的小猪，等待着他们的摆布。忍者神龟不断问我，疼不？我没有回答，我不困，眼皮却不知道被施了什么魔咒，沉重极了。我咬了咬牙关企图睁开双眼，以及拼了命想吐出一个字眼，却没能成功。忍者神龟又问了我一句，我已经顾不得理会他了，眼皮重重地把眼睛给关上了，我沉睡得一无所知。我开始做梦，梦见自己身体变成了一座过山车的铁轨，无数辆过山车在我体内翻越、疾驰、冲刺。眼前不间断地闪着银色光芒，忽然一辆过山车行驶得快极了，绕过我的肺，穿透我的肱骨，轰的撞击在我的肘关节上。我醒了，第一反应就是右肘关节有些异样。我很迟钝地睁开眼睛，爸爸妈妈都在床前。我努力张开了口，却艰难得无力吐出一个字来。爸爸妈妈凑了过来，很高兴的样子。他们说我已经睡了8个小时了，这时候我才发觉睡在病房的单人床上。一切都是那么的洁白，墙壁、窗帘、床单。我的手术已经结束了吗？我的右手合着木板缠满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肘关节有点微微的钝痛，整个人虚弱极了。我从地狱回来了，又见到了亲爱的爸爸妈妈
这是我七年前的手术经历，如今看到外科实验这字眼，不禁想起，记忆犹新。我穿上实验衣，然后是帽子、口罩，接着洗手，用宽大的后背推开实验手术室的门，再穿手术衣，戴上手套。
今天是狗的盲肠切除手术，可怜的狗狗已经被牢牢地固定在实验台上了。分工主刀助手之后，各就各位为狗狗盖上铺巾，然后我手持手术刀，用锋利的刀片切开狗狗的腹腔。狗狗不断地呻吟着，忽然剧烈地惨叫了一声，我停了停操作，狗狗又继续喘着粗气呻吟着，不，狗狗凄厉地吼了一声。当我助手的大山颤了一下，内心似乎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它是只有生命的狗呀，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罪孽。
“老师”大山喊了一句“能不能给狗多打点麻药？”
老师看了看药瓶，已经空了，没有吱声。大山有点失落，他不想做了。大山平时大大咧咧，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现在大山似乎心疼了，他扯下口罩告诉老师说他不想做了。
“你干什么呢？”老师严肃地问大山。
“狗太痛苦，我不忍心看它遭受这种折磨”
“你你给我出去”老师生气了。
“哦”
“出去给我再洗一次手，再进来做”
“啊”
“一次实验，就有一条狗因为你们而死掉。奢谈爱心的话，给我做好实验，以后治病救人什么的，想想这些小动物的功劳”
大山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匆匆跑去洗手。
切除狗的盲肠真是麻烦，豆大的汗水不断从我的额头流下，帽子垂了下来，我不得不靠近墙壁，用头顶了一下墙壁，把帽子稍稍扶高了一点。结扎、缝线，搞定！这四个小时的实验，站下来真是累死人了。又厚又重的手术衣，简直要让人闷晕了。尾随着有点沮丧的大山，我走出了实验室。
“大山，东南亚食堂吃饭去”我张了张手臂，说了一句。
“好呀！但是你说老师为什么不给狗多打点麻药”大山还是有点不服气。
“哎，你别光看着那狗很痛苦看傻了。多打点麻药的话一则不利于术后的恢复，虽然说这狗给我们做完手术后必死无疑，打多打少横竖也是死。还有，你没看到麻药没了吗？麻药可是要￥的，老师当然是实验经费能省则省了”
“阿黑，你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别傻了，人都理不了那么多，管它那几只狗干嘛，老师今晚吃狗肉还不高兴着呢”
“阿黑，断交断交，我下次自己买麻药去给狗打”大山简直要歇斯底里了，这个家伙活像一个动物保护主义者。在医学院的三年里，经我手里杀过的小白鼠、蛤蟆、兔子不下一百来只。坦白地说，我可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小动物们的痛苦。本来嘛，这些小生灵就是给人吃的，要不人怎么叫人而仅在生物学上称之为高级动物。大山这家伙咋在杀鸡杀鱼的时候不想想它们的痛苦，对吃肉类的东西不亦乐乎。
“我说大山，别虚伪了，什么时候见你吃猪肉的时候忏悔了，吃羊肉的时候心疼了。不就是狗嘛，和这些猪呀羊呀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不知道，狗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和其他的动物不一样的”
“屁！‘种族’歧视，吃饭吧”
“不行不行，断交断交”大山果然说不过我，拼命喊“断交”这家伙无非是要慰藉一下内心的不安，装装义正辞严的样子。少来了，我又不是没见过。拉着他我哈哈的笑。
我们的午餐还是不错的，木鱼须、叉烧肉、糯米卷。饿坏了的大山和我早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忘得光光了，吃！“汤”足饭饱之后大山把一张纸巾一分为二，给了我一半，另一半抹了抹自己的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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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们会打着提高生活品质的旗号，拉上几个人去搓上一顿好的。东北的酱骨架、新疆的大盘鸡、马来西亚的咖喱鸡、西餐厅的意大利通心粉反正能叫得上名的东西都被我们有计划地吃了一遍。省城是个美食之都，什么乱七八糟吃的东西都会有，而且令人惊喜的是，你可以在七千代吃上30元一条的秋刀鱼，也可以在南苑食街吃上2元一条的秋刀鱼。其间的制作方法基本一样，而且味道并不会差得太远。当然，除非你是皇帝舌头则另当别论。我们的美食团吃到第三年的时候，非常悲哀地发现，方圆三公里内，除了总统大酒店这等不敢登堂入室的餐厅，以及垃圾堆旁那些卖臭豆腐一类的无证小吃。我们已经横扫了五分之四的大小食肆。呜乎哀哉！照这样下去我们一定难以为继，并大有沦落到吃果子狸之类的趋势。为了挽救美食团濒临解散的危机，李噗提出了吃蛇羹的庄严议案。说起“议案”得追溯到两百年前，那时候民不聊生，百姓饱受兵荒之灾或者一千八百年前，那时候，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或者原始时代，那时候食不果腹，逮着什么吃什么我们为吃什么而争论不休的时候“议案”就是一种必须举手表决是否去品尝的食物。从以前无数次经验而言，自封“团长”的大山总会在乱声中脱颖而出，取得最高话语权，然后一二三列出几个可行性较高的方案。
我们的美食团除了大山、刘亚和我这三位创始人兼固定成员之外，偶尔会接纳一些流动人口，比如阿示、李噗、巍。美食团最不受争议的东西当属博斯坦清真餐厅的烤全羊，继而是号称中华名小吃的银记肠粉，再者是陶陶居贵得要死的扇贝。烤全羊之所以能得到大家的公认，除了我和大山根据生化课本胡编乱造出一个羊肉最具有食用价值的结论之外，盖因为博斯坦的烤全羊并非整只出售，而是切成十几盘，再逐一售出。我们是博斯坦餐厅的vip，享受着份量与价格上的双重优惠。重要的是，我们这个vip是靠大山的七寸不烂之舌意外获得。故烤全羊排名第一并非无缘无故。按刘亚的话解释，这可是有深刻的历史底蕴嘀。银记肠粉这等家常小食能在众多美味中位列第二，则是因为李噗的煽情感叹。李噗有一次要去天津待上三个月，临走前便拉上我们去吃肠粉。然后他就无限温柔地朗诵，在肠粉之乡吃了一个月的肠粉后，将出发去一个没有肠粉的城市了，凉风吹过，飘着故土肠粉的引诱，无限唏嘘。今天吃完最后一盘肠粉后明天就要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在热气腾腾面前我泪流满面。再见了肠粉，等我啊！为了纪念李噗灵光偶现的美食情怀，以及银记肠粉距大本营路途遥远，于是便毫无争议地一致通过。反正，平时谁也不致于傻傻地坐着36路45分钟后转地铁后步行1000米，再拿着餐牌等上半个小时。也就是说，我们，包括李噗，基本不去的。只是偶尔会选择在饭堂吃铁记肠粉，回忆一番。至于陶陶居的扇贝能排名第三，就得归因于我们囊中并不富足以及甜柠檬心理作怪的缘故。扇贝之所以好吃，是因为贵，而且只吃过一次，并且那一次一人仅平均吃到了半个。为了对得起那次出的血汗钱，以及避免落下品味肤浅的口实。我们异口同声把扇贝排到了第三名。至于，第四名，呵呵！永远只存在于我们的不断提案中。李噗说吃蛇羹的时候，刘亚就急不可耐地举手反对。在我宣布反对无效的情况下，刘亚便不讲阶级感情地以罢吃相要挟。为了避免美食团唯一一位女生惨淡出局，不得已，我好声好气询问刘亚为什么。刘亚说她怕蛇。于是我说你怕蜗牛不？刘亚说怕。我说你咋喜欢吃牛肉了。刘亚拒答。我又说你怕鳄鱼不？刘亚说也怕。我说你咋喜欢吃鲈鱼了。刘亚依然拒答。于是我便淳淳善诱告诉刘亚乌龟和王八有着祖宗十八代以上的本质区别，然后再用水鱼和鳖的“不同”来混淆刘亚脆弱的思维。最后抛出了蛇和蛇羹是截然不同的突破性理论。比如说，蛇是一个字，蛇羹是两个字；蛇是会动的，蛇羹是静止不动的；蛇是冰冷可怕的，蛇羹是温热可口的。刘亚总算似懂非懂的说，谢谢阿黑教导，我不怕蛇了，但是，我怕羹。我讨厌猫羹、老鼠羹等一切与羹扯上关系的食物。言毕，我们集体晕倒，浪费口水了。
李噗又提出了吃狗肉的创造性建议。这回轮到大山说不了。大山深受家人饲养宠物的影响，对狗这等宠物看得跟家中的成员一样。由于这种认识差距的严重不同，大山对狗有一种天然的崇敬与尊重。吼吼！吃狗肉，无疑是要吃大山自己的肉。当然，大山同学是吃过人肉的，比如胎盘之类的东西。不过那次吃人肉的经历让大山忏悔良久，也告诉了我们一个严重的问题，基础知识要丰富才能有效避免吃人肉事情的发生。事情其实很简单，大山去了一个同学家里做客，中午就顺便在那里就餐了。然后主人问，大山同学，你介不介意吃紫河车。大山纳闷，什么是紫河车。主人回答，紫河车就是一种中药啊，源远流长的。大山一听，顿时双眼放光，他可是对祖国医学有着无比的敬仰，况且这家伙，又喜欢没事找事到中药店买甘草当零食。于是大山饱食了紫河车的美味之后，幸福快乐了n久，却终于在刘亚不可原谅的瞎侃中探听到了作为中药的紫河车原来就是西医说的人的胎盘。结果大山明白过来这事情以后，哭笑不得，之后是深深的懊悔以及油然而生一种莫可名状的切痛。哈哈，这一回，吃狗肉，简直是要让大山再死上一回。于是大山坚决抵制。
