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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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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的正是谷缜,他到了楼梯叩,见到楼上情形,又听到二人诀别,心中亦是难过极了,听到最后两句,再也按捺不住,退到楼下,扶着那张石桌,浑身发软,几乎瘫倒在地。

    确如姚晴所言,此次西行,谷缜最苦最累,不但身子劳苦,心亦疲累到极处,几乎穷尽平生所有才智,调动一切可调之人,调动一切可调之物,成就前无古人之壮举,月半功夫,跨越数万里。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最苦的是,明明困难极了,还要在人前做出轻松样子,鼓舞众人斗志。不料经历如此之多,来到此间,却又是见到如此结果。一时间,谷缜只觉得满嘴苦涩,生平第一次尝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滋味,真可谓智力俱穷,沮丧透顶,双手攥着桌沿缘,指尖几乎沁出血来,心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大哥视我为兄弟,我却这么没有大哥是我为兄弟,我却这么没用"不知不觉,眼前模糊一片,一滴眼泪顺颊滑落,滴在桌面,尘埃化开,透出细微莫辨的花纹。

    谷缜心细如发,一向观察入微,纵在此时,仍是机警非常,一眼瞧出异样,忍不住伸手拂开灰尘,发觉那些细密花纹一非雕刻,二非文字,而是一副水势图。谷缜心头微动攒袖拭尽灰尘,但见石桌顶端,刻着"海阵图"三字,凝神细看,图中所绘,正事之前经过那片水阵,阵中礁石无一不备,六尊石猴也以图像表明,就是小岛方位,也是一目了然。

    谷缜看了一阵,大觉失望,猜想这海阵图或是当年西昆仑父子、祖孙推演阵法之处,入阵之前看到却是极好的,而今破阵至此,这幅海图实已无用当下撇在一旁,蹲在地上,托腮苦思:"如今五条线索,尚存‘蛇窟’,难道说这岛上还有毒蛇窟穴?可我一路行来,只见飞鸟,绝无野兽爬虫的痕迹。前四条线索都是彼此关联,按理说,蛇窟也不该例外,必与‘猿斗尾’大有关联猿斗尾,猿斗尾"

    "猿斗尾?猿斗"谷缜又惊又喜,心念疾转,"原来这三个字竟是双关之意,一指石猴之尾,二指这石猴暗合北斗七星之数,不过此间只有六只石猴,北斗七星,还缺其一,天枢、天璇、天玑、玉衡、开阳、摇光,以勺为首,以柄作尾,斗尾当然是摇光,图中缺的也是摇光,北斗七星四季指向不同,但七星之间的距离方位却是千年不变的。

    一念及此,谷缜细看阵图,画图者必是着意刁难,并未标明,所幸谷缜自由酷爱航海,北斗北极乃是航海家千古不移的指针,谷缜夜夜观望,北斗之形,便如烙在心上,如今七星中六星定位,摇光一星呼之而出,谷缜略以计算,便发现第七星不在别处,正在岛屿西南。

    谷缜狂喜不禁,奔到高处,从怀中取出罗盘,因为常年经商,道路方向十分要紧,故而谷缜罗盘从不离身,即便金银丢失,也决不丢掉此物,此时自然大派用场,磁针一转,立时指明摇光方位。谷缜,一阵风奔了过去。

    一路上树藤交缠,草木齐身,一眼清泉汇集成溪,叮叮咚咚流向大海。溪边散布若干药材,田七,黄芪,天门冬,均是中华之物,谷缜不觉暗暗叹息:"这些药材一定都是花祖师带来的,可叹她一代圣手,却不能造福华夏,流芳千古,反而老死绝域,寂寞无闻,人生大悲,莫过于此。"

    溪回路转,树木渐稀,前方陡然开阔,一座观星石台平地而起,下宽上窄,形如金字,阶梯严整,面朝大海,虽已藤蔓丛生,苔藓斑驳,然而气象巍峨,一如故往。

    谷缜游目四顾,分开一处长草,只见浑天仪旁,蜷着一尊石猴,穆穆端坐,正是"摇光"猴无疑。石猴身后,亦有一根尾巴,高高翘起,指定远处,谷缜顺势望去,下台的石阶在日光下投出一片暗影,没入一片嵯峨礁石。

    谷缜举步下台,沿途察看却是一无所获,想到姚晴生死在即,心中焦急起来,找到一根树枝,沿途乱捅,只盼捅出一个洞穴,从中钻出一条蛇来,这么边走边探,不多时便至海边,再往下去,便是冰凉海水。

    谷缜立在海边,沉思一阵,复又回到台上,注视猴尾所指之处。此时日已向西,天边涌出绚烂霞彩,阶梯暗影徐徐收拢,变化得细细长长。这时间。谷缜只觉心子猛地跳了一下,惊奇发觉,太阳越西,石阶阴影越像一只大蟒,头尾俱全,栩栩如生,去着腰身仿佛从黑暗中汲取灵性,摇头摆尾,与西沉的夕阳背道而行,游向大海。

