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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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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鸿远受伤后,被抬到群众工作基础好的吴庄养伤。这里有许多堡垒户--就是每家都在灶下、炕边、墙角或院里的柴堆后挖了洞。老百姓给这些洞起名"望天猴"、"蛤蟆蹲"。一旦有了情况,敌人进村了,干部跑不出村去,就由房东掀开隐蔽的洞口,叫干部隐藏在洞里。因为洞小,只能一个人蹲在里面像蛤蟆似的,风趣的群众,给它起名"蛤蟆蹲"。曹鸿远在这个村子里养伤,住在可靠的有"蛤蝗蹲"的房东家里。开始柳明得到闻雪涛的批准,每天都去给他换药、打退烧针。在这难得的时刻,鸿远改变了过去不敢过于接近柳明的态度,也许他想通了什么;也许是一个人躺在老乡的炕上太寂寞,每当那轻盈的步子刚刚在院里发出轻轻的声响,曹鸿远黄黄的脸立刻泛起红晕;她刚走到炕边,他立刻伸出双手拉着柳明的手低声问:

    "小柳,你今天走了多少里,才来到我这儿?"

    柳明还得做群众工作,只能抽时间来给鸿远治伤。本来部队上有医院,鸿远不愿去。去就得离开本县,他一是舍不得柳明,二是想一边养伤,一边做点工作--他常愧疚,刚到这个县不久,就负了伤,工作做得太少了。

    "今天离你这儿挺近,只有十多里。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这是你的功劳"说着,鸿远把柳明拥抱在怀里,吻着她的脸、嘴唇柳明的心怦怦乱跳,异常的喜悦,使她沉醉在梦似的幻境中--她想如果时光停滞,永远这样,永远这样该多好她抱住鸿远的胳膊,孩子似的天真地说:

    "老曹,你说咱们从此能够常在一起么?从此不再分离了么?"

    鸿远抚摩着柳明的手,歪过头笑着:

    "这两句话你不知说过多少遍了,叫我怎么回答你呢?还是念咱们过去常念的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吧。"

    柳明佯作生气地抽回自己的手:

    "你好像冷血动物。刚热一点儿,马上又凉了"

    "我要真是冷血动物倒好了。可惜我不是。小柳,你知道不,我每天盼望你来的那种心情--门外有一点儿响动,连小猫在窗台外跳了一下,我都以为是你的脚步声。我倒庆幸我负了点儿伤,不然怎么能够常和你见面?我很后悔在保定的时候,我,我"

    "你什么?--你在保定时候怎么了?"柳明满脸绯红拉着鸿远的手,像个孩子稚气地问。

    "小丫装糊涂!"鸿远抱着柳明的脸颊轻轻吻了一下,"如今,我,我后悔莫及"

    在保定做假夫妻,二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情景,蓦地同时闪过两人的心头。然而,坚持原则的鸿远,却强抑制住热烈的情感,没有碰过柳明的身体。

    "真的?你真的后悔了么?"柳明不等鸿远说完,急急打断他,"你真的后悔了?!"一头倒在爱人的怀里,她没有笑,却哭了。

    "我不离开你,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为你忍受了多少痛苦,才得到你今天这句肺腑之言--告诉我,咱们永远在一起好么?"

    "当然愿意永远在一起。过些天等我身体好了,咱们就向组织上申请"鸿远还要说什么,突然止住了。

    "我明白,你有为难的地方--"柳明痴痴地望着鸿远,"我正在被审查,你一个县委书记怎么能要求上级批准和一个有问题的人结婚呢?对吧?告诉我你心里的话--为了你,我愿意牺牲个人的一切,直到生命!"

    "小柳,可不许这样说。我们共产主义者,绝不能做恋爱至上主义者。我们的生命应当属于党,属于人民。"

    "遵命!我绝不会做恋爱至上主义者。"柳明笑了。

    鸿远近来的心情、理性全有了改变。柳明没问题时,他不敢爱她,他不愿在战争中谈恋爱。他压抑住自己的情感与欲念,怕影响工作,也怕自己一旦牺牲了造成柳明更大的痛苦。近来,当她忽然被审查,当她来照顾自己的伤痛后,他的观念变了:他不再强调自己的一套理性逻辑;不愿再压抑自己热烈的情感。他爱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女孩子。他真的爱她。人就是人,为什么为了革命,一定要压扁爱情,扼杀爱情呢?神圣的爱,是天赋人权,每一个人都有爱和被爱的权利