关于这次吃的事情最后在某位仁兄提出去吃大四川的麻辣烫之后得到了圆满解决。只是吃完之后让所有的人猛喝了三天的广东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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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病，弥漫了某个集体。曾经在大学里有一种叫世纪病的东西，它满载颓废洒满了菁菁校园的每个角落。而在医学院里，有一种病，叫医学生三年级病。阿示显然是得了这种病，他的手不断在发抖，脸色出奇地苍白。郭尔扶着他，举步艰维地走着。我慢慢地走近他们，是的，郭尔吸引了我走近。可怜的阿示，头发几乎湿了，额头不断冒着冷汗，虚弱得已经不会走路了。被阿示倚得歪歪斜斜的郭尔用着一种近乎无助的眼神望着我，她嘴唇微微蠕颤着，似乎要说些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这样一直望着我，像等待了三生三世的绶姬，等来了菲斯候，却欣喜得面无表情。我缓缓背起了阿示，他的双手寒冷，潮湿，有如沼泽地的枯枝，萎靡了。我大喊：“阿示顶住！拍拖的家伙千万不要挂了，不然又要出寡妇了”阿示笑，极为牵强。我焦急地背着他走着，郭尔静静地跟在我们的背后。漫长的校道响彻着我拖鞋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真的，我几乎怀疑郭尔走远了，然而她却一直在我们后面，静静的。多年以后，我经常幻想，郭尔是不是鬼魅的化身，她是如此地沉着，白布帆鞋，修长的小腿，以及那在背后凝视着我的眼神，她是谁？让我无力感知。
阿示被灌了三瓶葡萄糖，然后竟好得一点事情也没发生过。这个家伙，早上不吃早餐，又有低血糖的前科，被课本里面的描述一吓，以为自己真的患上怪病，虚脱了。阿示真不是男人，胆小，易惊。更为激素不足的是，在郭尔面前吓坏了。从校医室回来的路上，阿示的头一直低着，始终没有抬起头来望过我。到了分叉口时，郭尔拍了拍阿示的肩膀，一扭头，走得无比干脆。对郭尔远去的背景，我可以看出阿示似乎想说些什么。于是我问阿示：“你有什么要对郭尔说吗？”阿示终于抬起头看我，一阵压抑的沉默之后，他忽然开口：“没事，今天谢谢你了”“嗯，不客气”我答道。
好多天后，忽然有人说阿示的女朋友就是郭尔。现实狠狠地刺了我一下。我想起了郭尔的脸，柔和的黄，毫无表情，却透射着一种异样的高傲。我欣赏郭尔的高傲，那让人不敢接近的遥远，总在我的想象空间里泛出一圈又一圈的美丽。可是，郭尔竟然和阿示走在了一起，这个功能低下的家伙，凭什么能和郭尔走在一起。
我又一次碰到了阿示，他一副猥亵的样子，蜷缩在床角，紧紧抱着被子，不断地颤抖着，以致床一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气疯了，这懦弱的家伙，躲在这里怕成什么样了。
“小杂种的，你给我出来”
“不”
“瞧你这人模狗样的，我靠”
“不”
我真的愤怒极了，没有风度地破口大骂。我被嫉妒冲晕了头脑，我恨透了阿示。一把拉起阿示，拳头就迎了上去，一拳，两拳。阿示没有还手，我左脚踹了上去，阿示痛苦地打了个滚，呻吟地哼了一声，却仍然没有丝毫要还手的迹象。我可怜这个懦夫，砰的关上门，走了。
这是阿示极不平凡的一个下午。阿示恨自己，又发病了。连续几个晚上的失眠，以致整个上午他都一直在颤抖，虽然努力地控制自己，却依然没有办法稳稳妥妥地握紧手术刀。他是个懦夫，他懊恼自己选择了这个可恶的学科。医学毁了他的一切，他恐慌，无助，沉浸在无尽的后悔之中。阿示心底有个秘密，从小到大他就无法克服对血的恐惧，每次见到血总会感到眼前一黑。从大一开始，这种症状就愈发不可收拾。他讨厌消毒药水的味道，厌恶肮脏的尸体，甚至对浸泡着福尔马林的标本也会感到无穷无尽的恐惧。这种感觉总是令他从睡梦中惊醒。阿示痛恨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别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他阿示就莫名其妙的不行。近乎绝望了的阿示一直重复着努力，失败。再努力，再失败的怪圈。这种状况持续了足足两年。他被折磨了完整的两年。可是这一切，他却不敢跟任何人提起。阿示畏惧，他是家乡父老乡亲殷切的希望，他不可以令他们失望，绝对不可以。阿示医生！阿示医生！阿示医生！脑海里无数个疯狂的呐喊，远的近的，从四面八方，像汹涌的海啸包围着阿示。阿示严重病了。
7
刘亚又找我喝酒了。我一脸死灰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大山一见到我“哇”的大呼小叫。“阿黑，今天好有型啊，扮相都这么特别”
“心情不好”
“哈哈，你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活该”
这刘亚，一副不怀好意的坏笑，似乎我应该总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大山像拉大便一样蹲在一边装深沉，心里偷偷乐着。我这两个损友，真拿他们没办法。
“阿示又病了，这个混蛋”
“你就因为这个心情不好吗？”
“阿黑什么时候这么忧国忧民了，嘻嘻”
“他这回病得很厉害”
“真的吗？好像人家跟谁谁谁了呀”
“对对对，所以我们阿黑实在看不惯一朵牵牛花插在牛粪上了”
“嗯，心情不好是应该的，绝对应该心情不好”
“”“喂，好啦好啦，人家不是牵牛花啦”
“喇叭花插在牛粪上啦”
我有点想喷血的感觉，大山和刘亚损我永远是很正常的事情。于是我做了一个呕吐状以示藐视。也许真的，我因为郭尔心情不好了。
“阿黑，不损你了，喝这个”
“啥？”
“青岛啤酒”
“切，这有什么好喝的”
“不是不是，你不懂，这罐是我专门叫朋友从青岛带回来，绝对和这里卖的青岛啤酒不一样”
砰，我一把把啤酒开了，咕噜一下子把整罐啤酒喝完了。然后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可能喜欢郭尔了”
“这就对了，喜欢别人就喜欢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今天可能过份了，我打了阿示”
“啊，你打了他”
“我也不想，可是，可是”
“阿黑”
“别，我承认，也许我妒忌阿示和郭尔在一起了”
“你这家伙，哈哈”
“阿黑，你真是笨蛋，郭尔和阿示根本就没有拍拖”
“阿门，可怜的阿示啊”
“他们这几天在一起，郭尔怕阿示又出事了”
“白痴阿黑”
“切”我有点不服气“才不白痴呢，郭尔干嘛那么关心他”
“喂，人家郭尔好心你不许呀”
“其实郭尔人蛮善良的，你别看她平时的样子挺傲的，可是在我们女生这边一点也不会”
“对呀，可能你对她不熟，才觉得她特傲”
“刘亚，大八婆，真有你们的”我若有所思
“想死呀”刘亚咧开了嘴，哈哈。
夜，静。人，无眠。我又想起了郭尔，她的脸，柔和的黄。辗转反侧之间，我全然没有了睡意。这个小女生一直在我心里挥之不去，真烦人。我喜欢她的肤色，独一无二的黄。这种色彩的感觉总是在左右着我的行为。蓦然回首间我不由惊讶自己的行为，三年来，我的生活中少了很多色彩。衬衫50%是浅黄色的，t-shirt全部是褐黄色的，一双复古的黄色鞋子穿了三年一直舍不得丢弃。黄帆布的书包，明黄的水杯，烙黄色的walkman以及鄙视了许久的黄碟黄书。黄了，黄了，我的生活简直黄得不得了。做梦——更是废了，好不容易做个财富大梦却少了美元、rmb，全成了矿物当道的金黄色大梦。失眠好不容易捱到了太阳公公露出它圆圆的屁股，于是自己也翘起屁股，翻身，起床。我在洗手间的镜子凝望着自己面无血色的脸，枯黄了。凌乱的头发，布满血丝的双瞳，干涸的嘴唇，我喜欢我的肤色了，这是郭尔的黄，柔和的。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哦，今天诊断学医院见习。诊断学是门内容繁多的课程。比如说呢，谁谁谁轻轻咳了一口痰，先问吐的痰量多不多？然后再问是浓痰还是稀痰，再然后问问痰的颜色。嗯，如果是铁锈色，要怀疑什么什么疾病？是绿色要怀疑什么什么疾病反正一个小小的痰足以分析上半天。这诊断学的医院见习就是有点麻烦，因为是开始学习，老师尽是要求我们把病人从头问到脚，什么性别年龄籍贯婚姻史生育史一堆，哦，还有一个野游史，反正是宁全勿漏。郭尔这时就在我的旁边写着病历报告，我却在一旁纳闷着这野游史是怎么一回事。老师在门外叫了郭尔一声，我开玩笑地对郭尔说：“咳，你有野游史吗？”郭尔白了我一眼，径直走了出去。老实说，我受打击了，可这就是我一直对自己说的，我喜欢郭尔的高傲。郭尔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一声不吭地写着她的病历报告。我瞥了一眼，野游史：曾患淋病三年。天，完了完了，野游史原来是问这种东西，我死定了。我忐忑不安地数着时间的脚步，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郭尔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陪我去检验科好吗？”啊，我几乎愣住，慌乱得“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郭尔不会有野游史吧？我像个小人一样卑鄙地想着。提着郭尔的书包，然后装得像个傻瓜一样跟在郭尔后面。郭尔似乎心情很不好，风一吹，扬起她的秀发，遮住她的眼睛，她抿着嘴，彷佛世界末日到了一样。这苍凉，我想落泪，为我的郭尔。
第二天我再次陪郭尔到检验科取报告单，其实这结果我三年前就应该意识到了，只是，我是个大笨蛋。郭尔什么也没说，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是个苦命的女孩，也许她已经认了。检验报告写着：先天性地中海贫血。那柔和的黄，我一直欣赏的肤色，却是这种疾病所特有的。难怪老师会叫郭尔去做个血液检测，难怪郭尔一进来就心情不好，难怪我是个大笨蛋。
8