    谷缜腾地跳起,转眼之间,赶上那道蛇影,这时间,夕阳已渐渐没在观星台后,蛇影越变越细,终于化为一点,钻于礁石下方,渺无踪影。

    "蛇窟,蛇窟,原来如此。"谷缜蓄势运掌,猛然一推,那块礁石立时晃动起来,谷缜见其活动,心头更喜,运足真力,又是一推,礁石骨碌翻倒,轰隆隆滚入海里,礁石下方,露出一扇圆形石门,门有铜环,绿锈斑斓。谷缜一把攥住,奋力提起,石门哐然洞开,森森寒气扑面而来,谷缜不由得倒退半步,定眼望去,石门之下,一排石阶蜿蜒曲折,通向幽冥深处。

    楼中沉寂,时而传来一声鸟啼,陆渐、姚晴依偎而坐,注视窗前光阴,只觉光阴虽短,一点一滴也是弥足珍贵。

    阳光暗淡下去,投进窗内,带着淡淡的血色。姚晴忽地轻轻道:"陆渐"陆渐道:"什么?"姚晴道:"带我去海边。"

    "海边?"陆渐道,"那里风大得很。"姚晴哆嗦了一下,固执道:"我要去。"陆渐看她一眼,不愿违拗,抱着她起身出了石楼,飞身来到海畔,却见舢板孤零零扣在岸边礁石上,陆渐不觉寻思:"谷缜去了哪儿呢"念头方转,便听姚晴喃喃道:"陆渐,太阳快落山啦。"

    陆渐抬头望着夕阳,幽幽道:"是啊,快啦。"

    姚晴道:"我想好好看。"陆渐点了点头,抱着她坐下来,姚晴注目西方,过了片刻,忽道:"这落日好看么?"陆渐道:"好,好看的。"姚晴笑笑,蓦地鼓起所有力气,叫一声:"太阳要落山啦"陆渐一怔,呆呆望着她,姚晴却是凄然一笑,喃喃道:"真不甘心啊"陆渐又是一怔,姚晴勉力笑笑,慢慢闭上眼睛,轻轻地道:"陆渐,太阳落山啦,我,也该去啦。"

    陆渐悲不能抑,吐出一口气,凄楚道:"阿晴,你真的要去么,也好,我陪着你。"姚晴吃了一惊,叫道:"别"欲要张眼,神志却已模糊起来,恍惚感到陆渐站起身来,向着海中走去。

    落日已至海平线上,苍凉的海面染上一层惊心动魄的血色,陆渐踏入这血也似的水中,注目落日,忽然象棋生平重重,悲的,喜的,哀的,怨的,亲的,仇的,引人哭,引人笑,叫人留恋,也令人失落,生平事有如一幅漫漫长卷,掠过心头,旋又置诸脑后。

    海水越来越深,先到足踝,再至膝盖,陆渐心如空白,眼前一片金红,怀中的女子轻的出奇,好像变成了一团清风,无法把握,不可留驻。

    转眼间,海水已到腰间,腥咸水汽涌来,陆渐忽觉肩头一紧,被人紧紧攥住,向后猛拖来人力气即大又巧,竟将他拖得倒退两步,陆渐未及转身,脸上便着了一记,火辣辣生痛。他看清来人,怔忡道:"谷缜,你怎么打我?"

    谷缜满脸怒容,又是一拳,打在他脸上,厉声道:"我就打你这个糊涂蛋。"陆渐身子一晃,呆了呆,蓦地咧嘴大哭,嘶声道:"我糊涂又怎样,阿晴就要死啦,她就要死啦。。"

    谷缜如此大发雷霆,一半是怒,一半却是后怕,方才来得稍晚片刻,陆渐势必带着姚晴永沉海底。原本憋足了气,想要痛骂陆渐一顿,见他一哭,满心愤怒又化为一片怜悯,默地一言不发,夺过姚晴,飞奔上岸。

    陆渐本是浑浑噩噩,忽然失去了姚晴,心中一凉,竟然清醒几分,不由叫道:"你去那儿?"谷缜理也不理,只是奔跑,陆渐焦急起来,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势如曳电追星,转瞬到了观星台钱,陆渐叫喊一声,谷缜却不答,将身一纵,消失在礁石之中。

    陆渐已经全然清醒,见状诧异,飞身抢上,一眼看到密道入口,他也不及思索其中古怪,便钻入其中。密道一路向下,脚底隐隐传来颤动之意,行了二十余丈,忽然隐隐听见轰隆之声,连绵不绝,既似野兽咆哮,又如风雷怒号,更如某个庞然巨物,在梦中大声呼吸。陆渐听此怪声,神为之夺,就在此时,怪声忽止,四周死般沉寂,呼吸可闻。而这寂静持续不久,异声又起,越是向前,声势越大,惊心动魄,陆家你生平所遇,以此为甚。

    这么响一阵,静一阵,百步之间变化数次,前方道路透出幽幽蓝光,陆渐紧走数步,四周墙壁忽变透明,墙外波光荡漾,游鱼成群结队,陆渐至此方才惊觉,自己竟已身处海底,惊讶之余,又觉不可思议,那怪声仍是响个不停,每响一次,四周墙壁皆有余震,鱼群也如受了大力吸引,消失无影,等到寂静之时,突又重新出现,似被激流冲回一般。一旁的水藻亦是如此,声响时向前倒伏,声停时又直立摇曳如初。蓦然间,光华一暗,陆渐只觉一道巨影掠过头顶,抬眼望去,不禁骇然,敢情来的竟是一只大乌贼,触手张开,漫无边际,鹦鹉似的怪嘴开合不定,它欲靠近某地,谁知怪声一起,海水中生出一股无形大力,将那乌贼冲得无影无踪,也不知去了哪里。