    曹鸿远本来准备天亮后去秋水村参加二区青抗先的参军大会。半夜里觉得不舒服,叫警卫员小范去房东屋里把柳明叫过来,一量体温,三十八度七,他发烧了。柳明替他各处叩听,查看后,断定是因为身体虚弱,感冒了。给他服了仅有的退烧药阿司匹林,劝他多喝开水,好好休息。过了会儿,出了一身大汗,鸿远果然好了些,他叫柳明再回女房东屋里睡一会儿,她不肯。在点着一盏豆油灯的昏暗的屋子里,除了鸿远,炕上还睡着房东大伯和警卫员小范;柳明就披着件军衣坐在靠近鸿远的椅子上。她觉得只要挨近他,看见他,和他呼吸贴近着,就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欢乐,这欢乐压过了忧虑和焦灼。他似乎很疲倦,睡熟了。平躺着的脸,虽然比过去黄了、瘦了,却仍然刚毅、洒脱、自然;轻抿着的嘴唇,高高的鼻子,闭着的眼睛,在昏暗的朦胧阴影中,隐隐显出一种静谧和谐的美--"他有点儿像卧佛"--香山卧佛寺的卧佛,在她头脑里映现出。柳明睁着大眼,凝视着她的"佛"。夜深了,不觉疲倦,不觉冷清,"佛"一样的头、脸,那么富有魅力地吸引着她,她倚靠着身边的小桌,目不转睛地探出头去望着他--望着她深爱的男人。她纯洁、自尊,她爱他,只是望着他,却不想去触摸他,更不想去贴近那"佛"的嘴唇。只要能看到他,只要她和他的心紧紧连结在一起,她就觉得非常幸福,非常满足。她读文学书,向往柏拉图式的爱,这种爱,远远超过生理学上那种男女的性爱她正在神思缥缈地遐想着,鸿远忽然睁开眼睛,惊讶地轻声说:

    "小柳,天都快亮了吧?你怎么还不去睡?你不要也累病了,那就更麻烦了。"

    柳明不说话,急忙把体温计放在鸿远的腋下,又轻轻摸摸他的脖颈--她有经验:摸头,头发热不一定是发烧;摸脖颈,如果是发烫,就是体温升高。鸿远很温顺。柳明的纯真、炽热,对他无微不至的深情,他深铭于心,却又不愿过多地表露--他如果想占有这个女孩,轻而易举。他虽然懊悔错过了在保定的机会,可现在,他仍然控制自己,否则,仿佛是对她的亵渎。

    "一定不烧了,我觉得好受多了。"

    "退烧太快,不一定好,以后还会升起来。谁知你这个感冒是细菌还是病毒闹的"她拿出体温计一看--三十七度八。然后,她又拿起放在洗脸盆里的毛巾,拧干了,轻轻替鸿远擦去脸上、脖子上的汗;再往下,她洗净毛巾,叫鸿远自己擦身。

    "我好多了。你一定得去睡,到中午再起来。"鸿远用低沉的声音发出命令。柳明不出声,倒了一杯棉套壶里的温开水,叫他喝了,又替他掖好被子,然后四目相视,莞尔一笑。柳明一口气吹灭了豆油灯,跑回女房东屋里去睡觉。

    柳明真的睡到快中午才醒来。她穿上一件毛蓝布单褂子就到对面房间去看曹鸿远。见他正靠在被垛上看书。吴永贵父子下她去了,屋里只剩他一个人,柳明一进门就嗔道:

    "刚发了烧,不知退尽没有,不躺着,又看起书来了。"

    "你只穿这点儿衣服就跑出来,要感冒的,不知道是秋天了

    鸿远微笑着下了炕,轻轻把柳明搂在怀里,在她耳边小声说:"我盼你快醒,又怕你醒放心,我完全好了。多亏你这位大夫会治病,还会治心病,现在快去穿衣服。"

    柳明的脸燃烧着幸福的红晕。半躺在鸿远的怀里,满怀喜悦地瞅着他的脸,轻轻地说:

    "咱们要是永远这样--永远不分开就好了!"

    "我还是那两句苏东坡的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不对!你说这话不吉利。"柳明轻轻擂着鸿远,"不是千里共,是天天共。不说这些了,该给你试体温了。"

    "不用了。你们当医生的那一套真够繁琐的。好,咱们先吃饭吧,我等着你都饿坏了。"

    他们和小范一起,围在炕桌上吃着玉米面饼子,杂面条汤。小范照顾鸿远有病,给他蒸了白面馒头,可是鸿远不吃。他说他最爱吃放了黄豆的玉米面贴饼子;吃馒头吃两个,吃饼子能吃三个。柳明忽然想起母亲常叨叨的话来,笑着说:

    "曹书记,想不到你也是个窝头脑袋!"