地中海贫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遗传病，真正严重的，早就上天堂了。也不会让郭尔健健康康活到今天而一无所知。这该死的检验报告，功用就是让人有事没事担心一回。我只是在感叹自己，三年来一直暗恋的女孩，以及最欣赏的柔和的黄，竟是病态产生的美。我正在对正常的事物失去美的知觉了，我才是真正的病态。后来，大山也病态了。在这个悸动的年代，以及以颠覆为己任的世纪，年轻张扬。但是在医学生的三年级，我们统统失去了活力。我的这个集体，统统病了。阿示要疯了，郭尔地贫了，柳花街，一个叫落日的路边摊，大山拉着我的手，唯唯诺诺吐出一句，阿黑，我鼻咽癌了。刘亚笑，对着我暧昧地说，阿黑，我水肿了。他他的，又有人病了。我激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怎么一上到诊断学，谁都有事没事觉得自己病了。刘亚拍了拍无精打采的大山：“大山，你还欠我一顿莲香楼呢，死之前一定要还清”我拥抱着大山，装出很痛苦的样子，然后无比温柔地说：“山，亲爱的，快买保险，受益人写我”大山无比绝望，一脸死灰地低下了头，本企望得到安慰的他，面对着我们这两个损友，欲哭无泪。大山是认真了。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疑神疑鬼了。想当初，sars风行，大山拼命发烧咳嗽，我和刘亚背着被子带着水壶外加一本般若波罗密佛经，绝望地认为大山不死也要在隔离区上住上几个月。那时候，刘亚几乎都要当着我们的哭了起来，可这大山还优哉游哉嚼着口香糖，药也不吃，声称自己只要睡上一觉，保准啥事都没有。我急得想强行掰开他的大嘴，把药给硬塞进去。可结果真让大山说中，他在隔离区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好得不得了。只不过因为那个非常时期，大山还是让亲爱的护士姐姐安全隔离了14天。出“狱”的时候，大山倒念着般若波罗密对我俩一顿狂折磨，藐视我们让sars吓得不成人样。学院的小报刊还为此写了一篇报道，说大山同学在sars时期处乱不惊、积极配合学院的措施，勇敢与疾病作斗争云云，反正啊，大山差点成为了新时期抗sars三八红旗手了。
“阿黑，我真的不行了，连续一个星期鼻子一有鼻涕就伴有血丝，而且左边鼻翼那个地方胀得要命，尾指仔细一摸就能察觉到有肿块，我这次一定完了阿黑，我真的完蛋了”
“阿黑，我也不行了，最近我一见到帅哥就两边鼻窦热乎乎的，然后伴随严重的口干舌燥。而且，重点的是，只要帅哥稍微朝着我望一眼，我准保流鼻血。完了，完了，我刘亚不可能这么色的，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我也鼻咽癌了”
这疯刘亚，我真想朝她抛个尘封了十二年的媚眼，让她暴毙身亡，嘿嘿。“我说猪头大山，你看诊断学看疯了。书上说鼻咽癌可能会伴随出血，但是没说出血就一定是鼻咽癌，这幼儿园的逻辑问题你也弄懵了。亏你还是个名牌幼儿园毕业生呢”
“可是阿黑，这次真的很像，我发誓，真的很像”
“阿黑，不不不大山，不是像，是一定是，你要对自己有点信心好不好”
“是啊，要有信心”晕，我跟着刘亚说什么了。
大山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他的样子无奈，却因为我们的调侃而略显生气。喝了三瓶啤酒之后，大山终究是让刘亚给说服了。在医学院里，除了郭尔，我最欣赏的女生就是刘亚。这丫头，小我一岁，曾经是大山的女朋友，现任大山好朋友，我的死党。刘亚的特点就是口无遮拦，医学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成了她的口头禅。比如说，本小姐刚才福尔马林喝多了，现在肾小球急性坏死中，要到洗手间做个透析。当然，刘亚从来不会说我笨蛋，她只会说我水肿。这大概的意思是我脑水肿了，然而用到她自己身上可不是这意思，是长胖了，嘘！本来医学生就应该像刘亚这样子，百“病”不忌。但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在我们上学期的寄生虫课，班上有几个同学被查出有蛔虫，结果所有女生几乎三月未尝肉味。可单单就刘亚众人不肿我独肿，严重重度水肿。后来，大山无比可怜，每天晚上10点钟都要陪刘亚到漆黑的操场做脱水运动。
我从来都不是个疑神疑鬼的人，但是不知道是受了大山的影响还是别的原因。回到宿舍以后我就觉得自己肚子痛。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痛，于是关了灯躺下来休息一会。可是半小时后醒来却难受极了。不已得，扯了纸巾小跑杀进洗手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子，总之我现在很痛苦，虽然躯体上没有任何痛觉神经在向我的大脑传递痛觉信息。然而涨红了脸的我却不得不冷静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便秘了，可能这是有生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便秘，而且我有程度不轻的痔疮。嗯我拖长了鼻音，绷紧了腹部肌肉，好像，快快拉出来了。便便的头头已经要出来了。no！又失败了。这是我第三次艰难地尝试。为什么，为什么？排一次大便这么困难，他他的。真是急死人了，我我我。我张大了嘴巴，深呼吸，继续做下一次的尝试。本来对于这些习以为常的事情，我从来都不会在意这些东西哪一天出了问题我会遭受多大的痛苦。但是有时候真是这样子的，身体里哪个地方出现了一点小毛病都会让人极为痛苦，比如指甲炎、皮疹。人就是这么地脆弱，表面看似坚强得天下无敌，里面的一点小疾小患却足以让他丧失掉任何尊严。我现在就是这样的状况，虽然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的词语来形容我有点过分，可是，我真的痛苦极了。这次，我决定用手指配合我的闭气动作把便便给掏出来，天，请别恶心！总而言之，这个过程大致是这样的，食指和拇指把发硬的大便一粒一粒地挖出来，从自己的肛门。掏到一半的时候，我一不小心把直肠粘膜给刺破了，这该死的指甲，结果深红色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淌了下来。这个时候，我甚至想到了屈辱，我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罪孽，我只是因为贪玩熬了几夜而已，我只是几天忘了准时便便而已，我只是把昨天的青菜倒掉而已。天，体弱多病的我，何时才能和这可恶的疾病说再见。
用香皂搓了搓手，我慢吞吞地走出洗手间，我感觉自己虚弱极了，肛周的痔疮似乎有点发炎，疼得极为剧烈。我好不容易爬上了上铺，趴着。半个小时之后，痔疮实在疼得让我受不了，我抓起手机，晕，手指还是臭臭的，给李噗打了电话：帮我，买痔疮膏回来，我要死了。
9
好一个漫长的夜晚，因为痛苦我不断地呻吟着。这寂静的夜，冷，让人想家。小时候发烧的时候，有妈妈用毛巾抚着额头的温暖。咳嗽得眼泪直流的时候，有奶奶在一边喂着川贝枇杷露一边哄着。不小心磕破皮了，还可依偎在爸爸的背被送到医院包扎。而在宿舍里，只有冰冷的床，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室友，没有开水，不可以有眼泪，我必须在“公众”场合保持正常的坚强。终于，我无法忍耐这痛苦，歪歪斜斜跳下上铺，套上衣服，挂医院急诊去。
诊断学说：“如有腹部包块、肠型、便血等症状，应考虑器质性便秘和全身性疾病所引起。特别是肠道肿瘤存在的可能性”不幸的是，指检结果显示我腹部有包块。于是我被踢到影像科拍片，唉！拍片啊，啥时候做了大明星去拍片该多畅快，就算是拍裸照也好。可是来影像科这破地方，暗无天日地张喊无力。结果出来，我好不容易辨认出医生写的天书：ca废了，我重重地瘫到在地上，说实在的，纵使我想到郭尔哪一天喜欢上我，我也决计不会想到是这个结果。ca＝cancer＝癌。这无情的简写，我想我要死了。死了，死了，我真年轻啊。我应该选择一种死亡方式。一种有尊严的死亡方式。在死之前，我是极其不孝的，我没有报答我的父母，却这般地死去。非但如此，我还留下了巨大的痛苦让双鬓发白的父母亲承受。我想他们是会哭泣的，这个世界非但对我不公平，对他们也一样的不公平。我的生命属于自己，也属于许许多多爱我的人。我曾经伤心我活得没有自我，压力大极了。然而现在我却无力哭泣，连死亡，我都作不了主。不，我必须畅快死去。我想起了爷爷，我亲爱的爷爷。三年前，我考入医学院，爷爷却得了胃癌。他上省城，请了专家把胃切除了大半部分，本来乐观得以为这病会好得差不多。然而半年后却发现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咽喉。天，我清晰地记得看到化验单时的苍白。面对爷爷急切的质问，我无力回答，一如烂泥般瘫倒在墙角边。爷爷发怒了，你爷啥世面没见过，日本鬼子宰过，六四没饿死，文革也挺了过来，还有什么东西可怕的，有什么你给我照直说！直视着爷爷刚毅的脸庞，我勇敢地说了谎，告诉爷爷化验单上说您骨质疏松，ca表示您缺钙了。“ca”这可恶的字眼，几乎要让我失去控制，如果ca不是cancer（癌）而是calcium（钙），我想我还是会哭泣的，只是，热泪盈眶而酣畅大哭。
爷爷半信半疑地接受了我的解释。返回老家的第三天，他就声音嘶哑了。奶奶天真地说你爷就是不注意身体，上一次省城又着凉感冒了。在电话一头回答奶奶的时候，我忍不住哽咽，泣不成声。奶，爷人老身体难免有点毛病，奶。你放心，爷的小病没啥大事的。奶，你也要保重身体。我匆匆挂了电话，可怜的奶奶，我亲爱的奶奶，请保重！
爷爷终究押不过半年，追随着他的共产主义安详地离去了。爷爷最后时刻，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了，他坚持地写下：1、别人都以为活着好，殊不知，生不如死。2、命都是用钱堆起来的。3、把我的遗体捐献。4、兄弟姐妹要团结我不想再回忆爷爷临死前任何的惨状，我的内心早已痛不欲生。我必须选择尊严的死去，必须！
我想我的面容不可以有任何的狰狞之态，头发不可以稀疏得苍凉，皮肤可以发白但是神情不可以憔悴。而且，我应该拥有一个安静的地方，安详地离开这个世界。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完成，我还有些东西没有经历，我还应该正常着。