    陆渐如在水晶龙宫,一时瞧得呆了,怔立片刻,猛然想到此行目的,于是定了定神,抖擞精神,向前疾行。不过十丈,前途又暗,幽幽沉沉,不见五指,惟独那怪声越来越响,有如雷霆吼怒,通道两侧俱是岩石,寒冷彻骨,浑然铁铸。又走百余步,前方透出一点光亮,陆渐不由得紧走数步,来到一座轩敞大厅,姚晴躺在地上,不知生死,谷缜手持"长明珠",烛照丈许,光明之外晦暗幽深,莫可测度。

    陆渐略一沉默,问道:"就是这里?"谷缜道:"对。"陆渐道:"这就是潜龙?"谷缜叹了一口气:"潜龙是大海之丹田,此地却是潜龙之丹田。"陆渐怪道:"何以见得?"

    谷缜高举明珠,光明所至,前方亘现一座十丈见方的圆形水池,石堤分隔左右,势如太极,左右二池,池水忽涨忽落,交替结冰沸腾,怪声响时,左池水涨,右池亏落,左池结冰,右池水沸,沉寂之后,即又反之,一变为右多左少,右冰左沸,这般循环交替,永无休止,水汽氤氲,在淡淡珠光中格外分明。

    陆渐见这诡异情景,吃惊道:"这是什么?"谷缜走近数步,照出池边铭文,那铭文以篆书雕刻三字:"阴阳池",下方又以隶体刻下四行十二字:"池水竭,潜龙死,池水活,万物敌"。谷缜说道:"从这铭文看来,这座‘阴阳池’当是潜龙之枢纽,一旦池水枯竭,这潜龙也就成了废物。至于道理么,我也不太明白。"

    陆渐道:"这潜龙在海底?"谷缜道:"仿佛是的。"陆渐道:"为何没有海水进来。"

    "我也不知。"谷缜一努嘴,"你要问的,或许都在那里。"珠光一转,照出远方一口铁箱,六尺长,四尺高,上有铁闩,却无锁具。陆渐心跳变快,抢上前去,移开铁闩,掀开箱盖,谷缜走上前来,明珠光华,首先映出一口长剑,剑身极长,青石为匣,将近五尺,剑下齐齐整整叠满图书,因为铁箱封闭甚密,此地又封存已久,空气少至,书剑保存均仍完好。陆渐手指微微发抖,拿起常见,只觉分外沉重,翻检书籍,却见除了算经,便是医典,翻看数本,赫然看到"相忘集"三个颜体楷字。

    陆渐惊喜欲狂,叫道:"在这里呢"谷缜却哼了一声,陆渐闻声,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凉水,回头望去,只见谷缜沉着脸,神色冷淡,陆渐不由叹道:"谷缜,你还生我的气?"

    谷缜冷笑道:"你是大情圣,我耽误了你殉情,抱歉还来不及,哪儿敢生气?"陆渐耳根发烫,说道:"我,我那时糊涂了么,又不见你,一时没了主意么。"谷缜瞧他一眼,忽而狠狠给他一拳,笑骂道:"罢了,你这厮虽然可恶,但也可怜,跟你计较,太不值得。"

    陆渐亦笑,低头翻看那本医典,里面密密麻麻,尽是蝇头小字,陆渐瞧了数页,不得要领,焦急之意,溢于言表。谷缜笑道:"你这么瞧,三天也瞧不完。"拿过医书,先看索引,果有"内伤纲",翻到"内伤纲",再看索引,中有"脉毁"一目,谷缜找到其处,一目数行,忽地念道:"高手较量内力,争强斗狠,强用真力,不免伤及经脉,破败内脏,其中尤甚者,百脉俱毁,五脏皆空,灵芝老参,不可续起脉,天人武圣,无力实其气,纵有圣手勉力调治,也不过空延数月之痛苦,到底血败精空,枯槁衰亡。因此故,可见黩武必亡,万事少争,逞强者弱,示弱者强,解此厄难,莫如防范于未然,勿与人斗,才是真理"念到此处,谷缜不觉莞尔,心道:"久闻这位花祖师心地最慧,果然时时不忘教化后辈。"

    陆渐大为焦急,问道:"就这些吗?"谷缜笑道:"别急,还有呢。"又念道,"此疾险恶,医之实无善法,然本书只论想象,不谈实法,天人之际,奥妙无穷,余见识浅薄,不能窥其万一,譬如人体除却五脏诸经,且有隐脉三十一,至微至妙,非余所能深悉,然此隐脉,自成一体,精气绵绵,别于显者,故与妄度,显者若废,或可着手于隐脉,譬如江湖干涸,草木尽枯,若取水阴河之水以灌之,未始不能重茂返春,转死为活也"

