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

书包网 www.shubao.la,最快更新暗影尘香文集最新章节!

    今夜有月,凝眸着月光下这座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江南小城,我的记忆也结了一层银白的霜。

    不知为什么总有身在异乡之感。伫立在窗前,遥望那依稀的江影深处,哪一处是我生活过的那条老街?虽然它已被三峡工程的滚滚江水淹没,我寂寞的影子却常常飘浮着,茕茕独行在少女时节生活过的那条老街上。老街啊,今夜,此时,你静静地沉默在幽深的江底,你感觉到了江心水波的荡漾了么,?你是否依稀听见,那是那个曾经的少女,对你一声又一声的呼唤?

    老街座落在城西沙河镇天生桥边,苎溪河清冽的河水弯弯地环绕着它。是什么时候修了这条街的我不甚清楚了。听一位老街坊说,以前的老街是青石板路,硬底鞋踩着再远都有“噔噔”的回声。临街口还有一棵盆口粗的老槐,春天一暖燕子就来,把个老街唱得春意盎然。人们无事都爱在那树下纳凉。

    后来有了水泥路,没有了那老槐。没有了那五月诱人的槐香,没有了儿时对它无限的遐想。渐渐地,街面不大的老街上,竖满了林林总总的房子,高高低低。少女时候的我,常爱站在阳台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对面楼顶上的男人晾尿片。还有斜着窗子的对门,平日里那一对夫唱妇随的小两口吵着架,吵得声情并茂,后来,那女的擂了丈夫一拳,声音渐渐小了,没了声息。

    父亲和母亲那时一直在老街上的一家效益不错的皮鞋厂里当工人。放了学,我常常斜挎着书包,跑下万州中学半路那段长长的斜坡,几弯几绕,就到了皮鞋厂。车间里灯光很暗,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动物毛皮的气味,到现在还觉得那气味很亲切。母亲有时还把活带回家做,小小的屋子里满是锤钉子的回声,噔噔噔噔。有时声音突然停下来,哦,是楼道上自家煮的稀饭糊了,听到母亲一边搅着锅里的稀饭,一边在那里自怨自艾。作业做完,我也帮妈妈糊纸盒,熟悉了做皮鞋盒子的全过程,帮着母亲垒着一个个皮鞋盒子,看它们层层叠叠码起了好高好高,心中也溢满了无法言说的快乐。

    父母厂房的街对面,就在竺溪河岸边,建成了一幢四层高的宿舍楼,四楼的最边上,就是我家。一个狭长的通间,不到十平方米的房子,被隔成两个小间,楼道对河,阳台对街。没有厨房,家家都在通用的楼道口做饭。放学回家,灌着耳边的呼呼风声,几下子爬上楼口,一路走过,窄窄的楼道上李家锅里在热冷饭,王家在炒洋芋,这家在讨葱,那家问一撮盐,侧着身子一路走过去,罩了一身的油香米味,肚子咕咕的叫得更欢了。

    最欢喜的是小小的阳台,它正好对着老街中心。从阳台看过去,老街的全景遗漏无余。哪里有了什么新鲜事,头往楼下一探,心中就有了丘壑。对面是老街上的沙河看守所,不太庄严的大门,闲人也可以随意进出。每天都有个穿着绿军装,背着一杆枪的大男孩在对面的岗亭里站岗,男孩的面目看不甚清楚,也不知道天天面对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可我总是喜欢捧着一本书,坐在阳台边,一会儿看书,一会儿看有他的那片风景。时间久了,对面岗亭里的大男孩有时朝着我挥手,那一刻我总是会安静地拿书悄悄走开。

    总会有几个这样的日子,从看守所的铁门里开出几辆敞篷大卡车,外围站着一排挎枪的威风凛凛的武警,中间立着一个又一个颈上挂着牌子,剃着光头的犯人,他们都把头低得很低,女犯人极少。从四楼的阳台上往下望,各家的阳台和窗口早探出许多人头,好奇地张望着,那应该是老街上最热闹的时刻,街面上也站了很多的人围观,对着戴牌子的人指指点点。记忆里最深刻的一次,是当我又循着那卡车熟悉的喇叭声探下头去时,一辆车上,一个穿着花格子布的,戴着木牌子的少年,吸引住了我的目光。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吧,可那牌子上分明写着“抢劫犯”的字样,他站在那辆并不拥挤的敞蓬卡车里,在一群耷拉着脑袋的同伴中间,突然仰起了头来,恰好与我的目光相遇,那是一张多么俊秀的脸可他的目光,像一把刀子,硬生生地向我逼过来,突然我心里一震,有点不寒而栗。躲过那目光,默默看着车慢慢驶远,过了桥头,男孩的身影渐渐模糊,只成了一个小点。我想:“他为什么是坏人?他读过书么?”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淡淡的忧伤。