陆幼青得了癌症，临死之前也好歹对后人做了一件大好事，写了本书。我是不是也要去写本书做件稍微有那么一点意义的事呢。或者，我应该去圣地西藏旅游一回。或者，资本主义的腐朽生活还没过过，应该去夜总会之类的地方撒一把钱无所顾忌的体验体验。或者，找个深山老林的破庙，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平静地死去。或者，去抢一回银行。或者，吃一顿鲍鱼龙虾燕窝鱼翅具全的大餐。我正在为自己的临终时光计划着。心里是阴暗的伤感，然而这些幻想还是让我平静了。忽然脑海里闪出了一个声音：“阿黑，治疗吧，说不定能救呢？”这句话结束的时候，我嘴角边闪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苦笑。哈哈！人总是要死的。好歹我孙立然也幸福快乐地活了二十余年，足已了，人生足已了。说实在的，我为自己有这么高尚的思想品德自豪极了。从影像科到急诊室，三四分钟的路程，我足足走了一个小时。医生拿着我的报告单毫无表情，给我开了张药方，挥挥手示意我可以走了。我张口无言，呆呆地木在那儿。我癌症呀，医生，你就这样打发我走了？什么癌症，寄生虫引起的钙化灶，粪结石而已。天啊！我像同性恋一样紧紧地抱住医生，涨红了脸不断地呢喃着。我从地狱又回来了。我竟然又活了，哈哈哈！
1
我拿筷子的手在发抖，嘴唇艰难地移动着，含在嘴里的饭粒久久不能咽下。我的意识还停留在上午：我战战兢兢掀开红色被单，床上躺着一个全身裸体的人，这让我本能地往后跳了一步。这个人，浑身湿漉漉的，安静地躺着。皮肤光洁，在日光灯的照射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只是这个人的头依然让红色被单掩盖着。就在我思索之际，门外传来了大强和巍的声音：“你有没有带套？”“没，我直接用手”“哈！那质感一定很好吧”“咳！我那个很肥，脂肪超多，差点恶心死我了，他们那组分到一个干的”请恕我冒昧，你看到上述句子可能会有n种漫无边际的猜测。我哗众取宠了。可是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我敢保证，你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想象。只有恶心，恶心，恶心！我的神经大有一吐为快的反射，只是胃，竟然毫无反应。勉勉强强把饭咽下了一半，我不想吃了，顺手丢下了饭盒，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只是手上还散发着油脂的味道。这凌乱的屋子，肮脏的地板，以及没有一处被认作是干净的地方实在无法让我的心情有所改善。早上很不幸，我睁开眼睛瞥了一眼闹钟的时候是06：40。原因是肚子疼。起床，从上铺跳下，上厕所。老天！又拉肚子了。我有点虚弱地走出厕所，翻出药箱里的霍香正气丸，数了六颗服下。此时是07：10，离上课还有大把时间，可是早餐已经没心情吃了。甩甩头振作了一下，来到教室才发现自己忘了带手套。这时候老头就发话了：“别男的一堆，女的一堆，男女混合起来才能保证实验的正常进行，班长，帮他们分一下组”“是”一个小个子的黑鬼拿着名单上台“第一组第二组组长，阿黑”“我”我顿时挺直了腰板“不会吧！”
老头利索地扯下白色塑胶袋，作为组长的我战战兢兢掀开红色被单，床上躺着一个全身裸体的人，除了头部，其他地方赫然可见。一个贼大的肚子凸在身体的最高处，圆鼓鼓的。两腿之间的皮肤很柔软，表面的浅色黑斑清晰可见。我想到了一个词：新鲜。这绝对是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只不过那团长满毛的东西令我有点恶心，尤其是黑炭般的阴囊。你猜到了吗？这，是一具死尸。死尸？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活尸，我必须承认，我废话了。准确地说，这是一具老年男尸，脖子左边的颈动脉还挂着一条红色细绳，垂下来挂着一个标签，上面的文字已经被浸泡得无法辨认。一阵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了，我的眼睛，不，泪水已经流了下来。我的鼻子也呛着了。我异常清醒地告诉自己忘了带二件东西：口罩。
五张冰冷的解剖床，五具死亡不到两年的尸体，两男三女。十把手术刀，与水平面呈45度，延着腹股沟把皮肤轻轻切开实验开工了。我是第二组可怜的组长，拿着刀柄往这具尸体划线，当然，我还得小心翼翼避免没带手套的手碰到这具男尸乌黑的生殖器，我讨厌那东西。哗！一刀，好像割深了。我把刀递给郭尔。哗！又是一刀，郭尔似乎割得更深。然后是李噗、曾嘉。这个男尸的右大腿挨了整整四刀，当然，他的另一条腿也整整挨了四刀，只是这是第一组做的。我拿起一把镊子挑起切口边缘的皮肤，用手术刀一点一点分离皮肤和浅筋膜。这家伙，无庸置疑的大胖子，脂肪多得可怕。好不容易才分离出一块。我放下了工具，赤手抓起分离开的皮肤。他的脂肪被我这么轻轻一压，竟在冒油。他他的，拉！“使劲，再使劲点”郭尔轻轻对我说。我一咬牙关，噼！这块皮肤竟然扯断了。忘了告诉你，我们正在进行的这项操作叫剥皮，剥人的皮。郭尔有点慍怒地瞪了我一眼，我不由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以掩饰我的不安。可是，我的手沾满了脂肪，还有油我的脸，我快要疯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总算把那堆脂肪清除干净了，然后是找出大隐静脉，分离缝匠肌，缔出干净的股动脉。“我”又是我，咋不可怜可怜我没带手套。用手术刀割开深筋膜后，我便把右手插入两块肌肉之间的缝隙，然后左右扯动，分离肌肉。好不容易把缝匠肌分离开来。但抽出的手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指甲缝里沾满了男尸的肌纤维。我发誓，以后一定一定，不会忘了带手套！
实验课异常的漫长，气候，刺骨，寒冷。我，大汗淋漓。额头的汗水刷刷地落下，以致曾嘉有点诧异地望着我。哼，谁叫你们不做让我这个组长当替死鬼，这帮家伙。我收了收手臂，让衣袖擦去额头的汗珠。李噗和曾嘉已经累得坐在白色的椅子上了，郭尔正在仔细地缔离着闭孔神经。“唉！”郭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又弄断了”我把头靠了进去，郭尔转过头来向我对视了一下，又埋头操起剪刀分离肌肉。这郭尔，学起来可真专注。在我们这一群医学生中，鲜有女生像郭尔这样子，学习成绩将近4。0，动手能力也数一数二，而且，郭尔的冷静和无畏让我惊讶。我一直认为女孩子对这些“脏”活累活不敬而远之已是难能可贵的了，然而郭尔，却是这般的积极。嗯，我也得加快点速度，抓起另一把剪刀修起了小腿。
大隐静脉、小隐静脉、股管、股静脉、股动脉、股神经、股深动脉，一条条已经让我们分离开得清楚清楚，走行、相对位置记了一下，今天四个小时的实验课总算结束了。偷偷说一句，席间郭尔的白大褂袖口开口太宽了，我仔细帮她系紧了。她的手挺小巧可爱的，我甚至有些幻觉，一个学期的实验课下来，我和她之间，可能会发生某些故事。嘿嘿！因为郭尔是我一直很欣赏的女生之一。
2
我是一个医学生，我叫孙立然。因为有一次晚会涂黑了整个脸，所以后来大家都叫我阿黑了。哈哈，相对而言，我的脸挺白的，不过阿黑这么亲切的称呼，我接受了。和所有医学生一样，我对这个领域充满了好奇与畏惧，我深知作为一个医学生的神圣和义务。在没来这所大学以前，我无数次想象我踏入解剖室的情景。然而，当我第一次穿着白大褂战战兢兢进入的时候，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恐怖，一切都是那么地宁静。骷髅头骨架安详地站在一边，六架停尸车整整齐齐间隔着，一块很干净的黑板挂在墙上，橱窗陈列着玻璃罐子，里面是福尔马林浸泡的样本。总而言之，我感到了庄严而不是恐惧，甚至，我为我能选择这个专业而自豪。那时候我就是紧紧握着郭尔的手一起壮着胆走进这间解剖实验室。
我的解剖老师是个小老头，不算谢顶，头发有些发白，脸皮严重疏松，严肃而极少言笑。他叫林冽，59年从呼和浩特大草原调到南方这所大学，据说，他“宰”人八百余。这也难怪，在这种鬼地方待了四十几年的人表情严肃点是很正常的。林冽经常训人，看到我们下刀下重了难免音调高上几分。切，我们打从小连只鸡都没杀过现在就要我们操刀“宰”人，不出错才是怪事。解剖室总是很安静的，但随着林冽老头的大嗓门，气氛似乎渐渐活跃了起来。嗯，得说说话不然不被福尔马林熏死，可能就闷死了。林冽今年除了大嗓门没有什么变化之外，似乎对我们宽容了很多。按他的说法，大一系统解剖学的时候，必须对我们这帮“小朋友”严厉一些，才能调动我们学习的积极性。现在大三了，大家都长大了，也懂事了，老师就不再骂你们了。天，林冽小老头说这话的时候我为他的宽容几乎要鼓掌欢呼了，可惜好景不长，小老头说完他的话才不过一个小时就对着第五小组一顿臭骂，真凶，汗汗。
小老头是医学院的象征性标志之一，他当过知青，下过乡，还被流放过，身世颇为苍凉。小老头对人体有着异常的热爱，解剖室的每一件东西似乎都和他息息相关。甚至，小老头跟我们讲课的时候偶尔会冒出一些笑话来。有一次，小老头语重心长地跟我们说：“去年底，我们人体解剖教研室只剩下了20具尸体。但是，光是我们临床一个班，一个学期就要消耗掉15具尸体。大家想想，这学期下来，我们还有多少具尸体？那么你们下一届的师弟师妹要怎么办。面临这种情况，学院的领导非常重视，今年就增加了投入，从各个渠道购进了整整两百具尸体，而且这些尸体都是非常新鲜的，有的甚至仅是死亡才一年。跟活人非常地相似，这就大大有利了同学们的学习。同学们，你们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把解剖学好”听小老头这些话的时候，我差点笑晕了过去，尸体这种常人不愿提及的东西，在小老头的思想里和普通的物品并无不同。我只觉得小老头真逗，把尸体解剖说得跟超市拿着小喇叭的推销员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鲜面包刚刚出炉，机会难得愈购从速”一样。我有时猜想，不知情的人会不会怀疑小老头变态了。小老头对人体的热爱还表现他对尸体的熟悉，甚至，连尸虫他都见怪不怪。小老头的刀法奇佳，运刀划切割挑恰到好处，往往电光火石之间，一条火红的动脉就忽然闪现。小老头只要一拿上手术刀，就自有一股武林高手登顶决斗般的威严气势，说起话来干脆果断，人体上说得上名的血管神经，其走行、相对位置小老头总能娓娓道来，从头颅到足底，无一能外。正因为这样，我们几个男生常常偷懒，稍微遇到不懂的地方，也懒得翻书，哀求着小老头讲述，权且把他当成了免费放录机。呵呵，小老头有很多次识破我们这种心态的机会，只是他也并不介意，这个时候他的心性总是很好，俨然如一挥指沙场之大将，说起话来更为铿锵有力。只不过小老头凶起来真的巨为吓人，全场无不静寂喑呜挨骂者之不幸，亦为其心理承受力担心不已。总之，被小老头训过的人无一心情畅快，大有一个星期欲吐不能发泄无门，伴情绪低落之症状。不过，我是例外。