    谷缜念道此处,蓦的住口,抬眼看去,陆渐已是面色苍白,目光失神,不觉叹了口气,道:"真想不到,相忘集中医治之法,竟是修炼劫力?"陆渐微一激灵,涩然道:"那么,那么没有别的法子吗?"谷缜一眼扫去,摇了摇头:"下面是花祖师想象的修炼之法,另附一句,倘若伤者垂危,可取阴阳池左边冰眼中"活参露"延命数日。"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阴阳池左方,池水正沸,谷缜丢开书册,运起八劲护身,跳入沸水,伸手下摸,果然摸到一个数寸大小的石穴,说也奇怪,上方沸水滚烫无比,石穴之中却是奇冷,谷缜不由寻思:"太极图的阴阳二鱼中,阴鱼必有阳眼,阳鱼必有阴眼,阴中有阳,阳中含阴,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这阴阳池能生生不息,大约就是这个道理?况且万物有其变,也有其不变,任凭二池之水冷暖倏忽,这左池阴眼,却一定长年不热,右池阳眼,也一定终岁不冷。"转念间,池水又冷,谷缜心知再过片刻,左池势必凝结成冰,将自己活活冻住,于是身手摸索,果从那冰眼中摸到一只银盒,取出跳回岸边,打开一看,盒中藏有玉瓶,入手其冷,谷缜拔开蜡封,霎时间清香四溢,谷缜大喜,交给陆渐,陆渐抱起姚晴,将瓶中液体灌入其口。

    姚晴命如游丝,生机尽绝,这"活参露"虽是灵药,然而时经百年,是否还有效用,陆,谷二人全无把握,都是目不转睛,盯着姚晴面颊,不一会儿,只觉得她身子渐暖,眉宇舒开,呼吸也渐渐沉稳,不似方才那般细弱紊乱。陆渐大喜过望,握住谷缜之手,叹道:"谷缜,我,我真不知如何谢你。"谷缜笑道:"谢我什么?若要谢,便该谢花祖师,多亏她宅心仁厚,心细如发。"陆渐道:"花祖师固然要谢,但若无你找到此地,又怎能有此转机。"继而苦了脸,叹道,"可瞧书中语气,这灵药仅能延命数日,不能根治,若要根治,便须"说到这里,蹙额抿嘴,露出苦恼神气。

    谷缜暗暗苦笑,深知陆渐对炼奴之事创巨痛深,生平最为忌惮,更别论将心上人炼成劫奴,他从前决不会想,此时也决不敢想。陆渐沉默片刻,抬头道:"谷缜,你怎么不说话?"谷缜道:"这是你二人的事,我怎么说好?要做大美人的劫主,舍了你,天下不做第二人之想。即便如此,还需瞧大美人的主意,她若宁死不做劫奴,你又如何?"

    陆渐不由怔住,本以为找到相忘集,任何困难迎刃而解,哪想到这书中所出难题尤胜先前,叫人矛盾已极。谷缜皱了皱眉,拾起相忘集,又翻几页,叹道:"原来如此。"陆渐忙道:"怎么?"谷缜道:"看序言,这本书是花祖师晚年所著,那时她远离中土,分开思念亲人,却又无法与之团聚,真应了庄子中那句话,既不能与之相濡以沫,唯有相忘于江湖。至于书中所载,都是她晚年在医道上的一些假想,譬如换脑换心,易经洗髓,以及她生平所遇的种种不治之症。但因远离人群,空有想象,无从验证,故而也就止于想象,当真不得。思禽先生烧掉此书,或许也是怕流传开去,误导世人。"

    陆渐忍不住道:"可这修炼隐脉确实有的,炼奴之事,花祖师和思禽先生都没想到,但也确实有的。"话音未落,忽听姚晴虚弱道,"陆渐"陆渐探身上前,姚晴努力张眼,看清陆渐面孔,喃喃道:"你,你别犯傻,别陪我啦"说完不待回答,又闭上双木,沉沉睡去。

    陆渐望着姚晴,呆了一会儿,愕地双目泛红,长长吐了一口气,凄然道:"谷缜,我心里好为难,我,我纵然不去陪她去,也没法子看她死的。"谷缜瞧他一眼,说道:"你决定了么?"陆渐默默点头,将一道真气度入姚晴体内,同时叫唤她的名字,姚晴张开眼,瞪着陆渐,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了些,笑道:"你没有死啊我也没死么?"陆渐点了点头,将身处何地,以及<相忘集>的记载说了,又道:"啊晴,这法子委实匪夷所思,但依我经历之事,倒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愿意与否,全都在你,你若不愿,那就罢了。"

    姚晴听了,一言不发,低眉想了想,抬眼望着陆渐,幽黑瞳仁中透出私凄凉,叹道:"倘若炼奴之后,仍是活不了呢?"陆渐不觉哑口无言。姚晴却是无奈笑笑,闭上双眼,叹道:"要是那样,也不过一死罢了,可是,我真的不想死呢"说道这里,又张眼道,"陆渐,你做了我的劫主,会不会欺负我?"陆渐只觉胸中一热,举手道:"我对天发誓,若是欺负于你,必然---"姚晴截口道:"罢了,傻小子,发什么臭誓,我信你就是啦,你若当真负我,我奈何不得你,跳海死了也干净。"

    陆渐苦笑道:"你太多心,我哪里会负你?"姚晴小嘴一撅,还要再说,谷缜突然笑道:"好啦好啦,姚大美人,你架子也拿足了,面子也赚够了,明知道他不会负你,你又何苦拿这些言语害他着急。若你不放心,我来担保,他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屁股如何?"姚晴白他一眼,说道:"也罢,既然臭狐狸这么担保,我就勉强相信你了,虽然怎么炼奴,我也不懂,可你不许将我炼得怪模怪样的,拖跟薛耳莫乙一般,不炼也罢。"