    曹鸿远大笑:

    "对,对,咱生下来就是窝头脑袋。窝头最养人。你看我从小挨饿,还长成大高个儿。"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常里平的警卫员小张走进屋来。先向曹鸿远行了举手礼,说声:"曹书记,你的伤好点儿了么?"不等回答,转向柳明,也行了礼,笑嘻嘻地说:

    "常县长让我找你,这一路好找--原来你还在曹书记这儿"

    "找我有什么事?"柳明睁大眼睛望着小张,语调虽温和,显然不耐烦。

    "柳同志,你想想,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找你给他治病呗。谁叫你是位好大夫呢!横竖没人找我给治病。"这小张挺调皮,对柳明像对大姐姐一样,无拘无束。

    "我这儿的伤号又是病号--曹书记昨夜发了烧,我还没有给他治好呢。再说,我还有妇救会的工作。请你告诉常县长,请他另找大夫吧。我没有本事,给他瞧了不少回了,总也治不好他的病。"柳明放下饭碗,紧皱眉头,瞅着小张一句一句有气无力地说。

    "哎呀,柳同志,你还不知道常县长那个脾气呀!他说叫我找你去瞧病,我要是请不去你,他还得叫我再来请你。那还不叫我跑断两条小腿呀!你行行好,救救咱这两条小腿吧。"小张说着,双手合十,向柳明拜佛似的求情。

    曹鸿远和柳明都笑了。小范也笑了。

    "去吧,小柳。"鸿远低声说,"我快好了,不要紧的。一视同仁嘛,常县长既然有病,你就再去看看吧。"

    沉默了一会儿,柳明无可奈何地答应了。走前,又给鸿远量了体温,瞧他吃了药,查看暖套壶里还有多少开水;磨蹭了好一会儿,最后轻声对他说:

    "下午可不要乱动!躺着睡觉。多喝水。我大概傍晚就可以赶回来。"

    "你还有工作,就不要回这里来了。我会照顾自己的。后天还要召开县委扩大会呢。"他知道这女孩子的心,她不愿离开他。可是,战争环境,不知什么时候发生情况,他不愿柳明

    总往他这儿跑。

    "我一定回来,可等我呀!"柳明说完,提起挎包跟着小

    张走了。

    给常里平看病,多半是头痛。一见那副皱眉咧嘴的痛苦样子,柳明又心软了。她耐心认真地给病者按摩,常里平先是躺在炕边上,为了按摩方便,他调过来,头朝外。柳明用两只灵巧的手在他的头部、颈部轻轻地用力,很少说话。常里平经过按摩后,病痛减轻了,就对柳明滔滔地说起话来。他开始说他的工作担子怎么重,曹鸿远负了伤,林道静分工只管知识分子和群众工作,一大摊行政工作--改选村政权啦,实行减租减息啦,上层统战工作啦,甚至争取敌伪军工作啦,还有干部的政策教育啦,全落在他身上。所以,他神经衰弱越来越重。说到这儿,话锋一转:

    "小柳,这些天--自从小曹负了伤,你就总在他那儿大家不怪你,你是位大夫,又是他的"常里平的圆眼睛神秘地挤了一下,微微一笑,"人之常情嘛。他现在好多了吧!可,却把你给累瘦了。"县长的声调满含着怜惜、同情和关切,"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是老生常谈,又是至理名言。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你为我治病,我感激;你的人品,我佩服。咱们相交已有几年,你应当信任我这个老大哥"

    柳明又被那诚恳、真挚的语调感动了,停住手,双眼望着常里平的圆脸,动情地说:

    "老常--不要怪我这么称呼你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我身上那个沉重的包袱,你怎么不帮助我卸下来呢?老曹因为和我的关系,已经背着负担,他不能替我解释。可是,你老常,你不是早就答应替我证明么?"说着,柳明声音哽咽,低下头来。

    "哎呀,小柳啊,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啊!你还不知道,目前我们内部肃清托派的工作紧张啊,小曹因为你--我就不必说了。说到我啊--泥菩萨过河也是自身难保哩。因为我是大学生,又在白区工作过我不愿对你多说了,这样会增加你的精神负担。"

    "老常,还是对我多说点儿吧!我什么也不知道,老曹也从不对我说这方面的事。"

    "我们的抗日斗争复杂啊,既有入侵的日本鬼子,又有伪军汉奸,还有国民党里的顽固派--像这个地区的张荫梧、石友三总想把咱们这块地方归到国民党方面去领导。再有呢,就是打入抗日阵营内部的托派了。红军时代肃清过ab团,现在托洛斯基老先生的信徒,也打着革命的幌子,钻到牛魔王的肚子里来--你看斗争是多么复杂,多么艰难!"