我总把自己幻想成一个悲剧英雄。骨子里总是透出无穷无尽的苍凉，这让我倍感孤独，当然我渴望爱情了。坦白地说，渴望爱情这种事情在一年前对我而言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就如同我忽然想去逛街一样。我是个奇特的人，当然，这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同意我这种说法。确切的说，只有大山和刘亚，还有我，三个人这么认为。我的奇特之处表现在我从来不吃泡面，从来不熬夜k书，与生俱来的讨厌逛街，以及从来不曾夸过女生漂亮。大山是我的好朋友，有一次他甚至很神秘地问我，你是不是搞gay。我愕然地拍了一下大山的老鼠头，混蛋！也许我真的该去谈谈恋爱了，要不真会衍生出性取向障碍之类的毛病。
想到爱情的时候，我就会想到郭尔。郭尔是一个皮肤很独特的女孩，像极了夕阳里的金色阳光。当然，我很少看到郭尔嫣然一笑，甚至，从来没有见过郭尔脸上微微泛过的红霞。郭尔是个特别得让人不敢接近的女孩。三年来，我一直坐在38栋最后一排俯视着她，优雅的步态、飘散的秀发、玲珑的曲线她的眸子里总是折射着高傲、冷漠、公主般的典雅。有时候我质问自己，这三年来自己不曾对其他女孩有过一丝丝爱慕之意是不是因为郭尔的存在。当然，对于这个问题，我一直找不到答案。只是奇怪的是，郭尔三年来也一直没有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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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亚三更半夜打电话叫我出去吃烧烤。说实在的，自从上过寄生虫学之后我对烧烤这种东西有种莫名的畏惧。这该死的刘亚，偏偏上完寄生虫学后越发喜欢吃烧烤，真受不了她。我从来都是一个陪客，大山和刘亚之间的陪客。大山和刘亚曾经是一对恋人，未来也可能还会是一对恋人，只是现在，我弄不清楚他们之间是恋人还是朋友。总而言之，他们都是和我一样奇特的人。我这个陪客总会适时地出现在柳花街一个叫落日的路边摊，陪着大山和刘亚一顿神聊，然后一瓶珠啤、三串烤肥羊下肚，又是一阵狂侃。这本不属于一个医学生生活的一部分，只是我觉得，跟他们两个在一起比在宿舍里看臂丛神经的五大分支更有意思。于是今晚我也没有例外地出现了。
“喂，阿黑，程丹拍拖了，据说她男朋友是她甘肃的老乡”
“切，人家大美女拍拖有什么好奇怪”我挺为不屑刘亚的八卦。
“咳，阿示也拍拖了，而且是闪电战役来的”
我喝了一瓶啤酒，没有理会大山的谈话。
“我说，阿黑，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对这种绝密八卦怎么一点兴趣都没有”
“才不是呢”
“喂，我说真的，听说看图谱看多了，实验做多了，医院见习多了会那个的”
“嘻嘻，那个呀，我也听师姐说过，据说有些医生还真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尤其是妇产科的男医生”
“哈哈，不过我敢保证李噗那家伙一定不会”
“那可不一定”
“唉，你不懂，李噗是我们男生宿舍有名的花花大片收藏专家”
“你们在说什么？那个是哪个呀？”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笨阿黑，就是性冷淡呀。据说医生看多了异性以后，又解剖过其生理结构，以后会对那东西一点激情都没有的。还有，影响激素的分泌，总之，人生的乐趣差不多完蛋了”
“喂，阿黑，你不会也这样子吧，未老先衰”
“我，我还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哈哈，还说不严重，那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找个女朋友”
“就是就是，让我们两个做‘家长’多担心呀”
“切，不就是恋爱吗？我阿黑出山立马放倒一片”
“是是是”
“不过阿黑，说实在，你还真的抓紧哦，郭尔最近也好像拍拖了”
“郭尔，她也恋爱了”
“怎么了，你关注她了”
“才不是呢”
大山和刘亚从来都是这样的，说起话来大大咧咧。而且，一贯以来都是特能侃的家伙，班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无不知晓。当然，他们也是我的一二号线人，要了解谁谁谁的最新动态找他俩问保准没错。不过大山这人，贼得很，平素表现得守口如瓶，仅仅在我面前才这般无所顾忌。酒过三旬，我们又陆陆续续说了一些东西，差不多三点的时候，才记起明天还有外科实验课，赶紧打道回府，睡觉。我想郭尔了，说实在的，刚才否认关注郭尔的时候，我发虚了。我是多么迫切地想知道郭尔的一举一动，她真的拍拖了吗？她和谁拍拖了，那个谁有我帅吗？我无需置疑地承认，我是会问这样庸俗地问题，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腼腆伪装起了我对爱情的清高。清高是一个贬义词，对我而言是，大众把这个词套在我身上也是。这真不是一个好词，唯一对我有用的地方，只是掩盖着我穷得发窘的姿态。我是个双穷学生，物质和精神上皆是。然而这一切并不能阻止我思念郭尔。郭尔，是不是也在用她的高傲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呢？这个，我无从知道，可能，注定我在多年以后才能揭晓这个答案，只是，那时候我是不是已经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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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爱情这东西，我总是有很多游离于大众的想法。比如n多个刚上大学的毛头小子，莫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然而他们真的懂得什么是爱情吗？也许你也会回答这样的问题，甚至反问我，爱情需要懂吗？亲爱的，原谅我，你的反诘已经让我手足无措了。比如大山，他总能巧言令色说得我五体投地。大山会告诉我，不顾一切去爱吧，看好了就要马上行动，想追就追，只要你有足够韧性，没有女孩子不束手就擒的。我会问大山，爱情的目的是为了爱情吗？大山马上显露出深沉的一面，这个问题怎么说呢？让我想想，嗯！这么跟你说吧！只有你投入了，你才能懂得爱情。于是我继续问，可是我根本就不了解人家，现在却要我迅速进入追的状态，万一，不合适岂不令双方很受伤。大山说，咳，你这就不懂了，失败了就当积累经验罗！只要你慢慢地积累，你就会越去发觉其中的韵味，才有可能发觉到爱的真谛。汗，还好我不是女生，如若是，这般地去积累经验，不在一阵口水声中被骂死，估计也能被淹死。当然，我更想反驳大山的是，我都还没有能力去给我所爱的人带来幸福，我凭什么去爱她。这种想法迂得腐朽，假使全世界有十分之一的男人抱有这种想法，一定可以多出十分之二的怨妇。为了避免让大山冠上“罪大恶极”的帽子，我只能编造出一条理由，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一开始这种追的心态就包含了很多试验的因素，未免太花心了。大山说，不不不，只要你用心投入了，纵使分手了十几、几十次，也绝对不为花心。汗，如果能分手十几次的话，我估计能炮制出一些秘笈，或者成为一名彻头彻尾的摧花大盗。我和大山的爱情对话终告无疾而终，原因是我们总是无法达成共识。他固执着自己的观点，前卫而现代。以致为我着急地介绍女朋友。可惜我太冥顽不化了，要么借口没有合适的，要么妄自菲薄称自己配不上人家。后来有一天，大山无数次的撮合之下依然只是换来我这滑头的回答。于是，大山转而以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姿态审讯我，你要什么样标准的女生。我躲躲闪闪之余灵感忽现。我要一间屋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要一份工作，富于激情，充满挑战。我要一个女生，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大山听罢，口吐白沫，立马“中风”
不说爱情了，今天是个好天气，虽然昨天有点醉醺醺的感觉，然而这亲爱的阳光让我格外清醒。想起了外科实验课，想起了我生命中的两次手术。我的身体挨过两次手术刀。第一次是一个非常小的手术，很多人小时候都经历过。第二次则相对大一点，那一次，我穿着异常宽松的手术服，毫无概念的在护士的陪同下走上了手术台。冰冷的绿色墙壁，坚硬的手术床，有点耀眼的无影灯。偌大的手术室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躺着，眼睛有些迷茫，彷佛不知道下一刻我还能不能醒来。后来一个打扮得像忍者神龟的麻醉师，在我右腋下打了一针，我也不知道那是疼痛还是其他什么感觉。反正我想挣扎，手脚却被牢牢固定着。我像一只屠宰场的小猪，等待着他们的摆布。忍者神龟不断问我，疼不？我没有回答，我不困，眼皮却不知道被施了什么魔咒，沉重极了。我咬了咬牙关企图睁开双眼，以及拼了命想吐出一个字眼，却没能成功。忍者神龟又问了我一句，我已经顾不得理会他了，眼皮重重地把眼睛给关上了，我沉睡得一无所知。我开始做梦，梦见自己身体变成了一座过山车的铁轨，无数辆过山车在我体内翻越、疾驰、冲刺。眼前不间断地闪着银色光芒，忽然一辆过山车行驶得快极了，绕过我的肺，穿透我的肱骨，轰的撞击在我的肘关节上。我醒了，第一反应就是右肘关节有些异样。我很迟钝地睁开眼睛，爸爸妈妈都在床前。我努力张开了口，却艰难得无力吐出一个字来。爸爸妈妈凑了过来，很高兴的样子。他们说我已经睡了8个小时了，这时候我才发觉睡在病房的单人床上。一切都是那么的洁白，墙壁、窗帘、床单。我的手术已经结束了吗？我的右手合着木板缠满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肘关节有点微微的钝痛，整个人虚弱极了。我从地狱回来了，又见到了亲爱的爸爸妈妈
这是我七年前的手术经历，如今看到外科实验这字眼，不禁想起，记忆犹新。我穿上实验衣，然后是帽子、口罩，接着洗手，用宽大的后背推开实验手术室的门，再穿手术衣，戴上手套。