    陆渐见他答应炼奴,心中悲喜难辨,眼眶一热,涌出泪水,姚晴明白他的心中矛盾,亦不作声,将头深深埋入陆渐怀里。谷缜递过相忘集道:"陆渐,所谓博采众长,花祖师的法子或许有用,你瞧一瞧也不妨的。"

    陆渐接过书,瞧了一遍,发觉花晓霜想象的劫力修炼之法,与黑天书可谓截然不同,立意新奇,异想天开。黑天书入手之法,必是逐脉修炼,待到炼完三十一隐脉,"劫海"自然出现,但这么一来,"劫海"方位人炼人殊,每个劫奴均有不同。然而相忘集中,花晓霜却恰好相反,她将隐脉中的劫力与大海中的阴阳二流相比,言道二者不似人体经络,修炼隐脉首要之事,便是要在隐脉之中,造出一个丹田气海,亦即是黑天书中所称的"劫海"。

    谈到这里,花晓霜又将制造潜龙的法子与劫力修炼两相比较:潜龙原是一块庞大岛礁,梁萧仿照人体经脉之理,在礁石上穿凿了许多孔窍,千孔万窍,勾连万端,孔窍间加入种种机关,此物一旦身处阴阳水流,水流灌入孔窍,复又排出,就如高手吐纳,蓄积大能,然后再经机关传入阴阳池,周转数匝,复又喷出孔窍之外,但此时喷出之能,已较入时强了许多,如此大能反施于水流,便使洋流发生变化,抑且这般过程并非一次,而是反复不已,大能重重叠加,终至倒海翻江,呼风唤雨。

    所以说,若将大海看作一个武学高手,潜龙便是它的丹田,若将潜龙看作一个武学高手,阴阳池就是它的丹田,三者自成一体,却有内外相连。花晓霜称之为"丹中之丹,田中之田",并称修炼任何内功,正宗之法,必要先立丹田,丹田是纲,经脉为目,纲举而目张,前者统率后者,方能成功。

    这些道理,既含哲理,亦含医理,原本十分玄奥,陆渐领悟起来,本应该十分艰难,但他修炼黑天书在先,打通显隐二脉在后,历经种种劫难,对真气也好,劫力也罢,体会之深,当世无两,此时将亲身经历与书中所载印证,委实收益匪浅,不由忖道:"黑天书的过失或许就在于此,劫海是隐脉之枢纽,枢纽尚且不在劫奴掌握之中,又如何能将劫力运用自如。所谓定脉,只是事后补救之举,若能在修炼之先,定好劫海,以劫海统领隐脉,岂不胜过"定脉"之法十倍。"

    心念及此,陆渐心中豁然贯通,明白了黑天书关键所在,一时间欣喜欲狂,面露笑容。好容易平复心情,想了想,理清思绪,将所知所悟尽数告知姚晴。姚晴最怕的就是炼奴炼出奇怪 样子,一想到莫乙、薛耳、苏闻香的模样,便觉不寒而栗,此时闻言,真有不胜之喜,当即决定将"劫海"定在左脚小趾,心想就算这根小趾有 甚异样,变长也好,变短也罢,全都无关大碍。谷缜见她想出这等投机法儿,不禁哈哈大笑,趁机挖苦姚晴一 番,姚晴虽然恼怒,却又无力回骂,只得忍气吞声,任由陆渐施展神通,在她隐脉之中造出一个"劫海"

    "劫海"是劫力所聚,先造劫海,首要汇聚人体劫力,劫力近乎与神,自来以神驭气,不可以以气驭神,任 何真气神力,均不能驾驭劫力,若要驾驭,要么就须以劫力驾驭劫力,要么劫主必须是第一流的炼神高手 。后者及其有限,百年难得一见,故而世间能够行此法的,倒以劫奴为多,但劫奴真气受制于劫主,劫奴炼 奴,必要借力化气,依照黑天书第二律,极易引发劫数。因此缘故,从无劫奴想过炼奴。陆渐得天独厚,显隐俱 通,全然无此顾虑只是造劫海乃是大事,生死攸关,务必集中精神。姚晴又极虚弱,隐脉开窍,必要吸取显脉 精气,当此情形,陆渐左手送出劫力,创造劫海,右手送出内力,补充显脉精元,双管齐下,丝毫不敢懈怠。

    谷缜为二人护法,闲来无事,翻看铁箱,先瞧那把长剑,不料抽剑出匣,那剑锈迹斑驳,极不起眼。谷缜暗自嘀咕:"这便是鼎鼎大名的"天罚剑"?"举剑一划,地上坚石应剑而分,如切豆腐一般,谷缜瞧得咋舌,心道:" 有道是"人不可貌相",原来剑亦不可貌相,这剑看来丑怪,却有如此威力?"想着,摩挲一阵,还剑入鞘。再堪 箱底,却见一本<驭龙策>,与一支卷轴搁在一起。

    谷缜展开卷轴一瞧,端地又喜又惊,敢情竟是一幅<万国海图>,其中陆地岛屿,洋流走向,尽都标得十分详尽,许多地方都是谷缜不曾听说过得荒蛮之地,地图之后又跋,写道:"子远游归航,所见风物地理,绘于图画,聊作薄礼,恭祝父寿。不肖子,梁饮霜敬奉。"

    "梁饮霜是谁?"谷缜略一思索,忽有所悟,这梁饮霜必是西昆仑之子,梁思禽之父,看情形,此人酷爱航海,若不然,焉能画出如此海图?只是西昆仑,梁思禽均在中土名世,此人却远游异域,不留形迹,但相比之下,梁氏三代,倒是此人更合谷缜脾胃一些。