    夜晚,常有零星的车辆从老街驶过“嘀嘀”的喇叭声传上楼来,仿佛有种隔世之感。每隔一段时间,对面看守所的那一盏亮得耀眼的探照灯,会打过楼顶小屋的墙壁,在我的墙上晃荡几下,摇醒我的梦。偶尔也听得到远处的几声犬吠,老街在夜的寂静里继续着它的生活。

    夏日里,顶楼上的家是极热极热的,像蒸笼。外面更热,烈日炙烤着街面,行走的人仿佛会听见自己鞋底发出滋滋的烘响。人们大多待在家里不出门。街面上行人很少,除了那个楼下的补鞋摊,终日里一个老人在那里举了一只鞋捶打着。“冰糕,卖——冰糕!”常有人肩上挎着大大的绿箱子,在楼下吆喝。揭开木盖,打开一层一层蒙着的厚毛巾,牛奶的,白糖的,还有豆沙的,冰冻的糕整齐地码在箱内,五分钱一只。那冰凉的感觉,甜滋滋的味道真是诱人。午间,有时从寂静的街上走过,突然耳膜里一震:“哎——卖牛奶白糖豆沙冰糕呃——!”声音又清脆又空旷,在沉静着的老街上回荡,常常有几个孩子手里卷了钱,蹬蹬地循声跑来,老街上便添了一阵嬉笑声。

    老街桥头有一处卖馄饨的,生意极好,老板娘面容极俊俏,鹅蛋脸,柳梢眉,嘴唇比别人的看着要红一些,只是可惜瘸了一只腿,走路的时候左右摇摆着身子,姿势显得就难看了。但她常常是坐着的。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总会见到她,坐在摆在门口的一张桌旁,那双白皙的手,愉快地数着角票子。有时她也迎着我的目光,轻轻地对我送过来一个微笑——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了所谓“豆腐西施”的韵味。

    老街的夏天,打雷下雨的时候也极多。记得有一个夜里,电闪雷鸣,下着极大极大的雨,半夜里听到对面楼下一个男人不停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到现在都深深记得,他喊的那个人名叫“光华”那雨打窗棂的哗哗声,伴着他的一声声呼唤震得耳响。可那夜我还是在朦胧中睡过去了。第二天一早,听大人们说,那个叫光华的女人,那个男人的妻子,在昨晚的雨夜里死去,还是个挺年轻的女人,孩子才三岁。“她是被雷劈死的吗?”我记得问过父亲,父亲只是用那双因长年削皮革而布满了刀痕的大手,轻轻按了按我的头发——那是记忆中,父亲对我最温柔的一个时刻——然后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我。老街上的人们,都自发地去那家帮忙处理后事。站在阳台,我看着人们戴着自制的白花,从他家门口进进出出,眉宇间掩饰不住忧郁的神色。那个走路还歪歪扭扭不甚稳当的三岁小女孩,穿着紫色的衣裤,在她家门口的那汪水洼边,久久地伫立着。她的身体的每一个动作,仿佛突然都带有了一种沉思的表情。

    下了大雨,苎溪河涨水了。浑浊的滔滔的河水卷着上游裹挟而来的树枝、破衣烂盆,向西流去,我不知道这水将要流到何方。从楼道口的栏杆看下去,快要淹到我们这幢房子的底楼了,那滔滔的河水隔得那么近那么近,就在我眼皮底下。心里总觉得慌慌的,怕这个家突然在这滚滚的水浪里沉没下去。可大人们仍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风雨不惊。有大雨的日子,打开过道里自制的雨蓬,继续经营着各家的柴米油盐 。

    如今,那滚滚的江水,真的已经永远淹没了那条我生活过的老街。为什么我还是常常在梦中,梦见老街上发大水的日子。我依然站在四楼,那熟悉的家门口的过道上,倚着栏杆,心惊肉跳地看着那汹涌的河水,浑浊的波涛,从那座小桥喷涌而出,浩浩地向西流去,那深深的无底的水波的荡漾,在我的眼底那么真切,几乎触手可及,让我的心底生出家马上就要坍塌的恐慌,可回过头来,人人都若无其事的,但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我仔细看着时,却已是很陌生了

本站推荐:天下第九夜的命名术剑来斗战狂潮快穿女配:深吻男神100次次元论坛女总裁的贴身兵王灵武帝尊疯批王爷我罩了战破苍穹

暗影尘香文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书包网只为原作者暗影尘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暗影尘香并收藏暗影尘香文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