今天是狗的盲肠切除手术，可怜的狗狗已经被牢牢地固定在实验台上了。分工主刀助手之后，各就各位为狗狗盖上铺巾，然后我手持手术刀，用锋利的刀片切开狗狗的腹腔。狗狗不断地呻吟着，忽然剧烈地惨叫了一声，我停了停操作，狗狗又继续喘着粗气呻吟着，不，狗狗凄厉地吼了一声。当我助手的大山颤了一下，内心似乎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它是只有生命的狗呀，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罪孽。
“老师”大山喊了一句“能不能给狗多打点麻药？”
老师看了看药瓶，已经空了，没有吱声。大山有点失落，他不想做了。大山平时大大咧咧，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现在大山似乎心疼了，他扯下口罩告诉老师说他不想做了。
“你干什么呢？”老师严肃地问大山。
“狗太痛苦，我不忍心看它遭受这种折磨”
“你你给我出去”老师生气了。
“哦”
“出去给我再洗一次手，再进来做”
“啊”
“一次实验，就有一条狗因为你们而死掉。奢谈爱心的话，给我做好实验，以后治病救人什么的，想想这些小动物的功劳”
大山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匆匆跑去洗手。
切除狗的盲肠真是麻烦，豆大的汗水不断从我的额头流下，帽子垂了下来，我不得不靠近墙壁，用头顶了一下墙壁，把帽子稍稍扶高了一点。结扎、缝线，搞定！这四个小时的实验，站下来真是累死人了。又厚又重的手术衣，简直要让人闷晕了。尾随着有点沮丧的大山，我走出了实验室。
“大山，东南亚食堂吃饭去”我张了张手臂，说了一句。
“好呀！但是你说老师为什么不给狗多打点麻药”大山还是有点不服气。
“哎，你别光看着那狗很痛苦看傻了。多打点麻药的话一则不利于术后的恢复，虽然说这狗给我们做完手术后必死无疑，打多打少横竖也是死。还有，你没看到麻药没了吗？麻药可是要￥的，老师当然是实验经费能省则省了”
“阿黑，你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别傻了，人都理不了那么多，管它那几只狗干嘛，老师今晚吃狗肉还不高兴着呢”
“阿黑，断交断交，我下次自己买麻药去给狗打”大山简直要歇斯底里了，这个家伙活像一个动物保护主义者。在医学院的三年里，经我手里杀过的小白鼠、蛤蟆、兔子不下一百来只。坦白地说，我可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小动物们的痛苦。本来嘛，这些小生灵就是给人吃的，要不人怎么叫人而仅在生物学上称之为高级动物。大山这家伙咋在杀鸡杀鱼的时候不想想它们的痛苦，对吃肉类的东西不亦乐乎。
“我说大山，别虚伪了，什么时候见你吃猪肉的时候忏悔了，吃羊肉的时候心疼了。不就是狗嘛，和这些猪呀羊呀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不知道，狗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和其他的动物不一样的”
“屁！‘种族’歧视，吃饭吧”
“不行不行，断交断交”大山果然说不过我，拼命喊“断交”这家伙无非是要慰藉一下内心的不安，装装义正辞严的样子。少来了，我又不是没见过。拉着他我哈哈的笑。
我们的午餐还是不错的，木鱼须、叉烧肉、糯米卷。饿坏了的大山和我早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忘得光光了，吃！“汤”足饭饱之后大山把一张纸巾一分为二，给了我一半，另一半抹了抹自己的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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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们会打着提高生活品质的旗号，拉上几个人去搓上一顿好的。东北的酱骨架、新疆的大盘鸡、马来西亚的咖喱鸡、西餐厅的意大利通心粉反正能叫得上名的东西都被我们有计划地吃了一遍。省城是个美食之都，什么乱七八糟吃的东西都会有，而且令人惊喜的是，你可以在七千代吃上30元一条的秋刀鱼，也可以在南苑食街吃上2元一条的秋刀鱼。其间的制作方法基本一样，而且味道并不会差得太远。当然，除非你是皇帝舌头则另当别论。我们的美食团吃到第三年的时候，非常悲哀地发现，方圆三公里内，除了总统大酒店这等不敢登堂入室的餐厅，以及垃圾堆旁那些卖臭豆腐一类的无证小吃。我们已经横扫了五分之四的大小食肆。呜乎哀哉！照这样下去我们一定难以为继，并大有沦落到吃果子狸之类的趋势。为了挽救美食团濒临解散的危机，李噗提出了吃蛇羹的庄严议案。说起“议案”得追溯到两百年前，那时候民不聊生，百姓饱受兵荒之灾或者一千八百年前，那时候，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或者原始时代，那时候食不果腹，逮着什么吃什么我们为吃什么而争论不休的时候“议案”就是一种必须举手表决是否去品尝的食物。从以前无数次经验而言，自封“团长”的大山总会在乱声中脱颖而出，取得最高话语权，然后一二三列出几个可行性较高的方案。
我们的美食团除了大山、刘亚和我这三位创始人兼固定成员之外，偶尔会接纳一些流动人口，比如阿示、李噗、巍。美食团最不受争议的东西当属博斯坦清真餐厅的烤全羊，继而是号称中华名小吃的银记肠粉，再者是陶陶居贵得要死的扇贝。烤全羊之所以能得到大家的公认，除了我和大山根据生化课本胡编乱造出一个羊肉最具有食用价值的结论之外，盖因为博斯坦的烤全羊并非整只出售，而是切成十几盘，再逐一售出。我们是博斯坦餐厅的vip，享受着份量与价格上的双重优惠。重要的是，我们这个vip是靠大山的七寸不烂之舌意外获得。故烤全羊排名第一并非无缘无故。按刘亚的话解释，这可是有深刻的历史底蕴嘀。银记肠粉这等家常小食能在众多美味中位列第二，则是因为李噗的煽情感叹。李噗有一次要去天津待上三个月，临走前便拉上我们去吃肠粉。然后他就无限温柔地朗诵，在肠粉之乡吃了一个月的肠粉后，将出发去一个没有肠粉的城市了，凉风吹过，飘着故土肠粉的引诱，无限唏嘘。今天吃完最后一盘肠粉后明天就要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在热气腾腾面前我泪流满面。再见了肠粉，等我啊！为了纪念李噗灵光偶现的美食情怀，以及银记肠粉距大本营路途遥远，于是便毫无争议地一致通过。反正，平时谁也不致于傻傻地坐着36路45分钟后转地铁后步行1000米，再拿着餐牌等上半个小时。也就是说，我们，包括李噗，基本不去的。只是偶尔会选择在饭堂吃铁记肠粉，回忆一番。至于陶陶居的扇贝能排名第三，就得归因于我们囊中并不富足以及甜柠檬心理作怪的缘故。扇贝之所以好吃，是因为贵，而且只吃过一次，并且那一次一人仅平均吃到了半个。为了对得起那次出的血汗钱，以及避免落下品味肤浅的口实。我们异口同声把扇贝排到了第三名。至于，第四名，呵呵！永远只存在于我们的不断提案中。李噗说吃蛇羹的时候，刘亚就急不可耐地举手反对。在我宣布反对无效的情况下，刘亚便不讲阶级感情地以罢吃相要挟。为了避免美食团唯一一位女生惨淡出局，不得已，我好声好气询问刘亚为什么。刘亚说她怕蛇。于是我说你怕蜗牛不？刘亚说怕。我说你咋喜欢吃牛肉了。刘亚拒答。我又说你怕鳄鱼不？刘亚说也怕。我说你咋喜欢吃鲈鱼了。刘亚依然拒答。于是我便淳淳善诱告诉刘亚乌龟和王八有着祖宗十八代以上的本质区别，然后再用水鱼和鳖的“不同”来混淆刘亚脆弱的思维。最后抛出了蛇和蛇羹是截然不同的突破性理论。比如说，蛇是一个字，蛇羹是两个字；蛇是会动的，蛇羹是静止不动的；蛇是冰冷可怕的，蛇羹是温热可口的。刘亚总算似懂非懂的说，谢谢阿黑教导，我不怕蛇了，但是，我怕羹。我讨厌猫羹、老鼠羹等一切与羹扯上关系的食物。言毕，我们集体晕倒，浪费口水了。
李噗又提出了吃狗肉的创造性建议。这回轮到大山说不了。大山深受家人饲养宠物的影响，对狗这等宠物看得跟家中的成员一样。由于这种认识差距的严重不同，大山对狗有一种天然的崇敬与尊重。吼吼！吃狗肉，无疑是要吃大山自己的肉。当然，大山同学是吃过人肉的，比如胎盘之类的东西。不过那次吃人肉的经历让大山忏悔良久，也告诉了我们一个严重的问题，基础知识要丰富才能有效避免吃人肉事情的发生。事情其实很简单，大山去了一个同学家里做客，中午就顺便在那里就餐了。然后主人问，大山同学，你介不介意吃紫河车。大山纳闷，什么是紫河车。主人回答，紫河车就是一种中药啊，源远流长的。大山一听，顿时双眼放光，他可是对祖国医学有着无比的敬仰，况且这家伙，又喜欢没事找事到中药店买甘草当零食。于是大山饱食了紫河车的美味之后，幸福快乐了n久，却终于在刘亚不可原谅的瞎侃中探听到了作为中药的紫河车原来就是西医说的人的胎盘。结果大山明白过来这事情以后，哭笑不得，之后是深深的懊悔以及油然而生一种莫可名状的切痛。哈哈，这一回，吃狗肉，简直是要让大山再死上一回。于是大山坚决抵制。
关于这次吃的事情最后在某位仁兄提出去吃大四川的麻辣烫之后得到了圆满解决。只是吃完之后让所有的人猛喝了三天的广东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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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病，弥漫了某个集体。曾经在大学里有一种叫世纪病的东西，它满载颓废洒满了菁菁校园的每个角落。而在医学院里，有一种病，叫医学生三年级病。阿示显然是得了这种病，他的手不断在发抖，脸色出奇地苍白。郭尔扶着他，举步艰维地走着。我慢慢地走近他们，是的，郭尔吸引了我走近。可怜的阿示，头发几乎湿了，额头不断冒着冷汗，虚弱得已经不会走路了。被阿示倚得歪歪斜斜的郭尔用着一种近乎无助的眼神望着我，她嘴唇微微蠕颤着，似乎要说些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这样一直望着我，像等待了三生三世的绶姬，等来了菲斯候，却欣喜得面无表情。我缓缓背起了阿示，他的双手寒冷，潮湿，有如沼泽地的枯枝，萎靡了。我大喊：“阿示顶住！拍拖的家伙千万不要挂了，不然又要出寡妇了”阿示笑，极为牵强。我焦急地背着他走着，郭尔静静地跟在我们的背后。漫长的校道响彻着我拖鞋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真的，我几乎怀疑郭尔走远了，然而她却一直在我们后面，静静的。多年以后，我经常幻想，郭尔是不是鬼魅的化身，她是如此地沉着，白布帆鞋，修长的小腿，以及那在背后凝视着我的眼神，她是谁？让我无力感知。