    谷缜将那海图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好半晌方才放下,翻开那本<驭龙策>。策中讲的却是"潜龙"的用法。其中大约写道:"潜龙"浑圆如球,通身四百九十二窍,一百二十八脉,一入口,六十四机关。操纵之法颇为繁复,一旦有错,必然指东打西,指南扫北,惹来莫大灾祸。以威力而论,潜龙共有七态:静,守,行,惊,伤,破,灭威力依次递增,"灭"态威力最强,但没试过,仅至"破"态,毁灭三岛。潜龙威力还与地利有关,若在冷暖洋流交汇处,威力最盛 ,潜龙行使之时,大半入水,但能发生漩涡,直通水面,故使呼吸不匮。

    潜龙今处"守"态,若要平息岛外海阵,只须如此这般,转为"静"态便可

    谷缜边看边想道:"潜龙威力与海流有关,若这与万国海图配合,威力大无可大?无怪这一策一图放在一处,确然大有深意。"转念又想,梁氏一脉对这潜龙真是又怜又恨。怜其天才之作,不用可惜;恨其威力无穷,妄用必有大祸。这等心思历经三代,仍是困扰后人,若不然,思禽先生又何苦留下那八图秘语呢?"他合卷沉思,心情伴随潜龙的啸声,起伏不定。

    突然间,谷缜心头传来一阵悸动,脑中闪过万归藏的影子,这一下来的极为突兀,但谷缜有了女王号上的经历,知道这般异征出现,必是万归藏启动神识,以"同气相求"之术搜寻自己。一霎那间,那异感越来越强,谷缜仿佛"看见"万归藏踏着一叶扁舟,乘着漫天星光,飞一般的向海岛驶来

    就在这时,万归藏的影子忽又消失。谷缜呼出一口大气,攒袖一抹,额上满是汗水,这一霎那,他已经明白,万归藏识透水阵玄机,破阵而出,正向着岛屿飞速赶来,倘若呆在此处,必被他找到,那时候不但三人性命不保,潜龙也会落到万归藏手里。

    想到这里,谷缜不由跳将起来,目光扫去,陆、姚二人正双眉紧锁,神色愁苦,陆渐头顶白气微微,聚而不散,显然行功已到紧要关头、谷缜深知修炼内功,喜静勿动,一被扰乱,不止前功尽弃,还有性命之忧,姚晴虚弱至此,更是折腾不起。

    心念数转,谷缜已有决断,展动身法,奔出通道。这通道是潜龙唯一入口,直达水晶甬道,潜龙若是启动,入口闸门便必须关闭,水晶甬道之后,则是梁氏三代后来经营,留待后世智者。谷缜此时身如疾电,转眼功夫,已到甬道之外,晚风悠悠,拂面生凉,谷缜脚下不停,向来时海滩奔去。

    树影闪逝,落在身后,谷缜心中焦急,一边飞奔,一边转念,猜想万归藏身在何处,谁知念头一动,万归藏的影子又现心头,容貌分明,须发可见,就连眉宇间一丝愁意,也是瞧得清清楚楚,万归藏身在何处,离此多远,谷缜尽已了然。

    这感觉奇妙绝伦,自从谷缜修炼周流六虚功以来,从来都是万归藏窥探他的方位,处处克制,谷缜则时时受制,屡屡惨败。不料今日心神初凝,就知万归藏行踪,感觉之妙,前所未有,谷缜不由得心花怒放,猜想船上苦练一番,纵然不能超越万归藏,倒也生出若干奇妙影响。

    此时长夜已深,星斗寥落,一条明澈的银河悬在高天,分外明亮,好似一支大无可大的银箭,穿过一朵朵光亮云彩,扑面射来。谷缜奔得越快,箭也来得越急,谷缜体内的周流八劲感知到强大同类,兴奋起来,活泼跳动,谷缜体内真气鼓荡,沛然无穷,陡然凌虚跳起,钻出密林,这一跃之高,直令谷缜心生错觉,仿佛漫天星斗直压过来,心中都只勃发,忍不住引首相天,发出一声龙吟也似的长啸,刹那间,云涌浪起,身后树叶簌簌震落,湛然溶溶月光,琼雕玉塑,片片如雪。

    "好!"身后传来一声大笑,谷缜大吃一惊,他方才分明感到万归藏身在海面,不料一啸的功夫,他竟已到了自己身后,这般神出鬼没,委实叫人心寒。

    谷缜如风转身,只见万归藏身影如墨,立在一棵大树枝头,足底起伏不定,身后劲风凌厉,吹得衣发抖擞,飘飞如剑。谷缜呼吸为之一紧,万归藏所立之处,风向、地势无不佳妙,周流五要,得四无敌,最要紧的时势二要,均被万归藏占住,剩下法、术、器三要,再得一要、便可要了谷缜性命。

    谷缜眼珠一转,拍手笑道:"老头子,你平生最讨厌孔老夫子,今天怎么转了性,不学好,偏偏学他老人家的恶习?"

    万归藏哦了一声,笑道:"我学他什么?你倒说说。"谷缜笑道:"孔子教徒,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那是第一等的老滑头,你教导徒儿我也就罢了,何必也用这招?明明在前,一会儿的功夫,就转到我后面去了?"