    柳明越听心里越沉重。这么说,自己也是被怀疑为钻到抗日阵营里的反革命了。真奇怪,怎么自己人怀疑自己人呢?如果连常里平也被怀疑,那么,鸿远的情况就更加这么一想,她立刻站起身来:

    "常县长,我走了。老曹昨天又发烧,我得回去照看他一下。"

    "你先去看看闻雪涛,她要找你谈话。"常里平的话,像霹雳般震得柳明耳朵嗡嗡响。

    闻雪涛也住在这个村,柳明只得去看她。她说了一大堆教训和警告柳明的话。直到离开了县委组织部长的住处,走到村外,她才似乎明白闻雪涛说话的含义,就是:她无组织、无纪律,不像一个受审查的人。这样她会自食恶果--"恶果"这两个字轰隆隆地震撼着她,几乎使她昏厥。恶果,什么恶果呢?她隐隐地感到一种不祥之兆,反复在心里念叨这两个字。天已经昏黑了,她晚饭也不再吃,什么也不顾,肩挎着一个背包,沿着交通沟飞快地朝吴庄走去。二十多里,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

    一进院子,她径直朝鸿远的住屋走去,一边走,一边喊:

    "老曹,老曹!我回来了!"

    屋里没有灯光。掀开门帘,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屋里似乎没有人。她正愣怔着,房东大妈从东屋走出来,一把拉住柳明的胳膊,颤巍巍地说:

    "小柳,你回来了!上这屋里坐吧。"

    柳明跟着大妈走进有亮光的屋里,急忙问:

    "曹书记呢?他搬走啦?还是转移啦?"

    沉默。大妈,大伯吴永贵,还有他们年轻的儿子全低着头不出声。

    柳明心里一阵狂跳,一把抓住大妈的胳膊:

    "大妈,快告诉我!他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啦!"

    这是午后五点多钟,日影西斜的时候,吴永贵家突然进来了几个全副武装的八路军;一个当官的领着五个战士,门外还拴着八匹马。他们冲进曹鸿远的屋里,只听吵嚷了一阵子,那几个八路军就把曹书记和警卫员小范用绳子捆绑着带走了。

    "啊"一声,柳明只觉得一阵晕眩,几乎栽倒在大妈的怀里。怎么天忽然哗哗下起大雨来?她被淋得浑身寒战;怎么耳边响起了狂烈的风暴?她软弱得就要被狂风刮跑--刮向无垠的天际,刮向无底的深渊慢慢,她看见了那盏昏暗的豆油灯,灯下炕边躺着一尊刚毅、安详、微带笑容的"佛"脸。那是他!是他!她的神明,她的佛!他不是明明躺在那里么?怎么忽然被绳子捆走了?捆走了,捆到哪里去了呢?柳明渐渐清醒,轻轻问道:

    "你们知道他被人捆到哪儿去了?是什么人捆的?"

    大伯,大妈都摇头。她只看见一双双强忍着眼泪的眼。

    她忽地站起身来就向外跑。一边跑,一边喊:

    "我去找他--我要找到他"

    吴永贵一双大手拦阻她:

    "他们是骑马走的。离这儿一定很远了,大海捞针,你上哪儿去找哇?"

    柳明更加清醒了。她明白既没法儿找,找也没用。

    她呆呆地愣了一会儿,就请房东点上灯到对面鸿远住的屋里去看看。他睡的枕头、被子还堆在炕上;他的水杯,几片药片,和两个梨还放在枕边的小桌上。另外还有他的一件衬衣、一双袜子也扔在炕上。看见这些,柳明猛地扑在鸿远的枕头上,抱着衬衣,悲哭起来。房东一家人怜悯地望着柳明,摇头叹气,一言不发。

    "大伯,我走了。"柳明哭了一阵,感到自己太脆弱了,鸿远即使被捉去审查,总会弄清楚的。也许是自己害了他,连累了他。她应当想办法弄清情况去救他。"哭--脆弱!"她骂了自己一句,跳下炕来又要走。

    "柳医生,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到哪儿去呀?"房东大伯拉住浑身瑟瑟发抖的姑娘说。

    "大伯,我去找林书记。她关心我,我找她去打听情况。"

    "那我送你。"吴永贵大伯拿起一把粪叉子,"柳医生,走,你说上哪儿,咱送你到哪儿。"

    柳明望着大伯那布满皱纹的黧黑的脸庞,忍住眼泪说:

    "谢谢您了,那就走吧。反正在这周围三四十里地以内--大伯,您不累么?"

    "不累。让孩子他娘给我们拿几个饼子带上。你到这工夫还没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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