阿示被灌了三瓶葡萄糖，然后竟好得一点事情也没发生过。这个家伙，早上不吃早餐，又有低血糖的前科，被课本里面的描述一吓，以为自己真的患上怪病，虚脱了。阿示真不是男人，胆小，易惊。更为激素不足的是，在郭尔面前吓坏了。从校医室回来的路上，阿示的头一直低着，始终没有抬起头来望过我。到了分叉口时，郭尔拍了拍阿示的肩膀，一扭头，走得无比干脆。对郭尔远去的背景，我可以看出阿示似乎想说些什么。于是我问阿示：“你有什么要对郭尔说吗？”阿示终于抬起头看我，一阵压抑的沉默之后，他忽然开口：“没事，今天谢谢你了”“嗯，不客气”我答道。
好多天后，忽然有人说阿示的女朋友就是郭尔。现实狠狠地刺了我一下。我想起了郭尔的脸，柔和的黄，毫无表情，却透射着一种异样的高傲。我欣赏郭尔的高傲，那让人不敢接近的遥远，总在我的想象空间里泛出一圈又一圈的美丽。可是，郭尔竟然和阿示走在了一起，这个功能低下的家伙，凭什么能和郭尔走在一起。
我又一次碰到了阿示，他一副猥亵的样子，蜷缩在床角，紧紧抱着被子，不断地颤抖着，以致床一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气疯了，这懦弱的家伙，躲在这里怕成什么样了。
“小杂种的，你给我出来”
“不”
“瞧你这人模狗样的，我靠”
“不”
我真的愤怒极了，没有风度地破口大骂。我被嫉妒冲晕了头脑，我恨透了阿示。一把拉起阿示，拳头就迎了上去，一拳，两拳。阿示没有还手，我左脚踹了上去，阿示痛苦地打了个滚，呻吟地哼了一声，却仍然没有丝毫要还手的迹象。我可怜这个懦夫，砰的关上门，走了。
这是阿示极不平凡的一个下午。阿示恨自己，又发病了。连续几个晚上的失眠，以致整个上午他都一直在颤抖，虽然努力地控制自己，却依然没有办法稳稳妥妥地握紧手术刀。他是个懦夫，他懊恼自己选择了这个可恶的学科。医学毁了他的一切，他恐慌，无助，沉浸在无尽的后悔之中。阿示心底有个秘密，从小到大他就无法克服对血的恐惧，每次见到血总会感到眼前一黑。从大一开始，这种症状就愈发不可收拾。他讨厌消毒药水的味道，厌恶肮脏的尸体，甚至对浸泡着福尔马林的标本也会感到无穷无尽的恐惧。这种感觉总是令他从睡梦中惊醒。阿示痛恨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别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他阿示就莫名其妙的不行。近乎绝望了的阿示一直重复着努力，失败。再努力，再失败的怪圈。这种状况持续了足足两年。他被折磨了完整的两年。可是这一切，他却不敢跟任何人提起。阿示畏惧，他是家乡父老乡亲殷切的希望，他不可以令他们失望，绝对不可以。阿示医生！阿示医生！阿示医生！脑海里无数个疯狂的呐喊，远的近的，从四面八方，像汹涌的海啸包围着阿示。阿示严重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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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亚又找我喝酒了。我一脸死灰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大山一见到我“哇”的大呼小叫。“阿黑，今天好有型啊，扮相都这么特别”
“心情不好”
“哈哈，你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活该”
这刘亚，一副不怀好意的坏笑，似乎我应该总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大山像拉大便一样蹲在一边装深沉，心里偷偷乐着。我这两个损友，真拿他们没办法。
“阿示又病了，这个混蛋”
“你就因为这个心情不好吗？”
“阿黑什么时候这么忧国忧民了，嘻嘻”
“他这回病得很厉害”
“真的吗？好像人家跟谁谁谁了呀”
“对对对，所以我们阿黑实在看不惯一朵牵牛花插在牛粪上了”
“嗯，心情不好是应该的，绝对应该心情不好”
“”“喂，好啦好啦，人家不是牵牛花啦”
“喇叭花插在牛粪上啦”
我有点想喷血的感觉，大山和刘亚损我永远是很正常的事情。于是我做了一个呕吐状以示藐视。也许真的，我因为郭尔心情不好了。
“阿黑，不损你了，喝这个”
“啥？”
“青岛啤酒”
“切，这有什么好喝的”
“不是不是，你不懂，这罐是我专门叫朋友从青岛带回来，绝对和这里卖的青岛啤酒不一样”
砰，我一把把啤酒开了，咕噜一下子把整罐啤酒喝完了。然后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可能喜欢郭尔了”
“这就对了，喜欢别人就喜欢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今天可能过份了，我打了阿示”
“啊，你打了他”
“我也不想，可是，可是”
“阿黑”
“别，我承认，也许我妒忌阿示和郭尔在一起了”
“你这家伙，哈哈”
“阿黑，你真是笨蛋，郭尔和阿示根本就没有拍拖”
“阿门，可怜的阿示啊”
“他们这几天在一起，郭尔怕阿示又出事了”
“白痴阿黑”
“切”我有点不服气“才不白痴呢，郭尔干嘛那么关心他”
“喂，人家郭尔好心你不许呀”
“其实郭尔人蛮善良的，你别看她平时的样子挺傲的，可是在我们女生这边一点也不会”
“对呀，可能你对她不熟，才觉得她特傲”
“刘亚，大八婆，真有你们的”我若有所思
“想死呀”刘亚咧开了嘴，哈哈。
夜，静。人，无眠。我又想起了郭尔，她的脸，柔和的黄。辗转反侧之间，我全然没有了睡意。这个小女生一直在我心里挥之不去，真烦人。我喜欢她的肤色，独一无二的黄。这种色彩的感觉总是在左右着我的行为。蓦然回首间我不由惊讶自己的行为，三年来，我的生活中少了很多色彩。衬衫50%是浅黄色的，t-shirt全部是褐黄色的，一双复古的黄色鞋子穿了三年一直舍不得丢弃。黄帆布的书包，明黄的水杯，烙黄色的walkman以及鄙视了许久的黄碟黄书。黄了，黄了，我的生活简直黄得不得了。做梦——更是废了，好不容易做个财富大梦却少了美元、rmb，全成了矿物当道的金黄色大梦。失眠好不容易捱到了太阳公公露出它圆圆的屁股，于是自己也翘起屁股，翻身，起床。我在洗手间的镜子凝望着自己面无血色的脸，枯黄了。凌乱的头发，布满血丝的双瞳，干涸的嘴唇，我喜欢我的肤色了，这是郭尔的黄，柔和的。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哦，今天诊断学医院见习。诊断学是门内容繁多的课程。比如说呢，谁谁谁轻轻咳了一口痰，先问吐的痰量多不多？然后再问是浓痰还是稀痰，再然后问问痰的颜色。嗯，如果是铁锈色，要怀疑什么什么疾病？是绿色要怀疑什么什么疾病反正一个小小的痰足以分析上半天。这诊断学的医院见习就是有点麻烦，因为是开始学习，老师尽是要求我们把病人从头问到脚，什么性别年龄籍贯婚姻史生育史一堆，哦，还有一个野游史，反正是宁全勿漏。郭尔这时就在我的旁边写着病历报告，我却在一旁纳闷着这野游史是怎么一回事。老师在门外叫了郭尔一声，我开玩笑地对郭尔说：“咳，你有野游史吗？”郭尔白了我一眼，径直走了出去。老实说，我受打击了，可这就是我一直对自己说的，我喜欢郭尔的高傲。郭尔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一声不吭地写着她的病历报告。我瞥了一眼，野游史：曾患淋病三年。天，完了完了，野游史原来是问这种东西，我死定了。我忐忑不安地数着时间的脚步，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郭尔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陪我去检验科好吗？”啊，我几乎愣住，慌乱得“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郭尔不会有野游史吧？我像个小人一样卑鄙地想着。提着郭尔的书包，然后装得像个傻瓜一样跟在郭尔后面。郭尔似乎心情很不好，风一吹，扬起她的秀发，遮住她的眼睛，她抿着嘴，彷佛世界末日到了一样。这苍凉，我想落泪，为我的郭尔。
第二天我再次陪郭尔到检验科取报告单，其实这结果我三年前就应该意识到了，只是，我是个大笨蛋。郭尔什么也没说，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是个苦命的女孩，也许她已经认了。检验报告写着：先天性地中海贫血。那柔和的黄，我一直欣赏的肤色，却是这种疾病所特有的。难怪老师会叫郭尔去做个血液检测，难怪郭尔一进来就心情不好，难怪我是个大笨蛋。
8
地中海贫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遗传病，真正严重的，早就上天堂了。也不会让郭尔健健康康活到今天而一无所知。这该死的检验报告，功用就是让人有事没事担心一回。我只是在感叹自己，三年来一直暗恋的女孩，以及最欣赏的柔和的黄，竟是病态产生的美。我正在对正常的事物失去美的知觉了，我才是真正的病态。后来，大山也病态了。在这个悸动的年代，以及以颠覆为己任的世纪，年轻张扬。但是在医学生的三年级，我们统统失去了活力。我的这个集体，统统病了。阿示要疯了，郭尔地贫了，柳花街，一个叫落日的路边摊，大山拉着我的手，唯唯诺诺吐出一句，阿黑，我鼻咽癌了。刘亚笑，对着我暧昧地说，阿黑，我水肿了。他他的，又有人病了。我激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怎么一上到诊断学，谁都有事没事觉得自己病了。刘亚拍了拍无精打采的大山：“大山，你还欠我一顿莲香楼呢，死之前一定要还清”我拥抱着大山，装出很痛苦的样子，然后无比温柔地说：“山，亲爱的，快买保险，受益人写我”大山无比绝望，一脸死灰地低下了头，本企望得到安慰的他，面对着我们这两个损友，欲哭无泪。大山是认真了。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疑神疑鬼了。想当初，sars风行，大山拼命发烧咳嗽，我和刘亚背着被子带着水壶外加一本般若波罗密佛经，绝望地认为大山不死也要在隔离区上住上几个月。那时候，刘亚几乎都要当着我们的哭了起来，可这大山还优哉游哉嚼着口香糖，药也不吃，声称自己只要睡上一觉，保准啥事都没有。我急得想强行掰开他的大嘴，把药给硬塞进去。可结果真让大山说中，他在隔离区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好得不得了。只不过因为那个非常时期，大山还是让亲爱的护士姐姐安全隔离了14天。出“狱”的时候，大山倒念着般若波罗密对我俩一顿狂折磨，藐视我们让sars吓得不成人样。学院的小报刊还为此写了一篇报道，说大山同学在sars时期处乱不惊、积极配合学院的措施，勇敢与疾病作斗争云云，反正啊，大山差点成为了新时期抗sars三八红旗手了。