    万归藏笑道:"你这小子,又使激将法?你瞧我占住地势,害怕吃亏,就说这些话来激我,呵呵,你说老夫会不会上你的当?"谷缜笑道:"我着小伎俩,委实瞒不过尊目,佩服佩服。"万归藏哈哈大笑,笑声未绝,私下气流忽地一颤,万归藏骤然消失,再现身时已在虚空,襟收袖敛,缩小大半,来势却比鹰隼还快。

    万归藏笑中触手,诡谲出奇,但谷缜也不傻,早已默运心神,观其气机,万归藏杀机一动,谷缜便已只觉,万归藏身形一动,谷缜亦动,上身不变,左脚却大大向后跨出一步,掠过一丈六尺五寸三分,到了海滩边上。

    旁人看来,谷缜这一退平淡无奇,殊不料,对于阵中二人,这段距离却是微妙无比。倘若少退一分,二人之间气势盈张,有如扯满了弦的弓,万归藏则是弦上的那支利箭,势力蓄,无坚不破;若是多退一分,谷缜自身气势宣泄,破绽顿生,势必引来万归藏更凌厉的后招。但此时距离,却是不长不短,即在间不容发中卸去万归藏所蓄之势,又使自身气势不破,保有反击之机。

    万归藏身在半空,亦有知觉,忽如狂奔的怒骂陡然收蹄,来势一缓,悠悠下坠,落在一块大石之上,朗声笑道:"小东西,长进颇快。"

    他若再进尺许,谷缜便有反击之法,见状暗道可惜,也笑道:"那是老头子你教导有方。"万归藏微微一笑,拈须道:"少拍马屁,天子望气,谈笑杀人,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底细。"

    谷缜方才确然用上了"天子望气术",忽被万归藏道破,心下不由得一沉,忽觉体内真气突地一条,大有乱窜之势,顿时倒退两步,步子极大,双脚深深插入海水。

    这一退,破绽立现。万归藏搅乱谷缜气机,立时出手,如鬼如魅,进逼上前。谷缜挥掌下扫,海水陡起,一排白浪闪电般扑向万归藏,万归藏轻飘飘一掌拍出,这一章看似随意,却是遇水水分,遇石石破,铺天盖地,无坚不摧。

    浪花夹在两股大力之间,点点迸碎,化为漫天雾气,忽然间,万归藏丹田一跳,经脉微颤,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一分神的功夫,雾散浪平,谷缜已湿淋淋立在一块礁石之上。

    万归藏却站在海里。

    茫茫大海有如一个看客,焦躁不安,起伏动荡,狂风亦是忽东忽西,风头甚乱。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一动不动,谷缜在上,万归藏在下,四目交接,冷电吞风。

    这一刹那,谷缜已占住了势,这是万归藏武功大成以来的第一次,他更料不到,谷缜神通之强,竟能以其之道反施其身,挑动他体内真气,就在这一刹那,万归藏猛然明白:此战再非稳操胜券,稍有不慎,一世英名,尽付流水。

    二人心弦均已绷紧,万归藏杂念尽去,谷缜亦无他思。

    风起,浪涌,一个浪头涌将起来,拍中礁石,朵朵浪花飞起,星星点点,象是银白流沙,在二人面前潇潇落下。

    万归藏一晃身,刷刷刷踢着海水,奔向海滩,谷缜亦是丛身斜奔,万归藏手臂一圈,闪电吐掌,谷真脚步微顿,掌势由胸而下,画了一个半弧,两团周流八劲齐齐吐出凌空交击,损强补弱,丝丝声响,声如蛇哮一般。顷刻间,二劲合一,大服小,强吞弱,万归藏占了上风,一团真气势如天雷,擎空而过。

    谷缜目光澄澈,一瞬不瞬,脚步比风还快,身子微曲,势如弯弓,掌力从他后脑掠过,击中右侧丈外一块礁石,轰隆一声,石屑乱飞,平息之时,那块礁石已矮了一半。

    万归藏站在一个沙丘上,居高俯视,谷缜仍在海里,发髻散乱,乌亮长发披在肩头,左臂一团鲜血慢慢扩散,鲜血顺手滴下,落在水中,被浪花一卷,无影无踪。

    万归藏夺回了势,站住了陆地,但势在必得的一掌却被谷缜生生卸开,谷缜始终带笑,脸上笑意满盈,从嘴角,从眉间,从眸子深处流将出来,二人有极动转为极静,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均势。

    大道至简,对于谷、万二人,八部神通千奇百幻,都是飘渺无用的幻术,此时此地,谁得到时,占住了势,看透了对方的心思,谁就有取胜之机。谷缜人虽不动,神识却如脚下还水,汹涌奔腾,不住寻找对方破绽,身体、内力、精神、内内外外,无孔不入。

    天子望气,谈笑杀人,换了别的对手,面对如此目光,早已不战而降。可惜的是,岸上站着的却是万归藏,他双手藏在袖里,随随便便站在那儿,脚下却如生根一般扎入大地,仿佛天地生成,他就站在那里,溶溶浑成,没有一丝的不自然。既与自然同化,又有什么破绽呢?