“阿黑，我真的不行了，连续一个星期鼻子一有鼻涕就伴有血丝，而且左边鼻翼那个地方胀得要命，尾指仔细一摸就能察觉到有肿块，我这次一定完了阿黑，我真的完蛋了”
“阿黑，我也不行了，最近我一见到帅哥就两边鼻窦热乎乎的，然后伴随严重的口干舌燥。而且，重点的是，只要帅哥稍微朝着我望一眼，我准保流鼻血。完了，完了，我刘亚不可能这么色的，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我也鼻咽癌了”
这疯刘亚，我真想朝她抛个尘封了十二年的媚眼，让她暴毙身亡，嘿嘿。“我说猪头大山，你看诊断学看疯了。书上说鼻咽癌可能会伴随出血，但是没说出血就一定是鼻咽癌，这幼儿园的逻辑问题你也弄懵了。亏你还是个名牌幼儿园毕业生呢”
“可是阿黑，这次真的很像，我发誓，真的很像”
“阿黑，不不不大山，不是像，是一定是，你要对自己有点信心好不好”
“是啊，要有信心”晕，我跟着刘亚说什么了。
大山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他的样子无奈，却因为我们的调侃而略显生气。喝了三瓶啤酒之后，大山终究是让刘亚给说服了。在医学院里，除了郭尔，我最欣赏的女生就是刘亚。这丫头，小我一岁，曾经是大山的女朋友，现任大山好朋友，我的死党。刘亚的特点就是口无遮拦，医学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成了她的口头禅。比如说，本小姐刚才福尔马林喝多了，现在肾小球急性坏死中，要到洗手间做个透析。当然，刘亚从来不会说我笨蛋，她只会说我水肿。这大概的意思是我脑水肿了，然而用到她自己身上可不是这意思，是长胖了，嘘！本来医学生就应该像刘亚这样子，百“病”不忌。但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在我们上学期的寄生虫课，班上有几个同学被查出有蛔虫，结果所有女生几乎三月未尝肉味。可单单就刘亚众人不肿我独肿，严重重度水肿。后来，大山无比可怜，每天晚上10点钟都要陪刘亚到漆黑的操场做脱水运动。
我从来都不是个疑神疑鬼的人，但是不知道是受了大山的影响还是别的原因。回到宿舍以后我就觉得自己肚子痛。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痛，于是关了灯躺下来休息一会。可是半小时后醒来却难受极了。不已得，扯了纸巾小跑杀进洗手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子，总之我现在很痛苦，虽然躯体上没有任何痛觉神经在向我的大脑传递痛觉信息。然而涨红了脸的我却不得不冷静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便秘了，可能这是有生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便秘，而且我有程度不轻的痔疮。嗯我拖长了鼻音，绷紧了腹部肌肉，好像，快快拉出来了。便便的头头已经要出来了。no！又失败了。这是我第三次艰难地尝试。为什么，为什么？排一次大便这么困难，他他的。真是急死人了，我我我。我张大了嘴巴，深呼吸，继续做下一次的尝试。本来对于这些习以为常的事情，我从来都不会在意这些东西哪一天出了问题我会遭受多大的痛苦。但是有时候真是这样子的，身体里哪个地方出现了一点小毛病都会让人极为痛苦，比如指甲炎、皮疹。人就是这么地脆弱，表面看似坚强得天下无敌，里面的一点小疾小患却足以让他丧失掉任何尊严。我现在就是这样的状况，虽然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的词语来形容我有点过分，可是，我真的痛苦极了。这次，我决定用手指配合我的闭气动作把便便给掏出来，天，请别恶心！总而言之，这个过程大致是这样的，食指和拇指把发硬的大便一粒一粒地挖出来，从自己的肛门。掏到一半的时候，我一不小心把直肠粘膜给刺破了，这该死的指甲，结果深红色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淌了下来。这个时候，我甚至想到了屈辱，我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罪孽，我只是因为贪玩熬了几夜而已，我只是几天忘了准时便便而已，我只是把昨天的青菜倒掉而已。天，体弱多病的我，何时才能和这可恶的疾病说再见。
用香皂搓了搓手，我慢吞吞地走出洗手间，我感觉自己虚弱极了，肛周的痔疮似乎有点发炎，疼得极为剧烈。我好不容易爬上了上铺，趴着。半个小时之后，痔疮实在疼得让我受不了，我抓起手机，晕，手指还是臭臭的，给李噗打了电话：帮我，买痔疮膏回来，我要死了。
9
好一个漫长的夜晚，因为痛苦我不断地呻吟着。这寂静的夜，冷，让人想家。小时候发烧的时候，有妈妈用毛巾抚着额头的温暖。咳嗽得眼泪直流的时候，有奶奶在一边喂着川贝枇杷露一边哄着。不小心磕破皮了，还可依偎在爸爸的背被送到医院包扎。而在宿舍里，只有冰冷的床，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室友，没有开水，不可以有眼泪，我必须在“公众”场合保持正常的坚强。终于，我无法忍耐这痛苦，歪歪斜斜跳下上铺，套上衣服，挂医院急诊去。
诊断学说：“如有腹部包块、肠型、便血等症状，应考虑器质性便秘和全身性疾病所引起。特别是肠道肿瘤存在的可能性”不幸的是，指检结果显示我腹部有包块。于是我被踢到影像科拍片，唉！拍片啊，啥时候做了大明星去拍片该多畅快，就算是拍裸照也好。可是来影像科这破地方，暗无天日地张喊无力。结果出来，我好不容易辨认出医生写的天书：ca废了，我重重地瘫到在地上，说实在的，纵使我想到郭尔哪一天喜欢上我，我也决计不会想到是这个结果。ca＝cancer＝癌。这无情的简写，我想我要死了。死了，死了，我真年轻啊。我应该选择一种死亡方式。一种有尊严的死亡方式。在死之前，我是极其不孝的，我没有报答我的父母，却这般地死去。非但如此，我还留下了巨大的痛苦让双鬓发白的父母亲承受。我想他们是会哭泣的，这个世界非但对我不公平，对他们也一样的不公平。我的生命属于自己，也属于许许多多爱我的人。我曾经伤心我活得没有自我，压力大极了。然而现在我却无力哭泣，连死亡，我都作不了主。不，我必须畅快死去。我想起了爷爷，我亲爱的爷爷。三年前，我考入医学院，爷爷却得了胃癌。他上省城，请了专家把胃切除了大半部分，本来乐观得以为这病会好得差不多。然而半年后却发现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咽喉。天，我清晰地记得看到化验单时的苍白。面对爷爷急切的质问，我无力回答，一如烂泥般瘫倒在墙角边。爷爷发怒了，你爷啥世面没见过，日本鬼子宰过，六四没饿死，文革也挺了过来，还有什么东西可怕的，有什么你给我照直说！直视着爷爷刚毅的脸庞，我勇敢地说了谎，告诉爷爷化验单上说您骨质疏松，ca表示您缺钙了。“ca”这可恶的字眼，几乎要让我失去控制，如果ca不是cancer（癌）而是calcium（钙），我想我还是会哭泣的，只是，热泪盈眶而酣畅大哭。
爷爷半信半疑地接受了我的解释。返回老家的第三天，他就声音嘶哑了。奶奶天真地说你爷就是不注意身体，上一次省城又着凉感冒了。在电话一头回答奶奶的时候，我忍不住哽咽，泣不成声。奶，爷人老身体难免有点毛病，奶。你放心，爷的小病没啥大事的。奶，你也要保重身体。我匆匆挂了电话，可怜的奶奶，我亲爱的奶奶，请保重！
爷爷终究押不过半年，追随着他的共产主义安详地离去了。爷爷最后时刻，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了，他坚持地写下：1、别人都以为活着好，殊不知，生不如死。2、命都是用钱堆起来的。3、把我的遗体捐献。4、兄弟姐妹要团结我不想再回忆爷爷临死前任何的惨状，我的内心早已痛不欲生。我必须选择尊严的死去，必须！
我想我的面容不可以有任何的狰狞之态，头发不可以稀疏得苍凉，皮肤可以发白但是神情不可以憔悴。而且，我应该拥有一个安静的地方，安详地离开这个世界。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完成，我还有些东西没有经历，我还应该正常着。
陆幼青得了癌症，临死之前也好歹对后人做了一件大好事，写了本书。我是不是也要去写本书做件稍微有那么一点意义的事呢。或者，我应该去圣地西藏旅游一回。或者，资本主义的腐朽生活还没过过，应该去夜总会之类的地方撒一把钱无所顾忌的体验体验。或者，找个深山老林的破庙，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平静地死去。或者，去抢一回银行。或者，吃一顿鲍鱼龙虾燕窝鱼翅具全的大餐。我正在为自己的临终时光计划着。心里是阴暗的伤感，然而这些幻想还是让我平静了。忽然脑海里闪出了一个声音：“阿黑，治疗吧，说不定能救呢？”这句话结束的时候，我嘴角边闪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苦笑。哈哈！人总是要死的。好歹我孙立然也幸福快乐地活了二十余年，足已了，人生足已了。说实在的，我为自己有这么高尚的思想品德自豪极了。从影像科到急诊室，三四分钟的路程，我足足走了一个小时。医生拿着我的报告单毫无表情，给我开了张药方，挥挥手示意我可以走了。我张口无言，呆呆地木在那儿。我癌症呀，医生，你就这样打发我走了？什么癌症，寄生虫引起的钙化灶，粪结石而已。天啊！我像同性恋一样紧紧地抱住医生，涨红了脸不断地呢喃着。我从地狱又回来了。我竟然又活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