    浪涛起伏,谷缜只觉得对面气势越来越盛,直如山岳将倾,片刻便要压来,万归藏嘴角带笑,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凌厉。谷缜十分明白,万归藏决不容许自己抵达如此境界,民无二主,天无二日,这一战却只有一个人能活。

    月向西沉,万归藏的气势仍在不住攀升,似乎永无休止,他早已放弃贸然出手,知识不断积蓄气势,压迫谷缜神意,使之疲惫虚弱,从而无法施展"天子望气术"窥破三才之气,死中求活。

    涛声在耳,谷缜全身汗毛竖起,每一块肌肉都蓄满了力,时辰一久,  竟有一些酸痛,心神纵然力求平静,可面队万归藏倒云移山般的威势,就如海中月影,在风浪中荡漾紊乱起来。

    二人对峙,时辰似乎很短,其实已然过去很长,头顶的银河慢慢暗淡,西边的明月也走想末途。忽然间,万归藏的气势内收,大大向前跨出一步,谷缜纵身欲退,脚下的海水却如枷锁一般,束缚甚牢,移步之际,沉重无比。

    呼的一下,谷缜眼前发黑,一团黑影遮住朗朗月光,万归藏的精神,内力均已登峰造极,此时出手,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谷缜却似陷入谷底沼泽,眼望高山坠石,但已无力自拔。

    双方的差距,不在神通,亦不在智计,而在岁月,就如大树的年轮,比起年过半百的对手,十九岁的谷缜太过稚嫩。

    胜负已分。突然间,一声骤喝响如惊雷:"万,归,藏!"

    喝声灌耳,万归藏便觉一股奇特压力,谷缜的护体真气已经荡然无存,口鼻间鲜血长流,发出的周流八劲也被万归藏吞并,只需轻轻反转,便能将谷缜压成肉饼,可是不知为何,万归藏却被身后这股气势慑住了,一丝不安掠过心头,幕然间,硬生生收回大半神通,骤然掉头。只一眼,便看到了陆渐。

    陆渐的步子快的出奇,迥异往日矫健雄浑,轻飘飘仿佛失去重量,手中提着一口锈剑,黑暗中,班驳铁锈间,透出微微紫芒。

    "天罚剑?"万归藏心念一闪而没,呜的一声,挥掌破空,"天无尽藏"脱手而出。

    陆渐和谷缜不同,谷缜"天子望气术"已成,识透三才之机,纵不能敌,也能避之,陆渐身当如此绝招,却是避无可避,唯有硬挡,手中长剑一挥,贯注剑意,迎着巨力,奋力刺出。

    "天无尽藏"乃是万归藏平生神通所聚,层叠无休,一旦及身,大金刚神力土崩瓦解,周流六虚功有如利刃穿纸,直透体内。陆渐只觉雄浑外力涌遍全身,百骸欲三,金光满眼。

    就在此时,陆渐心头忽地闪过一丝异样,这是异感由心苗处生发,暖洋洋涌向四肢。陆渐身子立时生出极大变化,极空极大,仿佛无所不包,无所不容,万归藏内劲入体,立时化为劫力,劫力弥漫天地,陆渐神识通明,前所未有,地之厚,海之深,天之广,无不深切感知,刹那间,他好像置身宇宙中心,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周天众星,围着他徐徐转动,发出如雷响声。

    突然间,幻觉烟消,所有劫力拢来,尽都灌入手中锈剑。

    万归藏分明看到陆渐中招,谁料不但不死,来势反而更疾,周流八劲在他面前,竟是形同虚设。万归藏败尽天下高手,从未遇上如此情形,任他想破了头,也无法想到,天下间任何内力真气,一入陆渐体内,便会化为劫力,强如周流六虚也不例外。

    生平依仗神通突然失效,万归藏生出 一丝惊乱,心乱则气分,陆渐神识深邃,瞬息干支,天罚剑挟着无穷剑意,破气而入,"哧"的一声,穿透万归藏胸背。

    "周流六虚功"横行三百年,终于败给了黑天劫力。

    长剑过体,仿佛一阵悲风拂体而过,竟是一片清凉。万归藏将手一挥,劈中陆渐小臂。陆渐体内仅有劫力,浑无内功护体,喀嚓一声,小臂折断,长剑脱手。

    万归藏一手握住剑柄踉踉跄跄,向后倒退,另一手却紧紧抓住谷缜,谷缜身受重伤,神志已然不清,迷迷糊糊躺在海里,被万归藏拖着向后。陆渐却似被方才一剑耗尽了全身精力,双膝发软,跪倒地上 ,眼望二人,偏偏无力站起。

    忽然间,万归藏脚步一顿,低下头来,望着谷缜,两人四目相对,谷缜分明看到,万归藏露出一丝古怪笑意,既似自嘲,又如解脱,那笑意一闪而逝,却深深刻在谷缜心头。突然间,万归藏将手一送,将他放下。带着胸前长剑,向着大海奔出数步,蓦地将身一跃,跳入海里,一袭青衫在波涛中起伏数下,随着波浪翻涌,消失无迹。

    谷缜挣扎欲起,却又无力躺倒,汪洋海水从四面涌来,灌入口鼻,又苦又涩,谷缜只觉一阵窒息,身子重似千钧,不住下沉。一缕晨光划破夜色,投在上方水面。谷缜望着逐渐明亮的海水,绝望之意涌上心头。

    就在此时,后领陡然一紧,已被人牢牢揪住,谷缜耳边哗然,头已浮出水面,在海中漂浮时许,边磕磕绊绊,上了沙滩,谷缜躺在实地,神识陡懈,倏尔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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